典狱长领着穿戴整齐的何太息来到一间双人牢房的门前。十平米不到的牢房里，七零八落的散落了一地的书和纸张，一个光头的犯人正盘腿坐在地上，全神贯注地低头默读着手里的书。因为他背对着牢门，何太息没有看到他的面容，但是从他消瘦的身形背景来看，他的长相应该非常斯文。房间里三面雪白的墙壁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数学符号和单词。

这位奇怪的室友引起了何太息深厚的兴趣，接收到何太息询问的眼神，站在一旁的典狱长连忙回答道：“他叫李证道，是一名物理学家，听说他在国际上很有名气，而且经常有来头很大的外国学者特意到这里来探望他，每一次会客谈话都是关于什么原子、宇宙之类的，根本听不懂，久而久之他会客的时候就再不再安排狱警监听了。每一个月都有大量的信件寄给他，信里的内容也尽是一些专业术语。反正他不可能越狱，我们也懒得一封封的检查这些信了。后来，好像是几位获得了诺贝尔奖的科学家联名向英伦国首相要来了特赦令，所以这个家伙是我们监狱里唯一一个不用参加劳动，并能够随意从香港公立图书馆借书，会客谈话时间不受任何限制，书信往来不受限制的人。”

“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是连续两届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居理夫人的学生，居理夫人非常看重他，经常称赞他是物理学的天才，逢人就说只要再过十年，她的学生就能获得自己的第一个诺贝尔物理学奖，但是，现在看来诺贝尔奖拿不到了，反而把自己弄进来了。”典狱长忽然惊觉到何太息投过来冰冷目光，于是讪讪一笑，言归正传。

“他博士毕业后没有留在波兰，而是回到香港大学任教。后来他申请了一个项目，而且那个项目的规模特别庞大，好象光研究经费就超过了一亿美金，大概是关于电啊磁啊什么的，反正我也没弄懂。后来有一个人找到他，两人合伙开了一家公司，他负责科研部分，而他的合伙人则负责公司的管理，当第一期两千万科研经费转到他们公司的户头上时，他的合伙人就卷着这一笔钱跑路了。于是那家投了资的英伦国公司和香港大学以诈骗罪起诉了他，估计他的合伙人是已经卷款偷渡到国外去了，怎么找也找不到，而公司的法人是他，收款的票据上又有他的亲笔签名，所以他就成了倒霉的替罪羊。虽然有不少朋友同事替他求情，最后仍然被判二十年有期徒刑。什么天才，我看是白痴。如果说天才的话，哪里会来在这里？中了别人的圈套都不知道。看着他弱不禁风的样子，我们都不敢把其他的人安排进这个房间，万一被别人打得鼻青脸肿后被探视他的人看到了，我就要倒霉了。对了，您对这个房间还满意吗，如果不行的话我再另外帮您换一间。”从典狱长的吁吁叨叨中，何太息听出了一个大概。

何太息对这位关在监狱里的天才的好奇心更盛了。以前还不知道怎样才能消磨这五年铁窗生涯，现在看来，说不定可以沾沾这位李证道博士的光，有书读的话，这五年时光应该会很充实吧，而且还有一个学识不错的人可以聊天。打定主意的何太息淡淡的回道：“不用麻烦了，就这间吧。”

典狱长忙示意身后的狱警打开牢门将何太息请了进去。何太息把换洗的囚服和被单摆到那张空置的床的角落里就开始动手整理起散乱在自己床上的书籍。

“请您别动好吗？如果您弄乱了它们的话，我下次就会找不到了。等我看完这一页马上帮您清理床铺。”刚才何太息和典狱长在牢门外谈论他的时候，李证道充耳不闻，连头都没有回，但是听到何太息搬动书籍的声音后，李证道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只是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书页上。

“请放心好了，我会分门别类的把它们整理好的。”

李证道听到新来的牢友执意要动他的那些宝贝疙瘩时连忙回过头来，只见何太息床上的书已经被整整齐齐的码成了几堆，现在他已经开始收拢摊在地上的书籍。

何太息见李证道回过头瞪着自己，于是挥了挥右手拿的一本硬壳的英文书笑道：“这本书是花旗国人塞茨(Seitz)写的《论固体中的电子波函数》，应该算是量子物理吧。”说完又扬了扬左手拿的一本小册子，“这就是法兰西国人卡斯特勒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论文《原子中赫兹共振的光学研究方法》吗？这篇论文比我想像的要薄得多。”何太息又弯腰捡起地上一本厚厚的大部头，翻看了一下书的封面后笑着说道：“你这里的书还真杂，Дми&#769；трий Ива&#769；нович Менделе&#769；ев&#8206；，没想到你连門捷列夫的《化学原理》都在看。”

