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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迷葬》第八章 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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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个人在别人眼里应该无聊的要命,平时除了下斗和练功,没有任何事情可做,最大的爱好就是晒太阳和吃好吃的,当然,如果这能算是爱好的话。如果不算,我真是没有任何爱好。

五月份天气转暖,我正躺在门口的摇椅里边喝茶边晒太阳,小可躺在脚边儿,不点儿趴在我身上。我懒洋洋地都快睡着了,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接起电话,“喂?”

鑫鑫在电话那头道:“有生意,下午四点耳朵眼茶馆。”

“嗯,好。”我挂断电话,把不点儿抱到一边儿,进屋去洗漱。

既然是在耳朵眼茶馆碰头,那主顾就是北派人了。老沈阳从民国时期起倒斗生意的大门堂都集中在两条街上,一是故宫后头的老街,平时路两边都是摆摊的,后头是门市。跟北京的琉璃厂不同,故宫老街上什么都买,破衣服旧家具,小人书连环画,还有小吃杂耍。有的人也跟这条市场叫破烂儿市儿,平时在家里,听见外头喊收旧衣服家电的,基本就是在这里摆摊的这些人。所以有些老沈阳人一听外头喊收东西,就说,“二道贩子来了。”这个二道,其中一道指的就是故宫后街。真正下斗的都在藏在街边门市里,一般店里头都摆着点假古董,但是放一两件真东西,明眼人一看就是从斗里摸出来的,见了东西,就说明这家里有人接生意,你便可以请伙计把掌柜的叫出来,指着你看见的真东西问,“你这玩意我瞧上了,敢请掌柜的喝老龙口,不知赏不赏脸?”并不真的喝酒,掌柜如果愿意就会跟你谈价码,生意搭上了以后,才会把店里备的老龙口拿出来请客人喝一杯,算是预祝。

另一条街就是老北市。老北市庙会多,平日里都是逛庙会的人,热热闹闹乱七八糟,能下地的伙计基本都住在老北市周围,没生意的时候就去北市上的茶馆里泡着,要一种叫“黄花梅”的陈茶摆在桌子上,不是用来喝的,因为这种茶馊味儿特别大,根本没法喝,实际上应该叫“黄花霉”。只不过不好听,所以改了字。据说最早的时候是有人从斗里倒出来的茶叶,伙计们用来暗喻身份。“黄花梅”摆在桌子的对面,在叫一壶别的茶自己喝。别人一见黄花梅,就知道你是下斗的,若要找你夹喇嘛,就会坐到你的对面,把黄花梅倒进杯子里,但是并不喝。这个时候你们就可以开始谈生意,你若答应了,就把主顾面前的黄花梅倒掉,把自己的茶倒给他一杯,他喝一口,就算是谈成了。你若不答应,就把自己的茶到了,把黄花梅拿过来给自己倒一杯,意思就是说你的条件不合我心意,您另找门户吧。当然斗里没那么多茶叶可摸,到后来,就把普通的茶叶放陈发霉,拿出来顶替,统称“黄花梅”。

民国的时候,奉天有不少倒斗的好手,集中在这两处,据说大门堂一共有十八家,被称作“奉天二道十八门”,也有传言说这十八家大门堂都是跟着张作霖干过的,以前身份各异,张作霖死了以后,他们才出来谋地下的财路。

而这十八门里,也不光是倒斗,手艺特长各有不同。当时有一句顺口溜,“三家趟水下地,三家转手销赃,三家开锁劫道,三家钻土炸墙,三家古董收藏,三家不上明堂”,说的就是他们。所以主顾找伙计的时候,如要指定的特长,就去故宫老街和北市一家一家的问,若是不清楚斗里的情况,只要人,就去老北市茶馆坐堂子。

民国时期是奉天这些伙计最猖獗的时候,而到如今,当初的十八门有的绝门,有的洗白,剩下还在做这行的只有七家了。当然了,改革开放这么多年,现在又是互联网时代,有的是赚钱的生意,谁还愿意干这玩命的买卖呢。但凡那个时候攒下家业的,都给自己的子孙谋了其他的后路。再到后来计划生育,家家都是独生子女,谁还忍心让孩子从小吃练功的苦。

老北市从民国到现在几十年改建,周围的老房子早已经拆得差不多了,现在还剩下的老茶馆只有耳朵眼一家。虽然叫耳朵眼,听起来挺小,但其实还真就一点也不小,上下两层楼,还设有戏台,平时过来能听见说书和相声,运气好的话能碰上唱评弹或是京剧的。耳朵眼茶馆几十年前其实就是个小破棚子,后来周围陆续动迁,只有这个小棚子没惹人注意,一直被保存了下来。再后来但凡有大生意就直接来这里找伙计,大伙一看老挤这么个破棚子里也不是回事啊,就合伙出钱把这块地买了下来,盖了个茶楼,店里老有谈生意的,再雇外边的陌生人也不安全,就把原来看棚子的老头儿请回来当掌柜,店里人全是他家后辈。这个老头姓孙,也是奉天二道十八门之一。

