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玉生偷偷睁开眼睛，瞄了一眼旁边，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当然是在装睡。

无意识中又口不择言了一次，幸好及时反应过来，否则恐怕不妙，虽然严灵心说着算了，但其实等明天或者什么时候她不开心了，就又会想起来，到时候被打一顿是小事，明明是她胡搅蛮缠还不能还嘴才最难受。

白纸！板上钉钉！

事实！

况且说她经验上是张白纸也不算错，年纪小，女子，穿着做工精细，长相精致显眼，没有谨慎意识，行事更是带着浓浓的规矩，这一点可以从她每次出手都留有余地看出来，还试图鲁莽地行侠仗义，一看就是那种心中有一个大侠梦的中原愣头青。

南疆的凶徒，最喜欢这种人了。

好骗，肉质还鲜嫩。

除了武功尚可，这样的人来南疆刺探魔教情报……怕不是中原人石乐志？

这么明显的谎言，君玉生都懒得点出来，毕竟人艰不拆，一个女孩子连最重要的东西都没有了，再因为这么一点小小的事情再去责怪她岂不是很可怜，更何况他头一次正式接触到山外的世界和人，一切有趣的东西都不想错过。

而严灵心，这个似乎想要深入南疆魔教一探究竟的少女，君玉生冥冥中觉得她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命格独特，或许……会是一个有意思的契机呢。

君玉生默默想着，而后重新闭上了眼睛，陷入一片黑暗，万物在耳畔变得清晰。

天地有声。

草木拂动之声，虫鸟啼鸣之声，天风流淌之声，火焰跳跃之声，轻重缓急，高低交错，嘈杂窸窣，金声玉振，都划过玄妙的轨迹，落于耳中化为自然的韵律，最终在某个瞬间归于静谧。

只剩下了自我的声音。

君玉生眼前的黑暗散去，视野渐渐变得明晰，骨骼如同白玉，血肉生机蓬勃，脏器各守其位，全身十二正经完美地结成了一个循环，搬运气血，濡养筋骨，而全部打通的奇经八脉则循行别道，积蓄着磅礴的真气，渗灌正经。

观心照己，静养元气。

君玉生一瞬间进入了内视状态。

这具蕴含着磅礴气血的身体，已经无限接近先天，因此可以称得上无暇，每一寸血肉都暗合天理，经脉排布甚至宛如画卷般，令人产生美感，心脏鼓动间血液奔涌，洗刷处如滚滚雷鸣。

君玉生的意识无悲无喜，高居虚空，随真气流转的路线审察身体内部的每一个角落，配合外敷的药物，使每一分药力融入伤处，加速伤势的恢复。

君玉生没有进行修炼，因为先天瓶颈已经无法依靠单纯量的积累进行突破，但是习惯性地，他仍旧依照师父传授的《九色通灵经》总决绕行大周天。

他静静地看着体内真气流转，突然意念一动，在某一处拐了个弯，路线便多出来一个小角，等待了一会儿，再次转折，他不断重复这样的行为，最开始简单的路线逐渐衍生出种种变幻，在一次次运转中愈发复杂起来，也愈发缓慢，到后来，几个周天下来也很少有变化，在最后一次变化后，真气的流转完全停滞。

失败了。

果然想要一次推演出“万佛朝宗”的脉图是不可能的，之前无意中用出来的这一招，一开始就觉得似乎很不得了的样子，现在看来竟然很可能是……

先天级别！

师父说过，我的招式和心法也已经进入瓶颈，但现在看来只是已经领悟的无法再突破，没有包括创造和新学的，那么也许我的先天瓶颈可以从这里入手！

君玉生心中明悟，停止了尝试，回归最本初的路线，随意运转了三周天。

然后，在严灵心的手碰到他之前，君玉生蓦地睁开双眸，面无表情地将目光定格在对方的手臂上，顺着其延伸方向，到达了……他的后腰。

严灵心顿了一下，强装镇定地收回了手：“其实我只是……”

她干咳一声，若无其事道：“只是……”

眼神飘忽：“只是……”

