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藕似的脚挂着那红木屐,晃着。
镂空的海浪底子里翻滚着金铃铛,叮呤当啷响个不停,撩心似地吵。
似乎对面的女子也厌烦起来,她将手里的瓶子一倾,那原本就血肉模糊的伤口浸上那液体,更是嘶嘶地冒出烟气来。
“你他娘的!这是不是嫉妒!这是不是公报私仇!”凌轩翥柳眉一竖,呲牙咧嘴地朝那女子吼道,“亏你还号‘婆罗门女’,哪里有点慈悲的心肠!”
黄泉九恶之一的婆罗门女面无表情,看着那双皮肉泡烂的手,只剩指头银光熠熠,到底还算是个全貌。
“活该。”她轻言细语,一点都不像在讽刺。
“确实。”
突地推门进来的男子,也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和道。
这男子与那婆罗门女,不仅所见略同,就连那眉心的一点红痣,也是一模一样的。
“不属于你,抢也没用。这么多年,怎么就不长点记性呢?”
见凌轩翥穿着花衣,翘着脚尖,一副骚样,男子一改那宝像般的冷漠模样,说话就跟吐刀子似的。
被戳到痛处,凌轩翥当即长眉一竖,也不顾手烂,只一拍桌板,骂道:“这也他娘的不关你的事吧。”
骂完,他似乎领会到什么似地,突地一笑,冷得瘆人。
“老子对你没那意思,你怎么也不长点记性呢?”
这话一说完,那婆罗门女却是先出了手,一根毒针便往他脖子上插。
“够了,”那男子拦下了那针,语气冷,拖着调,“你惹的麻烦,却让黄蝶仕女把神行小鬼给杀了。阎君有令……”
听到阎王令,凌轩翥也不动了,只斜眼睨他,似笑非笑。
“阎君有令,九恶无空,小鬼因你而死,便由你再去寻一个来顶上吧。”男子说着,也细细睃着对面那艳丽的脸。
他俩目光相触,却是隔了寒风冰雪。
不过听那男子传递的话语间,黄门阎君竟全然没有责罚的意向。仿佛夺了蝴蝶花衣,杀了蝴蝶仕女,惹恼了蝴蝶谷,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至于那死了的神行小鬼,更是无足轻重般。
当然,不说神行小鬼,就是在场的他们三个之中一人,那恐怕也是如此态度。
做鬼为魔者,哪里是会怕死的?若是怕了死,还如何镇得住别人呢,倒是惹人笑话了。
于是,凌轩翥只漾开一抹笑,无媚,却有几分傲气,道了句:“阎君有令,我自竭力,再说……鬼王难寻,小鬼还难找不成?”
云海楼船终究是大船,速度很快,不出十日,便要到了那金州渡口。
雷澈和柴小瑜倚在栏杆上,下俯江水滚滚而过,上观晴空几抹微云。
“最近武林之中,发生了几起奇案,死的都是些武功高强的老辈侠士,哎,真是江湖恩怨多,雷叔叔,你此行路途遥远,可要当心。”雷澈性情深得柴小瑜之心,故而她私下称句雷叔叔,情分皆在其中。
听这这话,怕她也是猜中了几分,雷澈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倒不像是江湖中称的那般瞋恚可怖。
不过当年她那事,虽有缘由,可也超出了世人所能容忍的范围……怪只怪,多情总被薄情负,她江湖儿女的性情,定是要爱恨分明的。
雷澈朝她点了点头,说:“多谢,你若得有空,还是要去月见山看看小瑛,他虽痴武,但也不是忘情之人。”
“恩,他是好孩子,我知道。”柴小瑜抿嘴一笑,几分柔情破了那冰霜似的容貌。
中午,云海楼船便停靠在金州渡口。
“雷叔叔,一路好走。”柴小瑜咐人帮他们打点了马匹,然后朝雷澈辞别。
而那清醒后的林珠玉一直未曾开口,直到雷澈走了,才磕磕绊绊地说了句道别。想来他这口吃真是严重,短短一句话,竟也咽了半天,难怪传闻他非酒不语,也是事出有因的。
“柴姑娘也是。”雷澈瞥了眼那林珠玉,觉得他甚是稀奇,能在柴小瑜身旁安然度日,怕也有他的本事。
于是,师叔侄四人,下了云海楼船,别了玄真教主、赤炼魔人,一行人策马,入了繁华的金州城。
金州城傍水逢江,所以商业很是发达。算得上是雷澈等人下山以来,到达的最大的城市了。
一路上,酒旗招展,饭楼飘香,胭脂绸缎,古玩玉器,都位列两旁。