夹喇嘛的时候,主顾请你,会跟你谈好价码,说明路途远近,其他的信息一概不说,是为了防止你得到了信息之后甩了主顾自己截胡,这也是规矩。一般的小生意,伙计是不要佣金的,倒斗成了只要东西,或者回来分钱。大一点儿的生意伙计们根据路途的远近和主顾给出的价码基本就可以判定生意的危险程度。如果路途很近,但是主顾给的价码特别高,那就说明这生意很危险。一旦给主顾添了茶,就说明谈好了,什么都不能问你就得跟着去,到了之后情况再危险也不能反悔,否则就相当于砸了自己的招牌,没人会再雇佣你。

鑫鑫比我先到耳朵眼儿茶馆,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二楼的包间里了。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吓了一跳,八人的茶间满满登登挤了十来个人,主位上坐的是现在张家的当家,张德顺老爷子,原来这次的喇嘛是他做东。这个张德顺张老爷子今年已经65岁,北派里一等一的好手,从二十几岁到现在,下过的斗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但凡北派的大生意,多少都有他一票。

张老爷子的家事也是北派人尽皆知的故事。倒斗这行里的伙计,大多有一个通病,就是好赌。因为除了倒斗也不会别的,没有生意的时候只能耍钱落几个子儿,有的赌得厉害,一辈子玩命攒下的家业一宿就赌进去的也不在少数。张老爷子只有一个儿子,有时候跟着老爷子下地,受过一次大伤,老爷子心疼,就再也不让他跟去了。没曾想一没注意,他儿子不知什么时候也染上了耍钱的毛病。张老爷子老伴死得早,那时候刚娶了个小老婆,老实巴交,张老爷子的儿子满不拿这个后妈当回事儿。有一次下斗回来,刚到家门口就听屋里一阵哭声,推门进去一看,他儿子把小后妈打得鼻子里全是血。儿子一见老子,吓得拔腿就冲出了家门,再一问这小老婆,才知道他儿子跟她要张家大宅的房证,再仔细一查,家里的两块地和不少价值连城的古董都已经被他儿子私自给买掉拿去赌了。

老爷子那时候四十多岁,这些家当都是他前半辈子玩命攒下的,差点这么一下被他儿子给祸祸没了,气得差点儿没过去。老爷子可算是心机果断,想了几天功夫,深知赌钱这个毛病是改不了的,便叫伙计们把他儿子给抓了回来。他儿子回家便磕头认错,哭得稀里哗啦求老爷子饶了他。谁知张老爷子也没责怪他,只叫伙计天天把他看在家里,又从乡下买了个十八岁的丫头伺候他。这小子天天憋在家里,任他怎么求,老爷子就是不放他出去。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生理需求正旺盛的时候,眼前就这丫头这么一个女人,虽然怕老爷子责怪,但是后来也没忍住,把这丫头给那什么了。一来二去这丫头就怀上了,张老爷子更没责怪,自己做主给儿子办了婚礼。这丫头其实长得也不怎么好看,张老爷子他儿子也就是解决一下生理需求。所以一说要结婚,一百个不愿意。虽然不愿意,但是耍钱犯错在先,也不敢反对,只好应了。一年以后这丫头顺利生下个大胖小子,张老爷子的儿子也再不见从家出来。人都道这是改邪归正了,他儿子从前那些耍钱的狐朋狗友却惦记他的钱,偷偷翻进张家找他,谁知道他儿子已经傻了。

后来才有人从张家的伙计嘴里探出口风,原来张老爷子是特意买了那个乡下丫头去伺候他儿子,为的就是接种。孙子一生出来,老爷子就去找了刘家的当家。刘家素善制毒,张老爷子当时请刘家当家给做了一种药,回去下在自己儿子的饭菜里,把他给毒傻了。

这些故事是鑫鑫给我讲的时候我也不禁感叹,一是这老爷子能狠心把自己儿子给毒傻,心机是真不简单,再也是感叹做这行都不容易。好歹张老爷子的孙子争气,老爷子吃了儿子这一堑,便对孙子从小严加管教,去年正好把他孙子送去了欧洲念大学。大概是祖上积德,虽然半辈子倒斗,但是老爷子运气不差,几年前晚来得子,他的小老婆又给他生了个女儿。现在做的生意,全是日后为女儿和孙子攒的。等到老爷子自己作古,张家也就彻底洗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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