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卿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的吻将南秋意外生出的安稳度日的念头碾得粉碎。

而剧情确实是依照合理的节奏将要步入正轨。

颜值即正义的男主，快而稳的推进，润物细声的关怀，只取一瓢的专注，以及来自客户本人将死少女心的悸动。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完美。

而这一切也并不妨碍南秋像一只被猎人逮住又侥幸逃脱的兔子，逃得飞快。

甚至于凌卿把她落下的衣服鞋子送过来的时候，她都是把头蒙在被子里装死，让准备出门散步的奶奶一头雾水地收下这份莫名其妙的“大礼”。

星期一。

整夜的失眠使南秋得以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体会一把提前到校且被拒之门外的非凡感受，但是思索了一个晚上加一个早读，南秋也没能弄清楚为什么凌卿给了自己好几个机会，她也没能陈成功地顺水推舟。

大约是作。

第一节课就是老闵的数学，月考试卷千呼万唤始出来，119，一个基本能让南秋忐忑了整整一个星期的心乖乖地回归正常的分数。

可是它并没有。

课间跑列队，冯初阳和南秋面对面站着，掰手指倒数元旦还有几天，无奈南同学双眼聚焦于冯初阳头顶竖起来的一根杂毛，寂静得宛如死狗。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衣服选好了吗，扇子挑好了吗，阵型排好了吗，动作捋顺了吗？文！艺！委！员！大！人！”冯初阳掐着南秋的肩膀来回摇晃，最后被前后巡视的老刘一个白眼瞪回了原型，两秒之后又故态复萌，恨不得把头扭转180度，凑到南秋面前问：“凌帅帅的照片拍了吗！？”

南秋一个激灵，秒被“凌帅帅”三个字拉扯回了现实世界。

运动员进行曲已经停了下来，抬头，一班踏着毫不整齐绝不划一的步伐率先跑了出去，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一眼就看见凌卿一闪而过的侧脸。

接着是二班，然后他们班。

老刘甩着一身肥肉跟在班级队伍的尾巴，以防后排逃跑惯犯神行万里，南秋有气无力地听着冯初阳的絮叨，跟在她屁股后头焉了吧唧地跑。

熬夜的后遗症就是来自胃部翻江倒海的回馈和太阳穴的突突狂跳，南秋强忍着恶心跟上大众的步调，装在校服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嗡嗡嗡”地震动个不停，她烦躁地借着人群的掩护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她奶奶。

奇怪。

南秋气喘吁吁地接起电话，不知道是她这儿嘈杂还是电话那头闹腾，好一会儿，她才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一附院”“救护车”的字眼，没等她听个明白，电话就挂了。

再回拨过去，只剩下冰凉的女声在重复着“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南秋的背上出了汗，心头却瞬间冰凉。

奶奶出什么事了！？

大脑飞速运转搜索着过往的记忆，可当年的冬天，根本就没有发生这样一件事情。

随心急而来的就是视野的天旋地转，南秋的双腿一软，整个人就往地上扑，顷刻间，队伍便如同多米诺骨牌般倒了一片。

冯初阳这个小贱人正好钻到排头去找人聊天，幸免于难，谁料她见南秋被至少三个人压在地上的画面后，嗓音如雷地使“南秋”这个名字比乐菱在文艺汇演上呼喊的那声“林念青”还要先一步地响彻在十中的天空。

疼痛反而叫南秋的意识清醒了，在周围同学七手八脚的帮忙下，摔在地上的同学一个个被扶了起来，老刘惊得头都涨成了红皮球，慌忙跑过来查看情况——踩踏可不是小事。

南秋最后一个被冯初阳搀着站直，本就命运多舛的脑门又多了几道擦痕，老刘一脸焦急，嘴巴叽里咕噜不知在说些什么，南秋自动屏蔽，揪住老刘的中年男子冬季爆款黑皮衣，急火火地说：“老师，我要请个假，我奶奶不知道为什么被送去医院了，现在电话也打不通……”

于是老刘神情复杂地看见了地上摔成三部分的诺基亚。

摔倒的同学受到许可去校医院或者教室休息了，其余人依然继续跑步，老刘给南秋破了例，暂时没有追究她带手机来学校的违规行径，准了她的假。将机身、电板和后盖组装好，长按，熟悉的开机音乐轻快地响起，南秋一边小跑一边重新拨奶奶的电话，还是关机。

再打给她妈，正在通话中。

打给她爸，不在服务区。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冷风中南秋愣是急出了一头汗，无头苍蝇一样奔到校门口，却因为事出紧急没有班主任签名的假条，保安死活不让南秋出去。

她就差坐在地上哭了。

“请假条，两个人的。”身后突然有人递了两张纸给保安。

是凌卿。

保安将信将疑地拿在手中打量了半天，又看了他们几眼，终于同意放行。

出了校门，凌卿伸出手，在空中犹疑了几秒，还是恶狠狠地揉上南秋的头发，嘲讽全开：“你是笨蛋吗？”

