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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水自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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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早早挂上的中考倒计时牌疲软地制造着紧张气氛。说实话,学生并不是太在乎上面数字的日益减少,老师往往也只是抬头看见是感慨一声:“这一届快熬到头了。”

大概是不满于这样的现状,毕业班决定将每年到四月份左右召开的年级动员大会提前。之前自然是毕业班老师动员大会。

说好了开会的那一天不知怎么临时又改成了全校员工大会,后来才得知临时有上级检查。

来的上级居然是熟人。袁英杰以全新的领导身份出现在我们面前。袁英杰不在教育系统,所以来学校视察的机会不多,不过袁英杰偶尔也会来学校,毕竟他老婆黄玫还在学校,大家见到他也并不因为他身份的改变有什么大不一样的地方,年长者仍呼之“小袁”,如我们这些后辈便也是如常的“袁老师”,等他今日坐在主席台上,我才想起原来他早就不是老师,而是领导。

不过半年,袁英杰变化不大,只是西装革履,不像以往休闲风格,王博文热情激昂的赞誉让台下许多人忍不住偷笑,台上袁英杰也似有些尴尬。

袁英杰宣读文件,作指示,我倒没觉得别扭,只是前排两人耳语传到了我耳中:“不觉得他现在说话节奏慢了半拍?一字一句比之前当老师时要铿锵有力多了。”我细听,果然如此,字字句句都如同思虑再三才吐露出来。且到一个内容终了,必然会停顿下来,给足思考和鼓掌的时间,而台下众人也颇为配合,哪怕是窃窃私语如前排者,也必会拍上几下巴掌,掌声停息之后,报告继续。

我不由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些发言稿,总是用括号标示出“热烈的掌声”、“持久而热情的掌声”之类的,忍不住笑出了声。旁边躲着看菜谱的吴音和正在改作业的舒畅莫名看着我,舒畅问“他说什么了,这么好笑?”我忙摇头示意没什么。

会议结束离开时,袁英杰问我班上情况怎么样,我笑着摇头,说自己早就说过做不来的,袁英杰笑得很平和:“不要紧的,你有能力的,要相信自己。”王博文忙在一边附和:“那个班袁局长打下了那么好的基础,小万怎么能带不好呢?”我只好努力笑笑。

年长抓紧时间又在小会议室召开年级老师大会。这次我倒是认真听了,听得痛苦不已。王博文反复强调毕业工作要抓紧,其中一条便是差生工作。学校的质量考中考来检验,中考成绩被分成了优秀率、合格率、低分率、均分等等指标,要想勉强跟得上几个大校,我们学校就得在薄弱环节下功夫。

有班主任上学期便已大刀阔斧地使班上人数从六十多人减少到了四五十人,也有班主任对这样的举动不屑或不情愿的,除非学生自己实在读不下去了,或是家长另有想法,一般也不再为难学生和自己。

我没怎么追着班上成绩习惯糟糕的学生,何必呢?考出来的成绩说白了也算不了什么,中考奖不过是意思意思而已,高者低者差别也不大,更何况前几年最高也不过我们这个城市中下收入者一月工资而已,有老师感慨,何必让学生恨着一辈子,参加了中考,哪怕他几门课合着只能考出那么一百来分,又有什么关系?

我想起读书时我们那些跟在后面死活也赶不上,干脆不再追赶的同窗,再看看现在比我们那时更有个性更难缠的学生,为着自己的良心也为着自己的人身安全,为着学生也为着他们的家长,也就没什么想法了。

有高中来招生,招生负责人请毕业年级的班主任吃顿饭联络一下,并希望到班级做些宣传。原来招生也有猫腻的,我真是无语了。

好容易吃完饭,出得门来便和郑朗联系,本来是约了他吃饭的。郑朗说要带我去个地方。

到了江边,沿江一段以鹅卵石筑起的长条状花坛里迎春花开得正艳,不过三月,寒气仍是逼人,可灯光下迎春密密地点缀着,原来那么快春天便在眼前了。

郑朗笑着紧了紧他的搭在我肩头的胳膊:“只顾盯着看,再扭了脚别哼哼唧唧。”

我也笑了。“改天去我们学校看看,泡桐花要开了,你不是最喜欢的吗?”我答应着,将他压在我肩上的胳膊掰下来,将自己的手塞进他的手里,他笑着握住,习惯性的想要往大口袋里塞,可夹克口袋塞不下两只手,我们都笑了。

冬天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让他握住我的手,再一起放进他羽绒服的大口袋里,每次他都不情愿,说放在自己口袋里就行了,我说他的口袋布比我的厚,后来郑朗说他所有外套的口袋都变了形,我便换了一边,笑说要让两边口袋对称。

我跟着郑朗走进江边花园小区,郑朗指着面对着江水的楼房:“西头的,六楼,你觉得环境怎么样?”