李证道吃惊地张大着嘴巴，“难道你都看得懂？”

何太息一边埋首整理着书籍一边回答道：“这些书我从来没有看过，我只认得封面上的字，这几个特别有名的科学家也是非常偶然的听别人提到过。”

李证道一动不动地的看着新来的少年将摊满一地的书按照物理、化学、数学分门别类的、整齐的码放成几叠，书摊开的地方都会夹上一张白纸作为临时的书签，二百多本书花了小二十分钟才整理好，那名少年可能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他擦了擦微微出汗的额头，冲自己露齿笑道：“现在总算收集干净了。”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一名犯人，而且他看起来年龄很小，他到底是因为什么罪而被关进来的？正在自己胡思乱想之际，那名少年主动的伸过手来，“您好，我叫何太息，请多关照。”

李证道回过神后立刻握住何太息的手向他介绍起自己来，“您好，我叫李证道，请多关照。”

何太息再次露出了他洁白的牙齿，“不用这么客气，我用敬称是因为您的年纪比我大，您叫我太息好了。”

和何太息想像的一样，李证道带着一身学者特有的书卷气，虽然被剃了光头却毫无凶悍之气，新长出来的青色的发茬勾勒出额头宽阔的轮廓，鼻子稍显扁平和肥大，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用右手食指推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李博士非常的内向，在陌生人面前几乎不开口说话，但是只要跟他熟悉了，只要和他谈论科学方面的话题，李博士的话匣子就不会轻易的关上。

一个是痴迷于科学研究的学者，一个是勤学好问的学生，同住在一间牢房的两个人成了最怪异的也是最完美的组合。何太息从来没有学习过物理、化学和数学，如果估算子弹的抛物线算是物理的话；如果用打火机油、肥皂、椰子油制做简易炸弹算是化学的话，何太息才可以说是精通。因为李证道手头的书过于深奥不太合适何太息，但是只要李证道有空，他就会用最通俗易懂的话向何太息解释基础的物理化学知识。

两个同病相连的人开始介绍起各自的往事和入牢的经历，当然何太息只能有选择的透露一部分再加上一部分的虚构，否则自己的经历非吓坏这位单纯的学者不可。

虽然李证道是那种将全部的心思和热情都投入到科学研究之中，对于金钱、名利和社会地位并不敏感的学者。但是每当提起自己的合伙人，李证道仍是一脸的愤怒，虽然自己最信任的朋友背叛了他，独自一人卷款潜逃让他唏嘘不已，但是最让他感到气愤的是除了他的导师以外，全世界没有一个人认同他的理论，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研究会取得成功，包括他曾经最信任的朋友，或者说他的朋友对他的理论根本是嗤之以鼻。

李证道的最新研究是关于绝对零点能与原子结构超次级结构。他在一次实验中的观察两片电极在超高真空中的放电现象，检测仪器的记录表明刚才放电过程中输出的能量超过了输入的能量，刚开始他以为是检测设备出了问题，但是仔细检查过后却发现仪器工作状态正常，而且重复实验时却再也无法重现这一极其偶然的实验现象。

但是科学家的敏锐却促使他对这一反常现象进行研究，他甚至放下了手中快要接近成功的课题。但是研究的结果令他自己都感到大吃一惊，只要这一研究取得突破性进展，它将影响到包括能源、交通运输、航天在内的几大领域，人类的生存状态将因此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宇宙起源学说也会因此而重新洗牌，人类的世界观和宇宙观将被全部推倒重建。

但是所有的物理学家和数学家都对他提出的假说表示怀疑，认为他的研究缺乏科学依据、违背科学理论，李证道的假说同现行的经典原子结构理论和基本物理定律相背离，因为现在的理论已经被无数的实验证明其绝对的正确性了，不可能存在错误。而李证道的理论只不过是一种假说，没有经过任何实验的检验和证明，虽然无人怀疑李博士的学术人品，但是他观察到的现象的不可重复性让别人很难相信他的理论，因此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新提出来的理论是毫无根据的妄想。甚至有人认为他已经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他的研究完全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李证道的朋友都劝他放弃这个项目重新回到原本的研究课题上来。

但是李证道并不气磊，他想通过重复实验这种无可辩驳的铁证来证明自己理论的正确性，证明现行的经典理论需要被修改，至少需要补充。但是修建实验室需要大量的资金，尤其是高灵敏度实验仪器全部需要特别定制。