南秋吸吸鼻子，“不是。”

凌卿说：“你要怎么去医院。”

南秋：“打车呀。”

凌卿：“带了钱？”

南秋摸摸口袋，空空如也，“没，没有。”

凌卿叹了口气，“走吧，我有。”

一路上，南秋不停地轮流给三个人打电话，她奶，她爸，她妈，焦急慌乱的唯一好处就是不必在意和凌卿两人独处的尴尬，出租车司机不算人。

南奶奶的心脏一直不太好。

南秋很怕。

即使她所经历的一切场景可能都是假的，她还是怕。

四岁时，南秋的爷爷就心梗过世了，当时的她对失去亲人的悲痛并没有多么深刻的体会，而高一那年暑假，她永远闲不下来的外公在下雨天爬到阳台外面去钉窗户，失足摔了出去，即使只是二楼的高度，头部的重创也让姗姗来迟的医护人员无力回天。

南秋至始至终都忘不了在焚化炉前的心情，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东野圭吾写得那种悲伤得仿佛要呕出灵魂的感受。

因为无论是温热的还是冰冷的，那个人，从今往后便彻彻底底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南南，”傅晓红终于接了电话，“你不是在上课吗，怎么这时候打电话给我？”

一听到傅晓红的声音，南秋眼泪立马和开闸的洪水一样泄了出来，“妈——妈妈，我，奶奶——”她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凌卿把手机从南秋手里拿过去，一张餐巾纸糊在她脸上，随后连同整包纸扔到她的怀里。

“……我们现在正往医院赶，大概十分钟左右到。”

“嗯，阿姨您放心，到了医院再和您联系……”

挂了电话，突然安静，南秋擤鼻涕的声音在出租车逼仄的空间里响若打屁。

两人目光相接，南秋的眼睛还是红的，凌卿先笑出声来。

“那个——”

“你——”

“你先说。”

“你先说。”

凌卿：“别着急。”

南秋：“嗯。”

几秒沉默。

视线默默往窗外移去，前者却把脸凑过来，“还疼吗？”

南秋摇摇头，手里浸湿的纸巾被她攥得老紧，凌卿靠近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向后挪了一点距离。

不敢看，所以也没有看到对方眼里的失落和嘴边的苦笑。

好在去医院的路程不长，一下车，南秋就像逃命一样往医院大厅奔，顶着满头大汗扑到咨询台前，语速快得如同放鞭炮，值班护士听得一愣一愣，眼睛一抬看见她头上的擦伤，便毫不留情地把她打断，带上公式化的礼貌微笑为她指点挂号和科室的方向。

凌卿紧随其后，条理清晰地解释了事情的原委，然后带着南秋七拐八拐，找到了南奶奶所在的急诊室。

奶奶是在散步回家的路上晕倒的，医生说就目前的检查结果而言没有什么大碍，观察半个小时就能转去普通病房，等她爸妈来了再细说进一步检查的事情。

南秋舒了口气，紧绷的弦一放松，头疼和恶心又卷土重来，眼皮也开始发沉，只能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坐在床沿抓着奶奶的手安抚了几句，听奶奶说床底下盛秽物的盆子快满了，俯下身刚要去够，肩膀就被人按住，凌卿说：“我来。”

南秋连忙拒绝，“怎么能让你给我奶奶倒尿盆啊，还是我去……”

“你在这待着，乖，有什么事情医生第一时间找得都应该是你，”端着一盆味道难以言喻的东西，凌卿依然能做到面不改色，“还是，你想我举着它，咱俩多闻闻？”

南秋摇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凌卿离开。

凌卿走了没多久，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雨水顺着贴在窗玻璃上樟树叶子一道道滑下来，鼻端萦绕着医院混杂不明的味道，南秋下巴抵着手背趴在奶奶身边，眼前的景致忽明忽暗，说出的话也如同呓语，“奶奶，我好像在做一个特美的梦。”

“南南也爱做梦？”

“和您老做的可不一样。”

“怎么？”

“您整天梦见和别人斗嘴吵架，而我呢，梦见自己明明回到了一个抱怨挺多的时光，天天有写不完的作业，挨不完的批评，考不完的试，唯一不同的是啊，嘿嘿嘿……”

“笑得和傻姑似的，哪儿不同了。”

“我不告诉您，嘻嘻。”

南秋在心里念叨。

唯一不同的是啊，喜欢的人就在身边，尽职尽责地编织着她臆想中的春天。

她终于想通了那个一整晚加一个早读都没有想通的问题。

越是美好越证明它是假的。

而她已经彻底沦陷，不希望这个梦醒来了。

傅晓红到医院时，南秋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凌卿在一旁守着，医生重新说明了一遍南奶奶的病情，又看了看时钟，说差不多可以推去普通病房。

