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青口干舌燥，在无言的寂静中心若擂鼓，心跳声几乎把她震聋。

说是失忆，但是这种招数真的能瞒得住魔尊吗？要是他看出是壳里套的是另一个灵魂，她不是死定了？！

九青正心乱如麻，弥合子已经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紧接着九青下巴一麻自动抬了起来。

顺着漆黑如墨的石砖往上，先是看到因为坐姿散漫而垂下来的一双雪色靴子，还在无趣地微微晃动着，再往上看，是看不出质地的宽大白袍，比起春山君来更加松垮，好像随便一扯就能掉下来。

魔尊弥合子就这样坐在高高的黑色花岗岩王座上，脸上盖着一副勾勒着鬼画符一样墨纹的面具，支着下巴，透过面具兴致盎然地盯着九青瞧，这个诡异随性的魔尊，不经意就会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威压。

九青抬头那刻，四方失声，她长相本就绝艳，只是太久没有打扮，稍一收拾便容光摄人，碾压众人。

忽然，九青觉得有点冷，还没来得及眨眼，耳边响起风声，一个穿着漆黑窄袖武装，腰间挂着一串白骨珠链的女魔手上有什么在微微动弹。

肝脏。

九青摸向自己的腹部，直到温热的血液疯狂地涌了出来，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自己的肝脏！

九青看到挡在自己面前的春山君，便明白那女魔出手，本来是要取她心脏，被春山君一挡便转手挖掉了肝脏！

“念奴娇！”春山君难得失了笑容，当着弥合子的面和念奴娇打了起来！

肝脏位置特殊，被右侧肋弓和左季肋部所覆盖，柔软且面积较大，想要完整取出肝脏必须瞬间切断肋骨血管神经，又要极致温柔地取出不使它受损。

手法狠厉果决，妈的不亏是魔界大护法！一言不合挖人心肝，妈的魔界果然都是变态！妈的她为什么不能普普通通投胎要穿到这个鬼地方！妈的明明这么痛为什么她还不晕！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

九青在无尽的怨念中抖着嗓音问魔尊：“您不管管？”

赶紧把肝脏还给我，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别打了！！！小心我的肝！要爆了啊啊啊啊啊你们这群混蛋！

魔尊看着九青，兴致勃勃道：“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有趣你妈妈！！！

算了我还是早点死了重新投胎来过吧……

在九青觉得自己要流血而亡的时候，一个男子忽然跃起，一招阻断打得正酣的二人，又一招悄无声息地取回念奴娇手中的肝脏，落在九青面前把肝脏丢在九青手里：“塞回去。”

塞回去塞回去塞回去……

九青捧着肝脏，看着这相貌平平，穿着荷茎绿长衫的男子，风中凌乱了……

“难为贰号为你动手，再不装回去就不新鲜了。”弥合子不怕事大地补了一句。

不新鲜不新鲜不新鲜……

妈的我要回家！

九青面无表情地把肝脏放了回去，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伤口愈合，面无表情地……哭了……

这不怪她，实在太痛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有趣，还哭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弥合子拍着王座扶手大笑。

你妈炸了！九青在心里默默比中指。

魔尊看着笑容不变，拳头却暗暗攥起来的春山君，笑得更欢乐了：“好了，我不说了，那个谁？嗯……叁号，我既然答应你，你便不用这样紧张，她这么有趣，我倒是很期待她在魔界中的表现。”

“去罢，不要打扰我了，最近闭关钻研。”魔尊扬手道。

九青偷偷瞥了一眼魔尊，看着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来的一本书，新法术？

九青又瞄了一眼那本书，上面赫然写着《柳花残》，旁边还有一段小字——立渊公子成名力作，谱写神魔相恋的乱世悲歌！

九青：……

艹，这上司太不靠谱了……

弥合子懒懒地支着下巴看九青远去的背影，似是故意又像无意地问：“叁号是有心还是无心，竟然想把这只野猫圈养成家猫。”

念奴娇深感不妥：“陛下，虽然刚刚测过，李九青的失忆不像是伪装，但即使这李九青被抹掉记忆，拔去仙骨，防患于未然，还是望陛下斩草除根。”

弥合子换了只手撑下巴：“好了，好了，壹号你总是这样无趣，乐子大些才好。”

“别说李九青，就算是明泽，是六界……嗤，只不过是玩物而已。”

“陛下！”

“好了，下去罢，让我安静看完这本书。”

“……是，陛下。”

念奴娇和千面罗刹恭敬地行礼，然后退下。

殿门关闭之时，仿佛隐形人的千面罗刹道：“给我。”

念奴娇冷哼一声：“什么？”

千面罗刹面无表情：“花满蹊的灵魂。”

