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内相也。
――――《官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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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昌平的秘书小刘低沉着脸从县纪委常务副书记办公室走出来，攥着文件夹的手很用力。
他掏出钥匙，由于太过用力，裤兜的边口被扯了开。
他刚刚将办公室门推开一半，便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刘秘书，李书记在吧？”
小刘抬起头，原来是东阿镇的党委书记时方。这人他以前见了两次，印象很好。于是他脸色缓和了些，点点头。
时方暗自一笑，心道没在才怪，否则你脸也不会这么黑了，他没有直接走开，反而笑道：“刘秘书，你这秘书长最近两天忙坏了吧？”
小刘心道可不是，厉方的事儿搅得纪委上下都不得安宁。害的他被领导批了好几次。
就在前天，小刘清楚的看到李书记在手下的文件上写了“同意”两个大字，而且是竖着写的。那就意味着此事要尽全力一办到底。他不过是提醒李昌平厉方的事儿影响可能会很大，而且李昌平与厉方素来对不上眼，万一擦出什么火花，可是会涉及到东凭县整体局势平衡的问题。而平日里对小刘意见很重视的李昌平却突然发了脾气，狠狠批了他几句。
他见时方问起自己的工作情况，便朝对方苦笑，心说是啊！办公室又有两个人刚刚辞职，其中一个就是做文案写稿子的。如今，那人的工作都丢给了他，压力能不大么？秘书就是这样，做着领导的事，却不能行使领导的权力。他也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虽说网上有人热炒“官本位”思想，潜规则，隐权力之类的。但是每年从官场中辞职的人可是不在少数。很多人都忽略了这点。
小刘被时方这么一提，思前想后的胡思乱想一阵，心情反倒好了不少，便一转身，带着时方去朝李昌平的办公室走去。
时方刚刚不过是扫了办公室一眼，便见两个办公桌空着，而他上次来的时候是有人的，又见小刘眉宇之色很暗，也确定眼前的人一是工作繁重，二是可能与家中兄弟或者朋友有了争执，外加被领导责骂，脸皮厚如秘书，也有些招架不住，难免闹些情绪。但是秘书可是领导的贴身儿，这点他可是曾亲身体会过。所以他自然不敢怠慢小刘，免得以后惹了不必要的麻烦。如果这层关系用好，反而会收到奇效。
小刘前面带路，心情有些沉重，便一直低头走，偶尔回头看了时方一眼，目光一凝。这年轻人书记走路时简直与老领导一般，一丝不苟的走着一条直线，而且步态相当沉稳。他虽然不懂相术，但是眼光还是有些，心思机巧的小刘便从中看出，这人有上位者的气息，他不禁收起凝重之色，脸色更加缓和了。
小刘推开李昌平的门，将时方请了进去，便抽身而退。
李昌平脸低沉着，办公室的窗帘半拉着，室内光线有些暗。这更显得里面气氛的凝重。
时方看了一眼李昌平，目光落在对方办公桌上的黄色信封，愣住了。这不是自己让王传林找人偷拍厉方与孙晓娜，然后又写了封举报信寄到县纪检委的物证么？
照片拍的很清晰，此时散落在李昌平的办公桌上，从时方这里能够隐约看清上面的颜色。
而那两张稿纸却压在李昌平手下，他显然是刚看过不久。
时方心说这阴招还真起作用了，便朝阴沉的纪委书记招呼道：“李书记，我可要自己找地方坐啦。”二人彼此甚熟。
李昌平一愣，便抬起头看着时方，片刻后勉强挤出几丝难看的笑容道：“小时啊，你随便坐。要喝茶不？哦，瞧我这记性，你只喝白水，自己倒吧，饮水机在那边。”他还知道时方的习惯。
时方嗯了一声，就起身取个一次性纸杯，开始哗啦啦的接水。经他这么一折腾，李昌平脸色好了不少，然后他问时方道：“小时啊，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说吧，什么事儿？只要不是违法乱纪，我给你保驾护航。”
时方笑道：“李书记，你还真别说，我今天是来喊冤的。”
李昌平哦了一声，来了兴致，便从椅子上起身，坐在时方身侧，等待他的下文。
时方脸色顿声愁色，叹声道：“东阿镇没了鹤城乳业，可是雪上加霜，前途不容乐观啊。我办公桌上可是堆了这么高的上访信。”时方比划一下，看得李昌平一惊。
李昌平可是第一次见时方面露忧色，不仅再听时方这么绘声绘色的一声，不仅道：“小时啊，排矛工作可是大问题。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呢。”
时方心里恁地不舒服，暗自怀疑自己今天的戏是不是演的有些过？但是如今只能是硬着头皮演下去了，于是他又道：“李书记，前段时间，东阿镇下边的一个村书记自发组织村民集资办砖厂。”
“哦？”李昌平笑道：“这是好事啊。不过要是国人都这么做，都有这觉悟，可就绝了贪官污吏。”说完他的脸色又开始难看起来，自然是想起厉方的事来。
时方苦笑一声，又叹声道：“但是到了资金申报的时候，却被卡了下来。说是大部分资产来源不明，村民非法集资。”