我猛地想起刘阿姨说过郑朗在江边小区有套房子,也陡然想到了现在郑朗要带我看什么,忍不住咧嘴笑出了声。

“傻笑什么,怎么样?”郑朗用力扯了扯我被他握着的手。

我笑着点头:“我喜欢。”

这个小区已修了几年,入住率还蛮高,灯火人影里让人倍觉亲切。

郑朗拉着我上了楼,他掏出钥匙打开门,里面黑洞洞的,郑朗让我把他给我买的随身小手电拿出来:“本来下班了就来看蛮好的,非得去和别人吃饭,现在只能将就看看啦。”

房子还是毛坯,除了装了个防盗门,里面什么都没有。郑朗一手打着小手电,一手牵着我,这是不大的两室两厅,有个超级大阳台,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得见小小的一段江边大道的灯光,还有小小一段江面,甚至看得见一点点隐隐的江南。

我拉开阳台上的一扇窗,拍拍窗台,真心地说:“我喜欢。”

郑朗从身后环住我的腰,下巴搁在我肩头,呼出的热气弄得我痒痒的,我扭着脖子闪躲不了,便干脆转身,黑暗里只隐隐看见郑朗亮闪闪的双眸还有眸中的笑意。我将头埋在他的胸前。

我已经熟悉和享受着这样的怀抱,我们静静地依偎着,在这个黑黑的四面只是水泥的房子里,外面传来了电视节目的音乐声还有欢笑声,似乎还能听见一个貌似严厉的声音在斥责着孩子,还有呢,或许是几个月的奶孩子的好听的哭声,我想起我最喜欢的那个词“烟火人间”,我喜欢这样烟火人间的幸福。

我无声的笑,“你又想什么呢?怎么能在抱着你的时候都打花?”郑朗的声音就在耳边,声音传过来连空气的阻隔都没有了,我笑出了声。

“难怪覃丽娅说你走神是一流的。”郑朗夸张地长叹一声,又对我耳语了一句,我猛地推开他,顺手拍了他一下,他靠着墙大笑,我只觉得脸上滚烫,好在他在黑暗里不会看见。

笑够了,他不顾我扭捏,又搂住我,打开电筒:“还是得看看,大概怎么布置,说说你的想法,我准备设计了就开始装修的。”

我脸上仍是滚热,心又砰砰直跳,这是——求婚吗?求婚不是应该还有些别的举动吗?我想起成康轰轰烈烈的求婚,算了,不想成康,张清的烦恼全是他带来的。我暗暗叹口气。

“你又想什么呢?”郑朗语气开始不善,“自己要住的家,也不能专心地想想?”

撇开乱七八糟的杂念,我努力去琢磨每个房间该干什么,可是做不到,我很不争气地纠结于求婚这个问题上,最终没能忍住,怯怯地问正仰头看着黑黢黢的天花板的郑朗:“可是,那个,那个求婚,那个不是应该——”

因为觉得没面子,我把声音吞回到肚子里。郑朗低下头问:“什么?”

我也低了头,郑朗愣了半天回过了神:“你是说求婚吧?那我让媛媛喊你嫂子、告诉你妈妈我会好好对你、还有说过我们一起过日子这些,你都当我说着好玩,不算求婚是吧?”郑朗又像是忍着气又像是忍着笑。

“那算吗?总得有花,还有烛光晚餐单膝下跪什么的!”我说着自己也有些好笑,怎么想到的都是泡沫剧桥段!

“傻乎乎的,你!”郑朗用食指戳着我的头。

“要是没有那些,你是不是就不嫁我了?”郑朗还戳着我的头,颇有节奏感。

我打下他的手:“人家成康可是大束鲜花,捧着钻戒,在张清生日那天真正跪下求婚的,还是在张清办公室,医生病人一大群,好多小病号看热闹,成康求婚成功就跟小病号们派发喜糖了。”

“女生,说到底都是一样的。”郑朗再次长叹着发感慨。突然又抖擞精神问我:“要不,明天我捧着花到你学校去,再给你学生派喜糖?”

“那还是算了!”想象那样的场面,我觉得难堪多过幸福,赶紧否定,郑朗便又是大笑。

“切——你也只是说说!你做得出来么?”我也觉好笑。

我告诉他我不要吊顶,我喜欢高高的房顶,还有卧室要有落地的玻璃门,大大的接受阳台透过的阳光,郑朗笑着接了句:“摆张大大的床。”我赞许地点点头,再听到郑朗压抑着的笑,只觉耳根又发烫了。

郑朗说他会做出图来给我看,离开时居然有些依恋,走出小区我回头看看,这会是我的家了。

郑朗拉着我进了金店,他说我们选戒指,我看着他俯身认真看着柜台里光灿灿的黄金铂金首饰,有些遗憾着这人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浪漫,他难道不知道随便他拿个什么样的戒指来,只要不是铁皮的,我都会惊喜幸福,非得带着我一块儿选,惊喜是不会有了。

“看中了哪一对?”盘发的女孩隔着柜台热情地介绍着钻石婚戒,可我不喜欢钻石,我喜欢不镶嵌的首饰,要么纯金,要么纯玉。

我看着一对很简单的圈戒,郑朗也看着,让女生帮我们拿出来,我小心的戴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微微有点儿松,我把中指上戴着的花戒取下来,想看看效果,郑朗立马不满:“说过不能取下来的,你又——”他蛮横地拿起花戒,重又戴在我中指上。我好笑着辩解:“我只是想看看这只戒指的效果。”

“就这样看不行?”