对自己的学生充满信心的居理夫人利用自己在国际上的名望，为李证道四处奔走筹集实验经费。在居理夫人的不懈努力下，英伦国一家大公司终于同意资助这个研究项目。唯一的条件就是它提供的科研经费不能投给李证道任职的香港大学，而必须直接投资到李证道的研究课题上，任何个人和组织都不得拦截和挪用，而李证道的研究成果，这家英伦国公司有优先购买权。

按照大专院校和科研院所的惯例，课题科研经费的15%至20%是要划归学校所有，做为学校建设资金，这样一来，这家公司投入的科研经费就会立刻缩水五分之一。为了避开香港大学对这笔研究经费的“拦截”，李证道不得不辞去香港大学的教授职务，另外成立一家新公司来承接这一项目。李证道是一名纯粹的学者，理财和经营一窍不通，因此他不得不寻找一个合伙人来管理这家公司。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烧钱的项目，光应付英伦国的投资方就可以把人活活逼疯。而李证道肯定不会管这些琐碎的事情，进入这家公司就意味着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一个人承担，因此李证道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愿意帮他的人。这时候，一名李证道以前的同学主动找到上门来表示愿意帮助他，愿意当他的合伙人，这不是瞌睡正好遇到枕头的好事情吗？这名合伙人说他非常认同李证道的研究和猜想，认为在不久的将来这项研究一定会取得成功，并且对这个项目的商业应用前景非常看好。来自这名小学同学的鼓励更让李证道激动不已，受到这么多的嘲笑，听到这么多的反对意见，除了导师以外终于有一个人认同自己的研究了。于是两人立刻就把合作事宜敲定下来，李证道只需要负责实验室的搭建和科学研究，而公司的运作和科研经费的管理则由公司的合伙人全权负责。

正当李证道准备大干一场时，巨大的打击却紧随而来。因为公司的帐号和密码都掌握在这名合伙人手里，当投资者第一笔研究资金到位后，这个家伙就将两千万美金秘密从公司的账户上转走了，紧接着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在他失踪一个星期后，李证道才觉得事情不太对劲立刻报警，但是公司的账户上只剩下几万零头。

其实这个家伙是一个骗子，他一开始就是冲着巨额科研资金而来的。虽然没有从表面上流露出来，但是他打心底里不相信李证道所描绘的发展前景，一项错误的理论怎么可能成功？几乎所有的科学家都对李证道的猜想提出了质疑，这种注定失败的研究怎么可能成功，那就更不可能有商业前情，与其让两千多万像打水漂一样浪费在没有结果的实验上还不如便宜自己，说不定还会有人因此而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把李证道送进监狱，这个无底洞至少还要吞掉一个亿。

真正令李证道伤心的不是他的合伙人将钱骗走，也不是朋友的背叛使他成为阶下囚，最让他难过的是除了自己的导师以外再也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理论。那个口口声声说相信他，要和他干一番事业的人却是别有用心的骗子。实验肯定要被无限期的推后了，真不知道二十年刑满后又会是什么样子，即使刑满释放，有过前科的自己能不能再次筹到足够的实验经费仍然是未知数，可能这一辈子都没有希望证明自己的猜想了。

世界上唯一相信他的人、唯一肯帮助他的人就只有李证道的导师——居理夫人，当李证道以诈骗罪而受到指控后，又是居理夫人为他四处奔走。如果没有他老师的活动，两千万美金这样巨大的涉案金额足够关他一百年。入狱后，居理夫人每个月都会写信来安慰他、鼓励他，将世界最新的研究动态告诉他。为了让李证道在监狱里也能够进行研究，居理夫人邀请了二十多位著名的科学家联名向英伦国首相要了一份特赦书，现在李政道能够有这样宽松的服刑环境，居理夫人花了很多的心血。

何太息认真的盯着李政道的眼睛，用最严肃的口吻说道：“李教授，我相信您，虽然我并不了解您的理论。但是我相信您这个人，即使现在您的理论没有成熟，哪怕它不正确都没有关系，只要您有这种追求真理的坚定信心和勇气，终有一天会取得成功的。我还盼望着您能够获得一届诺贝尔奖为我们华夏国人争一口气，别让外国人把我们华夏国人看扁了，说一个拥有十二亿人口的国家居然连一个诺贝尔奖的获得者都没有，也让那些嘲笑您的科学家通通闭嘴。我是永远不会出卖您、背叛您的，我会永远的、坚定的支持您。您待在这个监狱里实在是太浪费了，我会马上找律师，看能不能把您保释出去。”说做就做，何太息马上联系了自己的律师，让他把李证道的案卷找出来，看有没有翻案的可能性，如果不能翻案的话看可不可以先将他保释出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