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吕泽说道，“我们该有所行动了。”

他解释道：“我不知道曹无伤凭什么认为刘季孤身到项羽军中可以全身而退，于公于私，我们都要保刘季周全。

“要是最终保全刘季的是我们吕氏，那功劳就是我们吕氏的了。而他曹无伤非但无功，而且有过。

“可要是刘季确实是在曹无伤的安排之下安全回来，那我们就是时候对付曹无伤了。

“否则，曹无伤越来越受重用，刘季指不定哪天就一脚踹开我们吕氏了。”

“所以我们现在有两件事要做，”吕释之总结道，“第一是保全刘季，第二是对付曹无伤。”

吕泽点头。

“这第一件事倒是好办。”贾寿说道，“既然曹无伤有信心武安侯可以安全回来，那我们只需准备应付突发情况就好了。”

“我去。”坐在角落的虫达冷冷说道。

“虫将军是当时剑术高手，你去自然可以应付任何突发情况，保刘季周全。”

吕释之恭维道。

吕释之不知道，虫达主动请缨，不是为了保护刘邦，而是想会一会项庄。

秦始皇帝一统天下之前，七国分立。诸王为了能打败其他对手，统一寰宇，都一改春秋之世官职由世家子弟传承的做法，不拘一格任用出自寒门的士人甚至是黔首。

也因此，七国之时是士人的时代。

士人为了谋求一官半职，以遂平生之志，辅助世主吞并天下，于是纷纷著书立说，以展现自己的才学。

在这样的风气之下，士人的地位日益提高。到了后来，连带各色各样的士人都开始登上舞台，成为了时代的主角。

比如剑士。

七国之时，天下剑术以楚国封君庄辛最为著名，他修习的剑术据说来源于春秋时刺杀两虎的卞庄子，其剑术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

当时赵惠文王好剑，使招募剑士数百，使他们日夜相互击剑，以致剑士死伤过百。

庄辛不忍剑士为了君王一己喜好而自相残杀，于是北上说动赵惠文王执天子剑、诸侯剑，而弃庶人剑。

到了七国末年，天下剑术最著名的，则是庄辛之孙庄夫子。

秦灭六国后，天下剑术最著名的则是两位后起之秀：齐地张仲、楚地虫达。

庄夫子虽已年老，剑术可能比不上两位晚辈，可庄夫子眼光还在。

所以，当虫达听闻庄夫子称赞项庄为“后辈第一人”之后，便生出要会一会项庄，和他切磋切磋剑术的心。

可惜在场的人不知道虫达心里的打算。

“虫将军不行，”贾寿扬声道，“项羽帐中岂会无高手。任是以虫将军的高明剑术，也未必能从项羽军中全身而退，更遑论还得保武安侯周全。所以虫将军去了也没用。”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吕释之不耐烦地问道。

“如果项羽不放过武安侯，”贾寿开始解释道，“那虫将军去了也救不了武安侯。而如果项羽放过武安侯，那就是曹无伤的功劳，虫将军去了，也不过是锦衣上绣花。”

“所以，”贾寿总结，“这么看来，诸位谁去都一样。”

“不过，”贾寿话锋一转，“要是另一个人去，或许会不一样。”

“谁？”

“怎么不一样？”

吕氏兄弟同时问道。

吕释之好奇是谁，吕泽则好奇能怎么不一样。

贾寿向两人拱手道：“如果由樊将军跟着去，或者会不一样。”

他解释道：“在众将诸侯眼中，樊将军是一个莽夫。而这正是关键的一点。

“身为莽夫，樊将军自然有能力以保护武安侯的名义跟着过去鸿门。何况樊将军与武安侯是姻亲，他效仿毛遂自荐，谁可以反对？

“而身为莽夫，自然有最重要的一点好处——冲动。”

“冲动？”吕释之打断问道。

“贾先生的意思我大概明白，”吕泽轻轻点头，“如果曹无伤已经安排好，他自然不希望出现变卦，自然会阻止虫将军或者别人跟着一起过去鸿门。

“但是樊哙要去，他碍于身份不能阻止，就算想阻止，樊哙也无需理会他。

“而如果项羽不放过刘季，身为姻亲，樊哙自然难以幸免，过不过去并无多大差别。”

“可是，”吕泽顿了顿，“冲动会是什么好处呢？”

“有些事，一般人做不了，冲动的人却可以做，这就是好处。”贾寿说着，往门帘方向望了一眼，不禁心中一惊。

门帘处已有微光。

时间不多了。

贾寿明白，现在只能长话短说，把事情安排明白，否则就赶不及跟着刘邦过去了。

“我刚才说了，”贾寿说道，“要是项羽放过武安侯，功劳就是曹无伤的，我们只是锦衣上绣的花，而曹无伤才是那件珍贵的锦衣。

“可是，要是我们把功劳抢过来呢？”

知道时间紧逼，贾寿没有给众人反应过来的时间。

“如果项羽有心放过武安侯，那他则需要一个向列国诸侯解释的理由。如果我们的莽夫樊将军给了项羽这个理由，那把武安侯解救出来的就是樊将军，而不是曹无伤了。”

“这话怎么说？”听到可以把功劳抢过来，吕泽连忙发问。

“如果以请罪的姿态认错，项羽放过武安侯就是项羽大度。而如果有个莽夫出来告诉众人，我们没错，错的是项羽，那么，这时候项羽再放过武安侯，那就是这位莽夫樊将军的功劳了。”

“可要是弄巧反拙，把项羽惹怒了呢？”吕释之问道。

“如果项羽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武安侯，那么万事休矣。可如果项羽一开始就打算放过武安侯，那么，就算项羽被惹怒，他手下的谋臣范增也不会让项羽因此而改变原定的计划而不放过武安侯的。”

吕泽点头，随即吩咐樊哙：“樊哙你赶紧过去刘季那里，就说要跟着去保护他。要是曹无伤反对，你不用理他。刘季不让你去你也不用理。去到之后，见机行事，指责项羽错怪刘季，让项羽有下台阶放过刘季。”

樊哙连连点头。

贾寿说的话樊哙一时没能完全理解，不过吕泽吩咐的话他倒是听明白了。

“快去吧，”吕泽挥手说道。

【作者题外话】：《史记·日者列传》：齐张仲、曲成侯（虫达）以善击刺学用剑，立名天下。

《史记·平原君列传》：门下有毛遂者，前，自赞於平原君。

《庄子·说剑》：王曰:“愿闻三剑。”曰:“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庶人剑。”

按：这一段虽然出自《庄子》但是根据学者考据，这个“庄子”不是庄周，而是庄辛。

《尔雅·释亲》：妻之晜弟为甥。

按：根据尔雅，刘邦应该称呼吕泽兄弟为“甥”，但是这是不符合现代人的一般理解的，所以我在前文用“妻舅”代替。在《庄子·说剑》中，庄子说赵王之后“剑士皆服毙其处”，这也和现代人的道德观念不符，所以我擅作主张改成庄辛为了救这些人而说赵王。

其他类似的情况，比如古人说话带有现代词汇，一个是我能力有限，写不出古风来，第二个是希望不影响读者的阅读感受。

但是一些明显知道出处在更后面的年代的成语、典故，我会尽量避免使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