雷澈虽然也有下山,但却时常白日睡觉,晚上游玩,没见过那么热闹的场景,一时间也不住地睁着双猫眼,左右环顾,配合那模样,倒是有几分惹人爱怜的。
于是乎,月见山的弟子们尊师重道的热情也高涨起来。
何玉屏跑去买了笼雪花包子,唐采青怀里满是余家蜜饯,尹宵雪却别出心裁,跑去买了晶莹剔透的鱼形小风铃,乒凌乓啷地在雷澈周围闹着玩。
雪花包子进了肚,余家蜜饯塞了嘴,至于那吵不拉几的风铃,雷澈脸一黑,往地上一砸。
使了招猴子捞月,尹宵雪一把接住,风流满溢的桃花眼眨巴得可怜兮兮的,虽然没说话,但似乎是怪雷澈偏心。
他们本就引人注目,何况是这尹宵雪。一时间,路上的男女皆驻足,或呆目或掩笑地看他。
见到人群渐渐阻塞道路,雷澈嫌弃似地瞥他一眼,便领着何唐二人,扬鞭窜了出去。
“不是说猫都喜欢鱼的么……”
尹宵雪收了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拿起那玲珑的风铃摇了几下,眼眸流光一转,自顾自地轻笑了声,心道:不过小师叔,他们可未必就懂你最要的是什么。
说罢,将那风铃收进怀里,他策马追了上去。
此时正值盛夏,金州城里芳草萋萋,绿树成荫,画舫泛湖,游人观景。
雷澈等人在湖边走了一圈,看了几眼夏景,得了几枚秋波,乱了几潭春水,化了几颗冰心,便悠哉地系了马,上了临湖的石漱茶楼。
不知是他们运气好,还是别的原因,原本进门时客满的茶楼,竟不消半刻便空了一桌,而且还是靠窗临水的。
尹宵雪扬扬眉,坐了下来。
茶水色如琥珀,茶点状如花草,耳边飘来些琵琶锦瑟之音,满目的湖水碧波,画舫游曳,倒真算得上闲雅的极致了。
“这金州倒是个风景如画的地方。”支着脸看向窗外,唐采青不由得赞了一声。
吹了吹茶杯,细细闻着那清芬,小小地抿了口,雷澈朝何玉屏随口道了句:“你家不就是这一带的么?”
何玉屏没料到他记得,一时间怔了片刻,半天才点点头,应了声“是”。
见他那神色,雷澈也就没往下问是否要回何家一趟了。怀章何家,算是个武林名门,虽是这一辈没落了许多,但终究也是要去武当贺喜的。
他想着,手中的竹叉向最后一块、芙蓉色的玫瑰花冻扎去,却没曾想一直喝茶、不碰甜食的尹宵雪,竟快一步,将那抖索索的冻子往嘴里送了去。
眼色一黯,雷澈不着痕迹地偏了手,扎了旁边的一块绿豆糕,塞进了嘴里。
尹宵雪这小子,雷澈总是看不大透的。
他是个奇才。
难得,又够聪明,出身无门,正是月见山继承人的好料子。可他却不屑月见山的剑术,似乎,在月见山,除了易容和医术,便没什么可以吸引他的了……
奇与怪,往往就是一线之隔。
雷澈皱起眉,又喝了口茶,却见又一盘亮晶晶的玫瑰花冻摆在了面前。
尹宵雪没说话,只翘起嘴角一笑,既有得逞又有得意的意思,眼尾那点朱砂红得鲜艳,十分的风情。
雷澈面上不动声色,心却是提了提。
看,就连这种笑,倒不是说包藏祸心,单只是这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都让他打心眼里觉得掺了点什么。那微翘的嘴角,似乎总带着几分洞察后的了然,也不知究竟是打哪学的。
所以,在雷澈看来,尹宵雪有时候,当真是可恨。
这种可恨,也许是因为与记忆中的一些回忆相互契合。虽不想承认,但他的确在那笑中,看到了些许当年苏夜痕的影子。
有一个还不够么?
想到这,雷澈自然又睨了眼何玉屏,突地感到非常烦恼。
却听,那店门前传来一阵喧闹。
“遥弟,这算是金州最好的茶楼了。”一年轻的少侠踏进门槛,大声呼喝着,嗓门倒是响亮,一副气宇轩昂也有几分派头,细看,还紧紧牵着只白长的手。
“急什么啊~”
那手的主人款款迈进大门,声音温软,雷澈从楼上遥遥一望,便窥见了那人的容貌。
竟会是他?雷澈微扬起眉,凝眸不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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