怎、怎么办？

好像想不出理由……

我只是帮你掸掸灰尘？这个好牵强啊而且一点也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情！

我看见你背上有一只毒虫？她之前在周围都撒上了卯星散，还特地强调过这由芳意堂出品的药粉是专门针对南疆配置，效果如何如何，这时又出现虫子岂不是吃了自己说的话。

我帮你揉揉腰？

呸呸呸！

严灵心一时竟说不出话，脸上又开始泛红。

难道要说实话？

我就是想要报复一下你说我胸小？

这怎么可能说的出来啊！！！

君玉生叹了一口气，道：“你不用说了，我懂的。”

“诶？”

你懂什么了？

严灵心一愣，还没回过神，少年突然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盯着她，见她面上红晕，露出了苦涩的笑容，道：“刚才那个山贼觊觎我的肉体，现在你也……”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痛苦道：“要我说多少遍才会懂，就算用卑鄙的手段占有了我，你们还是得不到我的心的！啊我的心……请你自由地……”

他情绪激动地说到这里，喘了两口气。

严灵心沉默不语，眼神怪异地看着君玉生的表演，没有任何动作。

她等了一会儿，君玉生保持着姿势都快僵硬了，终于低下头来，看向了严灵心。

他的眼中带着期待和一丝丝真挚的请求。

“然后呢？”

严灵心想了想，问道。

君玉生道：“……请、请你自由地。”

“所以并没有然后？”

少年脸上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坐回原位撇了撇嘴，委屈道：“没意思，你这人真没意思，我好心好意帮你解除尴尬的状况，避免你因为被我发现想要偷袭而羞愧至死，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他悲愤地指向少女，“看到我刚才那么真诚的眼神，你居然后退了半步？！”

严灵心气急败坏地跳脚道：“那是因为气氛被你变得更尴尬了好吗？！而且你已经说出来了！”

君玉生忽然冷哼道：“暴露了吧，你果然是想要乘人不备偷袭我！”

严灵心这才反应过来君玉生在诈她，恼怒与心虚共同涌上心头，最终心虚占了上风，因为这一次确实是她的不对，她嗫喏道：“大不了接下来还是我守夜……你继续睡好了，这次我绝对不会对你的腰动手了！”

君玉生看了她一眼，目露鄙夷，嗤地一笑，摇了摇头。

严灵心头上冒出了青筋，险些被这鄙视三连气得开大，又看见君玉生摆了摆手，随意道：“我守夜，把你的《千虫集》借我看看就行了。”

“你又要干什么？撕书折纸？还是说……上厕所？！”少女的眼神警惕，护着自己怀里这本同样由芳意堂出品的典藏签名插画版《千虫集》。

君玉生怔怔地看着她，感叹道：“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严灵心咬牙道：“我又怎么了？”

君玉生道：“撕书折纸上厕所。”

“我说的是你啊混蛋！”

君玉生皱眉道：“你没做过又怎会如此熟练，况且我已经不需五谷轮回，但你应该还是……”

“快给我闭嘴！”

“你是不是心虚了，其实武学上……好吧我不说了，但我真的不会对书做出这种事情。”

“那你要这本书干嘛？”

君玉生用一种关爱的眼神看向严灵心，认真道：“……当然是拿来看啊，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要整天想着搞一个大新闻，听风就是雨，要多提高姿势水平，识唔识得噶？”

严灵心听他絮絮叨叨一堆，羞愤欲绝，只能结结巴巴转移话题道：“你、你这扬州口音又是哪里来的啊？”

而后君玉生就在少女疑惑的目光中认认真真地看起了书。

严灵心盯了他好一会儿，才确信这家伙真的只是看书，而没有酝酿着奇怪的事情，仍旧有些不放心地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又睁开，再闭上，反反复复。

怎么办？

少女悲伤地想着。

好像完全睡不着了……

这时已是深夜，四周很安静，几乎只有君玉生翻页的声音，于是她再次将视线移向了君玉生，后者安安静静地看书，看得相当认真。

居然真的这么老实？

本来应该是严灵心期待的样子，但少女心中竟莫名感到了一丝不适应。

许久，严灵心想了想，开口道：“魔教在南疆势力太深，贸然前去定然暴露，所以我觉得可以从底层那些帮派入手，那个叫做齐郁的黑风寨山贼……也许可以作为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