花戒戴上就没取下过,这一点上郑朗很霸道,情人节时在街边看中了一个水晶戒指,郑朗帮我买了,我取下花戒戴上水晶的,他当时就不干:“这个不能取,戴着。”我又不习惯戴着几个戒指,只好将水晶戒指放进了首饰盒,一次也没戴过。

也许因为这个是他妈妈对我的认同,所以才不能取下。

“可以后不是要戴两个戒指吗?”我嘀咕着。

“等结了婚再取下来戴这个。”郑朗拨弄着我手上的两个戒指。

我们买下了我们试戴的这第一对戒指,估计太爽快了,女孩在开票之前又问:“不要再看看别的吗?”我笑着摇摇头。

郑朗说过几天他爸妈上门提亲后他妈妈会再带我上街去买些首饰,我抿嘴笑着点头。

我们多数时间是在我家玩,有时候干脆到爸的馆子里吃饭,郑朗家去过,次数不多。郑朗妈妈很客气,可我自己先怯了,自己都觉得在他妈妈面前总是副小媳妇样。他妈妈没再提起过关于李希关于我的爸妈关于我之前的种种,只是一味周到而客气地对待着我。我努力表现着自己淑女懂事的一面,也暗示了自己父母的和好,可我知道,郑朗妈妈只是因为着自己的儿子,也在改变着对我的态度,我不得不感激着她。

圈戒放在了包包里,手上还是郑朗妈妈给的花戒。郑朗仍是牵着我的手拨弄着戒指玩:“有戒指,可以了吧?”

“连朵花都没有,一点浪漫都不懂!”我还是郁闷着。我从不奢望蓝色妖姬,可一朵红玫瑰不行吗?郑朗笑着拉着我在街上乱逛。

碰到好玩的我停着看看摸摸,他也不催。我喜欢逛但不一定买,他不喜欢逛便权当是锻炼。刚开学时有天和他逛到晚上九点,看见巷子里排着个长队,我踮脚看看也没看到什么,便笑着排在最后,他也笑:“你排着,我先看看是卖什么的。”等排了半天拎着两袋小酥饼,尝了几个也没觉着有这样排队购买的价值。郑朗笑我无聊到觉得排队都是好玩的事了。

其实我一直都不是这样单纯贪玩的人,只是和他一起时,我愿意自己就这样被他牵着手,哪怕是闭着眼随便跟他到哪儿。我愿意放任着自己做着幼稚的事,哪怕他嘲笑着调侃着我的笨和傻,我已经不再奢求他眼眸中的宠溺,可我只愿他的眼里有我。

一个小巷口路灯下围了几人,我又凑了上去。是一没有双腿的老者捏着古老的面人,他正捏着一猪八戒,一个胖乎乎的孩子聚精会神地站在他身边,头都快碰到老人手中的面人。猪八戒只有五分相似,老人的手艺并不高明,可孩子很高兴,乐滋滋的从妈妈手上拿过钱,递给老人,宝贝般的握住支撑着猪八戒的小木棒雀跃着离开。

没有人还要买,老人便自顾自地捏出一只长尾的鸟,有人散去,又有人聚了过来看看。郑朗突然开口:“您可以帮我捏朵玫瑰吗?”老人点点头,只是须臾,一朵胖胖的含苞的玫瑰便在眼前,红的花瓣绿的叶片,很像是曾经在乡下看过的花鼓戏演员脸上的胭脂和身上的衣裙,不是美,而是俗艳,不是不美,而是粗糙地让人心疼。

郑朗从老人手中接过玫瑰,付了钱,说着谢谢便拉我离开,他把玫瑰塞在我手里:“还差什么?戒指、花,不会还要下跪吧?”

我转着手中的玫瑰笑出了声。郑朗也笑:“常开不败的花,多好!”

我把面团捏出的玫瑰花插在一个细长的玻璃杯里,摆在电脑桌上,窗台上茶梅花期早过,叶片倒是绿油油的,兰草有些萎靡,我查找了资料施过肥,等待着它的振作。用玻璃鱼缸泡着的雨花石中又添了彩色的石头蛋,床头柜上摆着水晶球,我趴在床上拿起,轻轻摇了摇,水晶球里飘飞起漫天的雪花,这是和郑朗逛街时买的。

不知不觉我的房间里居然多了这么些小零碎,郑朗说我贪得无厌,什么东西都想要,什么东西都舍不得丢。我真的很贪心,我小小的房间里现在满是他的气息,包包上的仿真五花肉挂饰是和他在银行门口躲避突然的小冰雹,在同是躲雨的小摊贩手上挑的;床头的大卡通蜈蚣娃娃是他陪我帮表姐买儿童床时的赠品,因为他说可以两个人靠背所以舍不得给表姐强要过来的;还有水中泡着的贝壳,是我们两个吃完海鲜偷偷用纸巾包好从店里带出来的,弄得我包包里几天后都还有一股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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