李昌平一愣，明白过来时方今日来的目的了，道：“等我打个电话了解一下情况。”说完便表情严肃的打起电话。
不一会儿，李昌平挂掉电话，脸色有些犹豫，却还是说道：“小时啊，那资金确实有问题。有不少资金都没有银行的票据啊。”
时方摇了摇头，道：“李书记，你也知道，农村人哪里有存款的习惯？有些人可是把钱缝在枕头里放一辈子，直到老了的时候才拿出来买棺材的。有些老人都没见过银行长什么样，可能是局里的一些小同志不了解情况，不过也是好事，证明他们工作态度严谨呢。”
李昌平听时方这么一说，沉思片刻，才道：“今年确实来了不少新同志，刚出校门，还不了解情况。小时啊，你可是给我们上了一课。”
时方呵呵一笑，他自然能够听出李昌平的真诚。这点他可是颇有心得，正常人如果说谎，眼珠自然会无意识的缩小，或者眼皮微眨，或者眉毛轻挑，或者有局部的小动作。饶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也毫无例外。当然，总是说谎的人排除在外，但若一个人总是说谎，也坐不了李昌平今的位置。
见李昌平神色好转太半，时方笑道：“李书记，那村里集资办厂的事儿，可是由厉书记牵的头，现在全县范围内也都在搞，这是好事啊。”
李昌平想不到时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刚刚好转的心情，听到厉方的名字便下意识的沉了下去。
时方见李昌平默不作声，便起身告辞。
“好个时方，拐了几个弯儿，原来是给我上课来啦。”等时方离开片刻，屋内的李昌平将那封匿名信放入抽屉，然后打电话给小刘让他备车，便起身出了办公室。
……
……
厉方挂掉电话，这两天他一直没有睡好。
昨日县纪委的人做客国税局人事科办公室，在里面呆了有半个小时之久，而孙晓娜在国税局的数名同事也与县纪委相关负责人聊了天。
厉方与孙晓娜的关系在东凭县官场几乎人尽皆知，他也知道一个个区区的作风问题对他来说不过是擦伤了一块皮而已。但这块皮若是从脸上掉的呢？
就在昨天夜里，屠强打电话给他说，屠方瑞进了局子，由刑警队一中队队长张云逸亲自带队铐起来的，当时屠方瑞正趴在女人的肚皮上粗喘。逮捕理由是涉嫌一场谋杀案，受害者已被证实死前与屠方瑞有过交谈，而屠方瑞也在事发当天进入过事发现场。同时一个叫赵三儿的断臂街头混混也向警方透露，凶手证实屠方瑞本人。屠方瑞此时正被关在刑警队的小黑屋里严加看管。
厉方听着屠强沙哑而轰隆隆的嗓音，心头不禁一跳，还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偏偏这个时候两件事情无巧不巧的凑在一起。
虽然他与孙晓娜的事被县纪委低调处理，但是在有心人眼里，这显然有了不同的意味。
麻烦的事还没断，就在今天早上，李昌平亲自将一封黄皮匿名信送到厉方的办公桌上，让厉方愣是看着李昌平走进走出，没吐出一个字儿。
不用看，他也猜出里面是什么，这李昌平，走路会拐弯子了？
虽然这道弯儿拐的很生疏，但还是让厉方措手不及。
自顾不暇的厉方，却接到另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邀请。
为确保**东凭县委《关于学习贯彻〈党员领导干部廉洁从政若干准则〉的实施意见》落到实处，促进全县广大党员领导干部在工作中严格按照《党员领导干部廉洁从政若干准则》（以下简称准则）要求自己、约束自己，模范执行廉洁从政各项行为规范，县纪委决定，在全县党员领导干部中开展“学《准则》，促廉洁”主题教育活动。
活动将邀请县委常委、县委副书记厉方同志做名为《如何做好廉洁父母官》的专题讲座。
届时，全县各单位将派出代表认真学习讲座内容，吸取经验，做好廉政工作。
厉方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认真的读起他刚刚才拿到手的演讲稿，操着一口东北话，表情严肃。但是厉方有苦自知，后背已经被汗水打透了。
讲座持续一个半小时，会场内鸦雀无声。
直到厉方将最后一句话讲完，偌大的千人会场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让厉方一阵眩晕。
会后，厉方打开手机，上面赫然出现几十个未接来电，都是打自屠强。
屠强啊屠强，如今被李昌平来这么一记软刀子，我可是焦头烂额啊，这李昌平，藏的可真深呢。厉方深深叹一口气，窗外明媚的阳光依然无法照去他心头的阴冷。嗡的一声，厉方手指轻轻一按，便又关了手机。此时的厉方，很想孙晓娜温暖的身体，可是原本只是花上十几分钟坐车就能解决的事儿，此刻却也让他遥不可及。
厉方不怕他和孙晓娜的事情闹大，顶多是两人以后不再见面而已。真闹大了，上面再一伸手，风波自然就停了，但是，如今这么一来，被无数光环环绕的厉方，第一次感觉到那些赞誉的无尽压力，压得他喘不过起来。
这一切，都是李昌平一手导演的么？
厉方摇了摇头，随即，他的脑海里赫然出现一个年轻人的影子，让他刚刚干爽的后背又一次湿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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