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凝结成霜，散落在房间内就像大小不一的暗红色地毯，而那些冻僵的残碎尸体，则是地毯上点缀着的一幅幅诡异图案，与这地狱般景色格格不入的，是坐在竹藤椅子上的姚龙，他一手缓缓地转着茶杯，一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眼睛眯成一条小缝，呼吸沉沉得，仿佛正在打着盹儿。

“大人……”厮杀过后的陆毅额头已经看不见一丝汗水，他轻轻唤了一声，偷偷扭头贪婪地望了望外面灿烂的阳光，怎么感觉太阳照不进来似的，阴冷阴冷，手脚都凉了，“大人，俘虏已经集中到了南院，包括伤残在内，约有四百余人……不知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微微撑起眼皮，姚龙用困倦的眼神扫了扫陆毅，“你跟刘举商量着办吧，这一夜折腾得我，就是站着都能睡着了……”

刘举仍然捧着那份名单在琢磨，闻言识趣地抬起头，也不见如何思量，径直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好商量的，按照之前的计议，自当全部杀了。”

“全杀了？”陆毅下意识去看姚龙，“大人，他们都是一些身怀绝技的武人，全杀了是不是，太可惜了？现在瑞州卫实力太弱，若能说服他们加入，将来与僵尸对阵也多一分胜算不是？”

“陆大人，下官并非有意冒犯，只是这四百人，杯水车薪可有可无，留下来反而是浪费粮食。”刘举一边将名单仔细折好放入怀中，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当初樊阳城外驻扎了上万兵马，可面对不到千数的僵尸，也是早夕之间全军覆灭，陆大人应该不会忘了吧？”

明明知道刘举说的话百分百是姚龙示意，但陆毅仍旧忍不住抗声道：“我当然记得，可刘大人你也别忘了，当时该死的陈世荣未战先逃，军中无人号令才会有如此惨败！依我看，只要准备充分、用兵得当，同等数量的僵尸未必就不可战胜，更何况还有姚大人坐镇，完全可以放手一搏，最不济，也能为城中百姓争取更多的时间撤离。”

“下官不知陆大人何来的自信，你的瑞州卫如果不是全部扔在了贾驿堡，现在还用得着四处招兵吗？”刘举笑道。

“别跟我提这档子事，如果不是你这狗东西干的好事，僵尸怎么会血洗贾驿堡，我们又何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陆毅碍于姚龙的情面，一直隐忍着没有找刘举麻烦，这时被说到痛处，再也顾不得许多，“告诉你，别以为有姚大人护着，你过去干的那些缺德事就能一笔勾销，迟早有一天你要血债血偿！”

“陆大人莫要生气，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刘举陪着笑脸，心里却苦得很，“唉，对于过去的种种，我也是追悔莫及啊，但是僵尸非我族类，贾驿堡也好，樊阳也罢，灾难是不可避免的，早晚罢了！现在一股脑全怪在我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头上，陆大人是不是有些言重了？”

“我言重？好，好，亏你还有脸在这说，我真是后悔，后悔当初在县衙的时候没有一刀将你这畜牲宰了！”脸涨得通红，陆毅吼了起来。

姚龙手中的茶杯吧唧摔碎在地上，他好像猝然惊醒的样子，猛地挺直腰杆，瞪大了眼睛喝道，“吵什么吵？要吵给我到外面吵去！想安生地打个盹都不行，你们还嫌我不够累，不够烦的？”

刘举噤若寒蝉，一言不发地垂下头，陆毅则硬着脖子，毫不畏惧地迎向姚龙的目光，不卑不亢道：“卑职知道大人辛苦，本来不应该拿这些小事来烦大人，可那四百多俘虏功夫个个了得，全杀了实在可惜，所以卑职想给他们一条生路，让他们加入瑞州卫……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方面可以增强咱们的战斗力，另一方面也能将这次行动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毕竟一下杀了这么多人，朝廷不追究倒还罢了，若追究起来，大人未必能够应付得了。”

“嗯，那些个从流民和百姓当中征召来的兵丁，我见了还不如一帮混混地痞，瑞州卫的战力确实需要增强……你说的很有道理啊，那还有什么好吵的？”姚龙眉毛皱成一团。

陆毅没料到姚龙会赞成自己的意见，生恐刘举说出什么来改变他的想法，急忙道：“卑职以为，经历过樊阳的灾难之后，刘大人已经彻底丧失了信心，对僵尸更是惧如蛇蝎，他认为四百俘虏是杯水车薪，养着反而浪费粮食，无济于事。”

刘举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大人，下官只是担心，俘虏当中仍有僵尸潜伏，一旦放他们离去，祸患无穷。”

“陆指挥，刘举担心的事情，你考虑过了吗？”姚龙浅笑着问。

陆毅显然有备而来，打定了主意要保住这些俘虏，“卑职已经考虑过了，僵尸畏惧阳光，所以卑职将他们全部集中在了空旷的院子里，半个时辰之后，是人还是僵尸便一目了然。”

“好办法，那就这么办吧！”打了个哈欠，姚龙伸着懒腰站起身来，瞟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刘举，笑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诚如陆大人所说，这个法子确实能找出僵尸来，应该不会留下隐患，但是我们现在面对的除了僵尸之外，最麻烦的还是锦衣卫！”

“锦衣卫啊……嗬嗬，这个刘举你就不用担心了，外面照顾郝东方的那个家伙便是锦衣卫千户，瑞洲锦衣卫的头头，而且，我现在也已经是锦衣卫的人了！”拍拍刘举的肩膀，姚龙拉着陆毅的胳膊，迈开步子往外走，边走边说道，“陆指挥，俘虏我就全部留给你了，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在宣布解除城禁之前，一定要把他们给我看好，我可不希望这儿的消息传出去，让樊阳的僵尸知道。”

“大人放心，卑职保证城禁期间，绝不会放任何一人出城！”陆毅提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他来之前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姚龙还真听了自己的话，将俘虏交到了自己手中。

“嗯……说句心里话，按照我原来的意思，为了安全起见，方府上上下下是不应该留下一个活口的，但想想我恐怕也呆不了多长时间了，总不能什么都不给你留下，让你空手去与僵尸拼命吧。”想起在樊阳的时候，每天天没亮陆毅便会来接自己，两人相处得也极为融洽，姚龙倒是真有些舍不得将他仍在这个地方等死，所以语气难免有些感伤。

陆毅愣了愣，问道：“大人要走么？”

叹息一声，姚龙点点头答道：“是啊，只要柳姑娘的病情好转，我便会履行与信王爷的约定，带她去京城……届时瑞州就交给你和贾思明，还有左旭了！”

“可是——”陆毅忽然压低了声音，“大人，你是瑞州知府啊，没有朝廷的调令，擅离职守是要被言官弹劾的，而且现在情况特殊，说不定还会判你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

“我这知府是信王爷临时指命的，朝廷的官籍里面还没有我这号人物呢，言官弹劾什么，弹劾我这没有官品官印官袍的代理知府？说白了，我就是信王爷的一个家丁罢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提醒我！”仰头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闭着眼睛的姚龙忍不住咧嘴笑了笑，“去吧，你忙去吧，我还要在这里逗留片刻，跟锦衣千户说些话儿。”

虽然前路坎坷、困难重重，但陆毅是那种从不主动放弃的人，他知道自己无力劝阻姚龙离去，只得毕恭毕敬地抱拳说了声“卑职告退”，猛地转身迈开大步，坚毅而倔强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