“小卿，谢谢你啊，”缴完费，傅晓红略含歉意地向凌卿道谢，“南南马虎惯了，还耽误你上课。”

凌卿笑笑说：“没事，阿姨，她也是担心奶奶，一时着急。”

他顿了顿，又问：“南秋昨天晚上是不是熬夜了？”

傅晓红道：“她成天关着门，我们也不知道她在里头捣鼓什么，呀，这丫头额头怎么了？”

“课间跑的时候摔了一跤，”推床的护工来了，凌卿垂眼，南秋睡得正酣，“上午精神也不好，上课都在打瞌睡。”

傅晓红闻言放弃了暴力叫醒服务，轻轻拍了拍南秋的背，南秋咕哝一声，边打哈欠边伸了个懒腰，一睁眼，她看到的就是自家母亲的白眼——

“晚上不睡觉，上课打瞌睡，等我回去再收拾你。”

南秋：“？？？”

谁在背后说她坏话？

视线逐渐变得明晰，罪魁祸首正帮护工一同挪床。

南爸这几天在外地做项目，明天才能赶回来。中午，傅晓红带着两人简单吃了餐饭，给南秋塞了几张毛爷爷就让他们赶紧回去上课，南秋不依，怕她妈一人照顾不过来，有她在还能帮着买个饭，可惜反抗无效，最后只得灰溜溜地跟着凌卿打车回学校。

下午的课上得心不在焉，傍晚和冯初阳去校外吃饭，美其名曰自助餐，实际上就是各种菜品任选，然后称重，按两算钱。老板审美独特，不但把店里所有的墙壁都刷成了粉红色，还挂上一条又一条的绿叶装饰，久而久之，这家无名的自助餐馆被大家默认店名为“粉红”。

好不容易抢到了两个位置，刚坐下，被单独隔出的两个包厢之一就传来连绵不绝的起哄声，包厢门只挂了劣质的珠帘和外面隔开，坐在门的斜对面望过去，里面的场景便能看得一清二楚。怪就怪吃饭的时候她偏偏戴了眼镜出来。

一群男男女女围着圆桌坐着，最显眼的那个就是林念青，小鹿妹妹一头柔顺的长发顶风作案烫了卷，她穿着一件毛茸茸的斗篷外套，形状姣好的唇上闪着莹润的光泽，但也敌不过嘴角甜得发腻的笑容。

林念青的左边坐着乐菱，右边坐着凌卿，男生们边敲桌子边叫唤着“交杯酒”“交杯酒”，更有看热闹者干脆带起了“亲一个”的节奏。

南秋收回目光，用筷子戳了半天碗里的西红柿，耳朵却竖得老高。

背对门口的冯初阳翻了个白眼，说：“现在的学生，真是世风日下。”

南秋说：“就是。”

这时，包厢里闪出个熟悉的身影，在搬了一箱啤酒路过南秋身边时，惊诧的叫她道：“南南，你也在这吃饭？”——张晨光。

“是呀，”南秋点头，下巴朝包厢抬抬，问：“你们班什么情况，这么欢乐？”

张晨光说：“我们班妹子过生日，请大家吃饭。”

“你来吗，几个初中同学都在。”他一反常态地发出了邀请，“叫你同学也一起，人多热闹。”

冯初阳已经背过身把包厢里的事情看了个七七八八，南秋就算了，男神岂能容他人染指，她抢在南秋前头一口答应下来，“行啊行啊。”

南秋在桌子底下踢了冯初阳一脚，半掩着嘴给她打哑语，“林—念—青——”

无奈冯初阳一颗心已经飞到了保卫校草凌帅帅这件事情上去了。

靠门口的男生正好是他们几个初中同学，瞧见张晨光站在门口半天没有进来，刚要招呼就看到一脸不情愿的南秋，离得最近的两人相视一笑，当即吆喝起来：“哟，光仔，把你的南秋小心肝儿带进来一起玩嘛。”

“是啊，难不成还想金屋藏娇，太不够意思了吧。”

张晨光瞬间涨红了脸，“你们瞎说什么。”

与此同时，一个清甜的女声响了起来——

“凌卿，我喜欢你。”

方才还热火朝天的包厢立刻没了声音，一波人望着凌卿和林念青，一波人瞅着张晨光和南秋。

八卦使人安静。

乐菱在笑，所有人中大概只有南秋看得出来她的笑容有多么牵强。林念青脸上挂着两朵红晕，眼睛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辰，她明明很害羞，连手都在微微颤抖，可还是尽力逼着自己去看凌卿，倔强而期待且温柔的。

真好啊。

南秋心想。

然后，凌卿的话像一支箭锋利地划破了沉静的空气，在碾碎一个人希冀的同时射中了另一个人的心。

他的目光仿佛越过万水千山，轻轻落在了南秋身上——

“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