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御园内六班直’的质子军，三千铁鹞子，三万西都宿卫队，配有七万负赡，临近的西平军近三万。而咱们呢，吐律於部许诺的两万骑兵，城中隐匿的一万弓弩手，一万五步兵，还有，花了大笔暮红，从南原雇佣来的两千斩马刀手。除去担任杂役的负赡，不去惊动其他的地方军，老爷，在下直说了，若是正面硬攻，咱们的胜算可能只有三成不到。在下实在是不明白，咱们这把弓拉得忒早了些吧，劲道还没蓄足啊。”

“你觉得早，可我已老了，没几年光景了。”野利府中的一处凉亭里，瘦削的老者倚坐在漆色黯淡的廊柱旁，随手把些鱼食投喂给面前水池中的花鲤。“开弓没有回头箭，老朽想在终老前看看这只箭的成色。”

“可是当下毫无胜算啊，而且现今府上入不敷出。”中年男人眉头紧锁，“虽说这些年靠着费听花麻从暮北走私丝织茶叶赚了不少，但还是低估了这昂贵的战事。”

“前些日子，老朽淘了些南原古器回来。”野利阖谷看着池中翻腾着激起水花的鱼群，“费听花麻这些年练就了一副捡漏的好眼力。去把那些拿去变卖了吧。无需撑太久，这一切就快有一个结果了。质子军里没有你的亲眷？”

“托没藏循那老小子的福，在下并无后顾之忧。”他紧绷的面容微微松动一些，“下一步，该当如何？”

“老朽已让米擒兄吩咐藏书楼里的文人挑出十年内典籍中所载的各类战事，他们会选出最不着痕迹的手段在边境挑拨起暮北与我易禹的战争，其势越大，越多的地方军便无暇他顾。”

“当真要行这伤敌自损的法子么？”中年男人默默听着，倒抽了一口冷气，“之后呢？”

“你可曾想到过更好的么？西平军现今由谁统领？”

“都统军拓跋息，副统军没藏贺，皆对私生王忠心耿耿。”

“你漏了一位监军使，拓跋诺。”野利阖谷将手中的鱼食洒尽，“老朽以前也以为，眼下的这局棋毫无胜算，直到几年前，我寻到了一个人，再到几个月前，费听查到了这位拓跋诺的底细。”

“这，老爷现下可否明示？”

“人心所向，一人，可抵万人。”野利阖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快去做你自己的事吧。”他慢慢起身，突然手背上有些冰凉的刺痛感，“——下雪了么，怎么今年这么早啊。”

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雪飘飘洒洒，漫天的银絮随风摇曳而下——

雪落在费听花麻的肩上，行色匆匆的他走进城中的一家裁缝铺里，想着有位姑娘身上的纱衫旧了。

雪落在南原匠人陈置于庭院里的山桑和檀木上，刚喝了几口烧酒的他急忙跑了出去，宝贝一般将神臂弩的原料捧回了屋内。

雪落在山壁后半月形的湖泊上，坐在岸边瘦弱的拓跋氏挑起鱼竿，提着竹篓里几尾青黑色的鲫鱼，回身走向炊烟袅袅的房舍。

雪飘进藏书楼的敞窗中，翻阅了一夜的典籍的洛仁倒头在木案上，正沉沉睡去——

乌黑色的木杖斜倚在书案边缘，陡然间颤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