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和的身子很明显地又打了个寒颤，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刀鞘。

“母亲离世那天，我求父亲让我送送母亲，于是父亲同意我独自到母亲房中送她最后一程。

我给母亲整理衣服时，看到这枚古玉还带在她的脖颈上。”

顾清和将刀鞘举到面前，抚摸着上面镶嵌的那颗十分不起眼的墨绿色古玉。

“我想，这是外祖母给我母亲的，外祖母是因为舍不得我母亲，却不能亲自陪伴在她身边，才给了母亲这个。

而我，从今以后也没有母亲了，那时我才八岁啊，怎么能不希望母亲陪在我身边疼爱我，保护我呢？

于是我想摘下母亲的玉佩，只当是母亲能够继续陪着我。”

顾清和顿了顿，嘴唇颤巍巍地张了两下，沙哑着嗓子说道：

“我小心翼翼地抬着母亲的头，让她枕在我的腿上，父亲好狠心呐，母亲是她的枕边人呐，如今她走了，他就让手下将母亲停在那冷如严冬的房间里，躺在冰冷的地上。

我一边哭着喊阿娘，一边从她的脖子上摘下玉佩，母亲的头在我的膝间，我离她那样近，可我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我手中握着玉佩，那玉佩是墨绿色的，却泛着红色的光，我低头仔细看~

才发现...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玉佩发出的光~而是！而是母亲的眼睛！”

寻竹面色凝重，侍立一旁的小蛮显然被吓得不轻，刚从顾清和手中接过的茶杯一直握在她的手中，听闻顾清和的话，猛然抖动了一下，水溅了她一身。

顾清和十分抱歉地我了一下小蛮的手，又回过头对寻竹说道：

“我知道这件事听来太不可置信了，吓着妹妹了吧？”

寻竹摇头，看了小蛮一眼，小蛮告退说先去更衣，便退下。

“郡主所说的事于我实在是闻所未闻，但我相信郡主。

小蛮年纪尚小，会害怕也是人之常情，郡主莫怪她。所以...”

见小蛮在顾清和看不到的角度朝寻竹轻轻颔首，关门离去，继续向顾清和问道：

“郡主的意思是说，将军夫人已经过世多时，却在你与她告别之时复活了？”

“不！”

顾清和面色惨白，脸上是难以遏制的惊恐神情，仿佛每一次回忆起那时的情景，就会重新经历一遍那极度的恐惧。

“那绝不能称之为复活！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怪物在支配着我母亲的躯体！我母亲从没有过这样的眼神，即便她死去再复活，也不会用那样恐怖的眼神看着我！

所以那绝对不会是我母亲的眼神！”

“可你刚才说，今夜，就在刚才，见到你的母亲了？”

寻竹十分谨慎地确认到，事到如今，顾清和的母亲到底是死后尸体本身的异变，还是被其他东西控制了尸身，对于封渊中的情势的判断至关重要。

“八岁那年，我的确以为那是母亲放不下我和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死后因怨念引起了尸变。”顾清和继续说道。

“我当时害怕极了，我手里紧紧攥着从母亲脖子上取下来的玉佩，母亲那双妖异的红眼睛死死地盯在我的脸上。

我被吓得呆住了，根本忘了躲闪，我觉得两条腿发软，当我终于想起逃跑的时候，突然！母亲伸出手，猛地抓住了玉佩的绳结，好像要从我的手里抢回古玉！”

寻竹的双眉隐隐蹙了一下，听顾清和继续道：

“她的手，苍白冰冷得可怕，就像干枯的树枝，却力气大得惊人！

她的离世的前两天，我才刚刚为她修剪过指甲，可那时她抓住绳结的手指指尖，指甲却又长又尖，灰白得像是什么动物的爪子！

我太害怕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抽回玉佩，大声叫喊，可外面的人好像根本听不到！

就在我几乎脱手的时候，我手中的玉佩猛然间发出了一道刺眼的白光，母亲仿佛很怕那道光，顿时收回了手，我这才拿着玉佩跑到了屋门口。

刚想要开门呼救，可突然想到，父亲已经视我母亲为不祥之人了，若是我再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他，他说不定会教人把我母亲挫骨扬灰的！”

顾清和又开始哭泣，寻竹知道，这样的场面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儿来说该有多么的震撼。

可即便是目睹了自己的生身母亲死后发生了如此可怕的变化，顾清和心中所想的依然是要维护母亲死后的尊严，保护母亲的身体不被人践踏。

寻竹心中一阵感动，眼神不禁柔和了下来。

“可是郡主为何会说，今晚在倾云宫中见到的，是你的母亲呢？”

顾清和止住眼泪，恐惧的神情重又回到了脸上。

“那时因为，那双眼睛！那双眼睛跟我母亲离世那日紧盯着我的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一模一样！我敢肯定，今日我见到的，跟十年前那晚的就是同一双眼睛！”

“可除了将军夫人离世那日，郡主不是也曾多次见到那个怪物么？也正是这个原因，郡主今晚才会在我的倾云宫中，不是么？”

寻竹继续追问。

“是！我的确不是今日才又见到那眼睛，但今日，是除了八岁那年，那双眼睛离我最近的一次！

以往它只是躲闪着，并不敢十分接近我，我虽也怕极了，但后来发现它对我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而更像是在监视我！

也因为离得远，我并不十分确定那就是当年的那双眼睛，因为，母亲早已被葬了，又怎么可能再出现在我身边呢？！

并且，方才我对妹妹提起亚岁，是因为，那个怪物，只有在幽都，在姑母的月影宫中，才会每晚都出现，而这么多年以来在北疆，只有每年的亚岁这一日夜晚，它才会出现！

可就在方才，那眼睛几乎靠着我的床帐，与我近在咫尺，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就是母亲离世后看过我的眼神！

那眼睛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可却只有一对眼睛，我看不清它的脸和身体，仿佛那眼睛是生在漆黑浓墨里的一双鬼火！

并且，我闻到从那眼睛的方向，散发出了一股浓重的腥臊味！像是腐烂的尸体，又像是某种动物！对！就是动物！”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小蛮换了一身新衣折回来，却没有站在寻竹的跟前，而是到了顾清和的身后，趁顾清和对着寻竹说话的当儿，悄悄地对着寻竹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