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瑀听见此话，不由轻抬头，脸上三分惊讶七分笑意。

假山下站着的茉莉早已跪了下来：“公主别开婢子玩笑，婢子不敢。”

“公主……”吴嬷嬷震惊归震惊，还是继续苦口婆心劝说着。

“不管不管不管不管……”朱清妍一叠声说着，边摇晃着身体。因为动作幅度过大，右脚上的鞋子被甩了出去。

韩瑀肩膀一倾，侧退了一步，躲开飞过来的鞋子。绣着牡丹花的云头履沾满了泥沙，已经脏得只能勉强看出牡丹的图样。看来刚刚确实闹腾的很厉害，只是方才他有意晾着，让他们闹一闹，再出来收拾局面。不过都闹了这么久，朱清妍还是精力很足的样子，倒是出乎他意外。

先前他一直站在暗影中，此刻这一侧身，众人才看见他来了。吴嬷嬷见到韩瑀，就跟见到救星一般，急忙上前。方才她就差人去请过几次，但驸马那边有话，说晚膳后是驸马读书的时间，不得打扰。

另一边围在假山附近的侍卫还是不敢松懈，生怕朱清妍从假山上摔了下来。

“驸马爷，公主她……”吴嬷嬷把大致情况和韩瑀说了一下。大概就是到了就寝的时间，但公主死活要和茉莉一起睡。

朱清妍还坐在假山上踢着脚，茉莉躬身上前，和韩瑀解释了一番。大抵就是公主平日都是由她伺候就寝，昨夜为了让公主和驸马同房，他们就哄骗公主说只需要和驸马同睡一夜，第二日夜里和往常一样，与茉莉同睡。刚才一个婢子不小心说漏了嘴，公主才闹起来。

朱清妍在假山上指着韩瑀，大喊道。“不要他。”

因为朱清妍情绪太过激动，假山上几块松动的小石头滚了下来，把在场的一众侍卫和婢子都吓得不轻。

“就让她和茉莉一起睡吧。”韩瑀一说完，吴嬷嬷面有难色。

但他和吴嬷嬷耳语了几句，又叫来茉莉嘱咐了几句什么。然后坐在假山上的朱清妍就看见吴嬷嬷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茉莉则是飞快地看了自己一眼。

朱清妍嘴上手上还是一边叫着闹着，眼睛却偷瞄着底下。虽然听不到韩瑀和她们说了什么，但看她们这样的神情，一定是韩瑀另有什么安排。韩瑀已经说了她可以和茉莉睡，这个台阶她不下怕是不行了，但又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后招，茉莉那眼神也是不对劲。

这样想着，朱清妍假装顺从，撩起裙摆笑嘻嘻地从假山上下来。

庭院中本来灯光昏暗，但因人人都聚集在这，又打着灯，反而亮堂堂的。朱清妍预先瞅好下去的路，看准了最后几个台阶处，有一块突出的石块，稍微有些锋利，只要她一个不小心……

“啊——”朱清妍按自己设计的那样，滑了一下。

小腿在即将被锋利的石块擦破时，轻轻从石块旁边划过，碰都没有碰到那石块。

韩瑀揽住朱清妍的腰，将她安全地放到地上。

朱清妍早知道韩瑀身手好，但没想到好到这种程度。这英雄救美的情节放到哪个女子身上估计被救女子都得感动得一塌糊涂，何况这英雄还长得不错。只是对此刻的朱清妍来说，她猜不到韩瑀的下一步之前，想先下手为强，借着自己受伤不与韩瑀同房的计划看来要泡汤了。

回房的路上，朱清妍偷偷问茉莉：“他和你说了什么？”

“驸马爷说让我陪公主回房，哄公主睡下然后再离开。”茉莉如实回答。

“就这么简单？”朱清妍有些不相信。

茉莉轻点头，说：“驸马爷还说，如果你中途发现我不在，再次闹起来，他会有办法。”

朱清妍嘟着嘴，轻挑眉道：“他会有什么办法？”看见茉莉摇摇头，她微侧头，扫了走在她身后稍远处的韩瑀。略一思索，嘴角轻轻一勾，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反正我正无聊着，就陪你玩玩。朱清妍这样想着，不多时便走到了住处。

与别处不同，她和韩瑀的所住的房间环境清幽，四处遍植桂树玉兰，又有翠竹掩映。门前的灯早已点好，廊下还挂着几盏灯笼，将院中照得透亮。

桂树是花匠特意培植的，加上洛州城地处长江以南，能四季都开花，有深有浅，每一季节都不同色。月色下淡淡的桂香萦绕，真让人不忍心破坏这一切。

朱清妍大步踏进房间，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闹腾时，发现有些不对劲。房间里的熏香和平常有点不同，有点类似安神香，但效果更甚。而且这个味道，她仿佛之前就闻到过……

