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当妖不断地学习着人的规则的时候，它便早已摒弃了野兽的规则。世人信奉着神明，妖却信奉着人。

正如狐妖白姬一般，从前做兽的时候，其规则不过是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在残酷的荒野之中，唯有活着，努力的活着。

当循赐予白狐人身之时，努力想做好一个人的狐妖白姬，终是渐渐学会了人的规则，甚至在这些来到九州四极的日子里，得到了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之一——爱情。

便是在与丈夫成初再度相见的这个夜晚，白姬再次学了一种新的情愫。那种愿被人提起与无颜面对，仿若撕扯开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那种情愫叫做羞愧。

自然，白姬根本不愿被大公子文衍说出她与狮妖之间的勾当，即便是出于无奈或是说被胁迫，那结果终究是做了羞愧之事。一瞬之间，白姬甚至对丈夫成初如今的模样感到一丝庆幸，因为自己最羞愧的那一面终是没有被自己所爱的人看到。

屋内火光忽明忽暗，晚风自木窗而入摇曳着温暖的火焰。唯有白姬，却是缓缓地闭上了眼。

青丘山间，白姬在那两个年轻的男子面前妩媚而笑，举手投足间尽显妖娆...白姬记不得自己那时正说着什么，做着什么...只是白姬知道，这一切皆是被大公子文衍亲眼目睹，以及自己的残忍与冷漠。

昔时还在待在循身边的时候，循说的那些话白姬不懂。后来在九州四极遇到各种不同的人，他们说的话白姬也不懂。只是此刻，白姬却是不得已的懂了，努力尝试了那么久，原来领悟却只需眨眼之间。

大抵神明创世之时便早已定下了这世间的规则与秩序。

妖，不过就只是一只妖罢了。即便学会了人所以的感情与规则，却始终成为不了人。与成初相爱一场，亦不过是为自己所爱之人带去了一场浩劫。

自此，成初再不会抱着她看星望月，再不会呢喃着温柔耳语。彼时，那些灿烂的花好月圆，不过是一只狐妖终其一生的渴望。即便得到了，亦如水中花镜中月。白姬将自己变成了故事里的人，却也一并得到了故事的结局。

恰如循反复说着的那个故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般美好的誓言，大抵永远不会属于一只狐妖。

野兽不会对自己残忍，可是人会，此刻的白姬亦是学会了。这一场爱恋无疑是对所有人的残忍，包括了白姬自己。

心痛，便也随之而生。

那夜，白姬再是未说过一句话，末了，她甚至没有再看过床榻之上的成初一眼。只是白姬眼角再是没了透明的眼泪。

大公子文衍亦只对白姬道了一句珍重。

离开青丘城之时，依旧是深夜之时。

白姬拜谢了连山三人，只道若非是连山三人的相助，怕是再难见丈夫成初一面。月轮皎洁清冷，月光下的白姬仿若一座陶象。

“你为何不带他走？他心心念念皆是你一人！”白小露上前一步，拉着白姬的衣袖问道。

月光下，白姬笑了，声若清风地说道：“倘若神明能听到我的心愿，便将我变作真正的人...只是神明如何能听到一只妖的祈愿呢...”

伴着狐妖白姬的话音渐落，它周身散出一团白烟，变作了一只白色的狐狸，雪白的皮毛泛着柔和的光泽，它再不回头，向着青丘山跑去。

连山三人便这般看着白狐的身影消失在幽暗之中。

“她还会再回到她丈夫的身边吗？”白小露喃喃自语道。

只不过，这是连山第二次听到“变作人”的要求。西奎，白姬，他们都不是真正的人，却拼命地想成为人。

或许，这茫茫九州四极之中，无论是谁，皆有着对神明的祈愿。无论卑微或是宏大，自私或是无私。当他们的双手抓不住命运，神明便成了心中唯一的慰藉。

连山渐渐明白了，不周神殿中的初代神使看着他的时候，心中所祈愿大抵便是神明的再次出现...而自己的出现便是为了满足他人的祈愿吗？...