念奴娇一愣，然后眼神复杂地看着千面罗刹：“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千面罗刹眉头微微一动：“你……”

念奴娇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丢在千面罗刹怀里：“念竹已死，便没有了胁迫的必要，里面不过是花满蹊生前的一口气罢了。”

念奴娇看了千面罗刹一眼，道：“节哀。”

千面罗刹攥着瓶子，低垂下眼睫：“我倒不知你骗术如此精湛。”

念奴娇：“都是为了魔尊陛下。”

念奴娇冷冷看了他一眼：“既是同僚，我奉劝你一句，想清楚谁才是主子再行事。”继而负手离开。

谁才是……主子……吗？

千面罗刹把瓶子放在怀里，回头看了一眼不夜殿，表情平静地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春山君走得很快，九青放血掏肝的，全靠强大的恢复能力才能踉跄行走，根本跟不上春山君的步伐，但她知道春山君正在气头上，只能一言不发勉强跟着。

刚到心宫，春山君脚步猛然一停，九青砰地撞到春山君背上，唉了一声，倒在地上。

春山君转过头来，弯着眼睛笑着问：“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没用？”

九青被撞得七荤八素，她扶着额头轻轻摇头。

春山君蹲下来掐住九青肩膀：“看着我！难道你没有嘲笑我吗？！堂堂魔界三护法，竟然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护不住！我还在的时候就被那个贱人开膛破肚！你是不是在笑我没用！是不是！”

“我已经坐到这个位子上竟然还有一天要被那个贱人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春山君表情越来越狰狞，从摇着九青肩膀一直到握住九青的脖子，好像眼前的九青就是那个他用尽全力也无法伤害的大护法念奴娇。

“咳咳咳我……不是……”九青头晕目眩，气都喘不上来，刚刚被折磨了一顿，九青如今是怎么也按不住自己的暴脾气了，她气急之下抬手就扇了春山君响亮的一巴掌！

春山君一怔，手里一松，九青连忙躲开不断后退，怕他再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哑着嗓子道：“若不是你，我被掏的就不是肝而是心了！我怎么会怪你！是念奴娇对我出手，又不是你！”

原本对春山君还抱有感激之情，如今只有后怕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厌恶。

春山君逐渐平静下来：“碧儿……我……”

九青捂着脖子喘气，因为一时激愤扇了春山君一巴掌，非得说些好话安抚他才是。

春山君抬起天生冰冷的眼，说不清是不是抱歉他忽的抱住九青，喃喃道：“不错，不是你的错，不是我的错，全是念奴娇的错！”

“那个女人，总有一天我会把她……”

剩下的话春山君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摸着九青的头发低声安慰着她。

但是无论春山君做什么，即使九青嘴里说着没关系，但是他还是感受到了九青的抗拒和颤抖。

春山君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春山君是我的封号，不是名字。”

“别人不能知道我的名字，但你不是别人。”

“我的名字，唤作顾泉。”

这个名字似乎带有魔力，出口的瞬间九青浑身一松。

“顾泉？”

“是，我在。”春山君笑着，背后的手默默捏成拳头。

春山君扶起九青，刚刚还毫无人影的魔族纷纷上来见礼，所以刚刚即使在盛怒之下，春山君也不忘了设结界？

好重的防备心。

魔尊虽行礼，却离九青和春山君远远的，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们。

春山君让他们退下时，个个简直如蒙大赦，一个女魔跑得太快还差点跌到，被九青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那个女魔慌得把手一甩，一看春山君的脸色，跪下来疯狂磕头：“春山君饶命！春山君饶命！婢子无意冒犯碧姑娘！春山君饶命！”抖得和风中落叶一样。

九青道：“是我扶……”

“杀。”

九青转头，震惊看着笑得露出一对虎牙的春山君。

春山君笑道：“卑贱之人，怎敢碰你？”

九青：“……是我主动去扶她的，错在我。”

九青刚说出口就怔住了，她从来不会为了他人出头的，非亲非故凭什么？为什么现在心软了？为什么于心不忍？

“我说是她的错那就是她的错，你在质疑我的决定？”春山君温柔地摸九青的头，“怎么了，额上都是汗。”

九青觉得半副身子都像浸在冰水里，连说话都带着寒气：“放了她罢，春山君。”

九青觉得自己想要救这个女魔的行为简直不可思议，她自保尚且来不及，更何况管别人？但是做都做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春山君负手而立，看着九青避让的态度，心中忽然恼怒，脸上却是笑盈盈的：“你叫我什么？”

九青：“……顾泉。”

春山君这才笑了，轻声细语道：“不行呢，否则三护法威严何在？我不会浪费的，做花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