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

老天爷变了脸。

寒风凛冽，漫天飘雪。

随表哥公孙朔一行到泰安的已是第二日了。

表哥今天一整天都不在，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公孙无双一袭红色纱衣，百无聊赖的倚在窗边，呆呆地看着外面的飘雪。烛台上的蜡烛影影绰绰，火盆里的柔火时明时暗。

好一幅美人听雪图！

轻叹一声，一双玉手又轻抚过那张汉成帝年间赵飞燕的名琴“秋语疏烟”。

雪，越下越大。

不知是站的，还是冷的，赵云觉得双脚有些麻木，于是在院子里来回倒脚。

一来活动筋骨，二来也可驱除寒意。

时不时的，

赵云向那剁矮墙望去。

今夜如此寒冷，琴声不会再响起了吧？看来，只有风雪与自己为伴了。

赵云往手心里呵了口热气，抬头望了望苍穹。

群星不再，只有飞雪飘荡，扑面而来。

赵云闭着眼睛，任雪花落在脸上。点点寒意汇集，透过面颊，渗入心头。

不知那一老一少的卖马人现在可已平安到家？

这样的风雪，又有不少无家的可怜人在荒野露宿吧？

他们是否还能看到明天的日出？

赵云闭着眼睛冥思着，耳根忽然一动。

琴音又起！

飞雪伴琴音，仿佛突然间有了生命，不再是单调的飘落，而是随风翩翩起舞。

时而左右，时而起伏，时而飘荡，时而旋转。

刚才还冰冷的雪花此时却化成了温暖的手，抚mo着赵云的发髻，脸颊，脖颈，双手。

这白的雪啊，就象母亲的手，竟是如此地缠mian！

用心聆听，正是春秋师旷的“阳春白雪”。

心被琴弦拨动，赵云的心头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悸动。

双臂一震，抖掉猩红披风。

披风落地，赵云已在三尺之外。

银枪在手！

琴声一曰轻。 注（1）

起调不轻不重，音色中和。减一分太轻，增一分太重。

然轻音处最难，力道未尽，则浮而不实，晦而不明。力道过重，则深而无幽，厚而沉闷。轻至一节一句，轻至一高一低。

一丝一划之间，指到音绽，幽趣无限。

赵云身形翻旋，轻稳疾快。

枪芒前后闪烁，左右相荡。时而腾空击舞，时而贴地滚翻。

进退之间，动如轻风，稳如苍山，踏雪无痕，一发即至。一枪冲天惊飞鸟，二枪荡地不沾尘。

一击之间，恍若清风枪尖过；万变之中，但见枪芒不见人。

琴声二曰松。

指松之处，即妙趣横生。委婉动荡，无滞无碍，不促不慢，恰倒好处。

音之轻重缓急，俱有松之意境。琴操之妙在取音，取音宛转则情相连，情相连则心意畅，心意畅则爱深远。

音质如金珠走玉盘。音色如娥咏之有韵。

赵云脚踏八卦，枪尖抖处，寒星变幻，轻灵迅捷。如鹤舞云水间，忽高忽低，忽左忽右，枪尖辗转随心意而动。

枪重处，如巨石凌空，枪轻处，如风过无痕，枪密处，如暴雨梨花，枪变处，如风云际会。

不动，如巍峨之山。灵动，如点水蜻蜓。

琴声三曰幽。

琴品如人，琴操者高雅文秀，琴操便暗含幽韵。

琴幽随指法而动，无论缓急，皆能安闲自如。琴操者必风度盎然，纤尘无染。潇洒舞于胸前。指下写出一段风情。

所谓神得于心，则声出于手。由声之玲珑剔透，便得人之沉鱼落雁。

赵云身躯似青松，俊目如朗月。

身躯挺立，枪招停而相持，身躯突进，枪招连环相生。

俊目凝视处，少年心思如静水流深。俊目流离处，少年心事如浪潮翻滚。

所谓志气在胸，长枪在手，自古英雄出少年。

琴声四曰和。

和为五音之本。音调在弦上，轻重在指尖。二者完美相和。

指尖与琴弦之灵性相和，音色天成，往来拨动，如胶似漆。弦与指和，音有律，或在徽，或不在徽，皆有节拍精巧配合其音。

琴音婉婉成吟，丝丝叶韵，以得其曲之情。音有意，意动音随，则众妙归。

指尖重而不虚，轻而不浮，疾而不促，缓而不弛。若圆若方，正而不差。迂回曲折，联而无间。因之神闲气逸，指与弦化为一体，无痕无迹。

赵云枪招以有法变无法，以有宗变无宗，万千变化，随风雪而动。

风雪急，则枪招激烈如电光火石，一式三变。

风雪缓，则枪招从容如闲庭信步，大巧无形。

风雪旋转，则枪招迂回如怪蟒盘身，玄妙离奇。

风雪刚劲，则枪招凌厉如金风破空，威猛绝伦。

琴声与枪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纠葛缠mian，水*融。

天地造化端得神奇，枪与韵竟如此相通！

忽然，琴声骤停。

赵云收势不住，长枪破空，呼啸一声。

万籁转瞬间俱静。

显然，这院的枪舞琴音，

那院已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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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引自冷谦的《琴声十六法》，见于明代项元汴的《蕉窗九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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