“它不会再回来了。”连山低沉地说道，不知是回答着白小露，还是回答着自己。

一旁的蜉蝣站在连山的身后，始终静静地看着连山一言不发。蜉蝣自是有很多话想问连山，只是话到嘴边却是消失不见。

三人就那般站着，皆是有着各自的念想。

……

东极之地，腾渀氏若水城。

族长大殿的寝殿之中，族长空天胜又是一夜未眠。再过两个时辰便是空天胜的大日子——迎娶昊英氏源盈为妻。

自从空幽昙嫁往帝鸿氏之后，空天胜起初还有些寂寞之感，毕竟与自空幽昙出生之后，自己从未与女儿相处过这般长的时日。只是如空天胜这般野心勃勃的男人，情感在他的眼中不过是得意之时的锦上添花罢了。

这些时日，腾渀氏一族中对已经到来的昊英氏源盈倒是少不得诸般议论。且说那源盈模样倒是如月之姿，只是见过源盈之人无一不言她眼中仿若刀芒一般，叫人不寒而栗。为此一点倒是与空天胜有几分相似。

新任大巫空明杰可算得上昔时大巫空应囚平辈之人，他巫法平平却是极善言辞。便是空明杰笃定称，源盈嫁入腾渀氏乃是腾渀氏兴盛之兆。即是大巫所言，便也就无人敢公开再议论源盈之过往。

待破晓之后，空天胜便身穿一套喜礼华服早早来到了庙宇之中。此次虽是他再度娶妻，却也是两族联姻之大事，诸般礼节亦是少不得。昊英氏一族亦是派遣了两位长老前来，以示对此次联姻之重视与恭贺之意。

在腾渀氏大巫空明杰的主持之下，族长空天胜与新娘昊英氏源盈依照腾渀氏之礼节终是结为了夫妻。在场的腾渀氏长老们，尤其是哲平长老，面色之上虽勉强可算是平静，心中却是有些不悦。

便是看着那新大巫空明杰一幅讨好空天胜的嘴脸，便叫哲平长老只想拂袖而去。

此番宴酒之礼于城主大殿正殿举办，为此空天胜还特意为族长大殿赐名为——四极殿，其意再是明显不过。新族长夫人源盈倒是满面笑意，陪着空天胜向宾客敬酒谢礼。

族长空天胜同样是笑容满面，只是他那一头白发倒是在人群之中显得有些刺眼罢了。其实空天胜会迎娶源盈之因由，怕是除了空天胜之外，便是无人知晓了。空天胜对外所言不过是两族联姻云云，其深里却是因空幽昙还在腾渀氏未嫁之时，从葛天氏传回的一份密报。

那份密报乃是由腾渀氏一族安插在葛天氏一族多年的密探所传回，此间查访历经万难，而辛秘或将改变整个九州四极，那便是上古神兽麒麟已于葛天氏一族领地之内现世。

上古典籍曾有记载，神兽麒麟乃是受神明之命守护皇羲剑，得皇羲剑之人便是神明定下的“人皇”之选。此之密卷除了西极尊卢氏，便是葛天氏一族之中还有一份残存的羊皮古籍。而管理这些古籍之人，便是源盈前任丈夫的父亲，葛天氏一族的长老木安塍。

而当年源盈前任丈夫的死因却并非是因为源盈不详，不过是莫名失踪而生死未知。虽是葛天氏当中有人提出源盈不详一说，而木安塍却始终深觉愧对源盈。

离开葛天氏一族之时，腾渀氏密探便目睹了木安塍长老将装有记载着麒麟相关的羊皮古籍的木匣交给了源盈。那密探本就对此事所知甚详，加之又对源盈有所了解。

那时起，空天胜便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想尽办法与源盈取得联络，以图大计。

神兽青乌虽是无法再得，但相较于“皇羲剑”，空天胜便笃定自己便是神明所定的“人皇”之选，若能成为“人皇”，又何愁不能击败帝鸿氏，届时九州四极归一，他空天胜便可成为万世以来第一位功载千秋的腾渀氏人皇。

其后空天胜派便先派出密使去昊英氏一族找到了源盈。经过一番密谈，源盈提出的便是要腾渀氏立即迎娶她，如此她便带着那记载麒麟的羊皮古籍出嫁。

随后便才有了空天胜于长老议会终提出执意要娶昊英氏源盈一事。

四极殿中的宴礼结束之后，族长空天胜便与源盈回到了后殿的寝殿之中。

暖纱红缎，青铜火台燃着明亮温暖的火焰，四下摆设皆为成双成对的彩陶之饰器，瞧着一派喜庆之意。

只见源盈微微一笑，解开大红的嫁衣，换上一件轻软的红纱衣，倚坐在桌榻边，对空天胜道：“族长倒是风度翩翩之男子，今夜可愿与我一醉方休？”

“哈哈，夫人好雅兴！”空天胜朗声笑道，他自是对源盈之言行有所耳闻，此刻倒也不露讶异之色，“如此良辰，夫人可有带来约定之物？你我共同鉴赏一番可好？”

“族长为何这般心急？莫不是不想与我共饮一番？”源盈举起酒杯走到了空天胜的面前，娇笑一番道，“麒麟之所在，难道不比一卷羊皮古籍更加诱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