似乎就是不久前的事……

脑袋已经开始昏沉沉。

她转头，看见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茉莉被东泽拦在外面，其余人包括韩瑀在内，都站在门口看着她。

这香不对劲……

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又气又急，反倒吸入了更多香气。

身子一晃，她快要摔倒时，再次被韩瑀扶住。

这一扶，让她想起来。她第一次闻到这香气，就是在刚才，韩瑀抱住她的时候，她在他怀中嗅到了这个味道。

这么说，他是一直在算计着她。可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一个傻子，是不该也不可能发现其中关窍的。

她只能揉了揉眼睛，装作很困的样子，喃喃喊了一句：“困。茉……”内心狠狠地白了一眼正在抱着她的韩瑀。

“莉”字还没喊出，韩瑀已经替她喊来了茉莉。“公主困了，服侍公主就寝吧。”

被弄到床上去的时候，朱清妍已经快睡着了，但她还是强撑着，留着一丝神智。

这个韩瑀，打的是什么主意？说好的让茉莉陪她睡，却又根本不按最初说好的那样来。还是，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装傻？是安排男宠的事情露了马脚？所以他才想试探一下她？可是，不对啊……

朱清妍偷偷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让自己清醒一些。

她安排那些男宠，一是为了躲开新婚之夜的圆房，二来也是想验证一下江湖上的传言。只是韩瑀对那些男宠态度不明，现在又给自己下迷香，难道……

她假装翻身，将身上的衣服扯紧了一些。

茉莉和吴嬷嬷等人退出房间后，韩瑀也熄了灯。他走到床边坐下后，再没有其他动作。

眼皮已经沉重得打不开，但她还是努力挤出一条缝，在黑暗中盯着韩瑀。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朱清妍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真的睡过去的时候，韩瑀起身，打开一扇窗户，翻了出去。

看着那个消失在窗口的身影，朱清妍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韩瑀，你个混蛋。”

而后，便迷迷糊糊睡去。

就在韩瑀刚刚离开的那扇窗户外，对着一条曲折迂回的小桥，桥对面是一间凌于水面而建的小亭。

因绿水环绕，取名碧水居。借鉴了依水而居的苗民建筑方式，底下的支柱将亭子稍微架起。夏季时，将窗户打开，风带着微凉的水汽从四面吹进入，凉爽无比。春秋时节，一边的窗户可闻花香，另一边则可赏秋色。便是冬天，将亭子四边偏上的窗户打开，在中间放上一炭盆，便可有“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之感。

这是朱清妍最为钟爱的设计。当初她得知梁帝要为她建公主府，便求了梁帝让她舅舅杨靖操持这件事。杨靖也是按着她的要求，找人设计了这所亭子。

碧水居四面临水，视野开阔，对着桥的一面又种植了大株古树和垂柳，在视觉上起到一定遮挡效果。而前面的桥是通往碧水居的唯一路径，四面又没有其他高楼。如果外面来了人，里面的人便能轻易发觉。而里面的人在做什么，外面的人即便走在桥上，也看不太清。

正因为碧水居的高度私密性，才让朱清妍如此喜爱这里。她知道即便离开皇宫，她也还是会活在各种人的监视之下，而这里便是她为数不多的，可以放松喘息的地方。

而知道这个碧水居优点的，并不止朱清妍一个人。

还没踏进去，闻到熟悉的酒香，韩瑀已经知道约定的人到了。

白润林背靠在窗框上，一条腿支在窗户上，一条腿在窗下摇着，手摇折扇，慢悠悠地瞟了韩瑀一眼：“你可算来了。”

黑暗中，韩瑀也是慢悠悠地掏出火折子，点亮房中的灯。

“我还以为你有了新欢，忘了旧爱。”白润林还在不依不饶。“可怜我为了你思念得肝肠寸断，痴心错付，恁韶光将人抛……”说到最后，竟搬出戏词唱了起来。

“行了。”韩瑀灭掉火折子，侧头看了白润林一眼：“这里没其他人，不用演戏了。”

白润林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亭子特别之处，就在于私密性极高，所以也明白为什么韩瑀会选择约他在这个地方见面。

“知道你挑地方的眼光毒。”白润林将目光从外面收回来，道：“但是你才‘嫁’进公主府不久，怎么就知道这么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