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边，韩瑀和父亲送圣上离开后，被推入了新房。

没错，是推。

他那几位兄长，连着府上的嬷嬷和婢女，将他连推带搡地弄进了新房。然后，他听见了门外落锁的声音。

韩瑀淡淡一笑，并不在意。

他扫了四周一眼，桌上红烛高照，映着盖头上的织金闪闪发亮，如同裁下的星辉一般。他的新娘就坐在椅子上，静静等着他。

她似乎有些紧张，身子轻轻发抖。纤细的双手轻轻交叠，放在膝前，倒是比那日乖巧得多。

他慢慢走上前，握住那双微微发抖的手。她掌心比他想象的要宽一些，硬一些。在他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她忽地反握住了他，比他还要用力。

还真是个孩子，这般紧张。凤眸微垂，韩瑀的嘴角轻轻勾起一个笑容。想起那日初见，她穿了一件海棠红下裙并鹅黄色上襦，衬得小巧的容颜娇俏明媚。只除了紧闭的双眸，郁结着一丝不该出现在痴傻之人脸上的愁绪与悲戚。

韩瑀静静坐在自己新嫁娘的对面，并不急着掀开她的盖头。

眼前烛火盈盈，美人素手在握。房中暖香徐徐，比之酒香更熏人欲醉。此情此景之下，难有几个男人不动容。只是韩瑀心中诸事烦扰，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他倒不是忧心自己娶了一个傻子，反而，对于眼前的人，他始终是歉意多一些。

他所要做的事，所要行的路，如同茫茫黑夜一般，危险而又看不见尽头。

事已至此，他除了将她卷入这件事中来，别无他选。

“别怕。”韩瑀轻轻握了握抓住他的那双手，用空着的另一只手轻轻扯下了红盖头。

和意料中一样，他对上了眼波盈盈的双眸。那张脸，却并不是宁乐公主朱清妍的脸。

要说眼前的人，也算是一个美人。但……他目光下移，停在那人颈脖处。那活动的突起，证实了他的猜想。

这是个男人。

这一迟疑间，那人已经贴了上来，双手扶在了他腰间，动作极其熟练，眼看着就要脱下他的腰带。

韩瑀反应极快地抓住了章鱼一般粘在自己腰侧的双手，冷着声音问道：“你是谁？”

那人一偏头，娇羞一笑，说：“奴是官人的人啊。”

那声音，让韩瑀莫名打了一个寒颤。

“放手。”韩瑀冷冷道。手上的力道加大，那人吃痛，松开了手，既惊又怯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缓缓退到一边，说：“官人若不满意奴，这边还有几位等着伺候官人。”

这时，韩瑀才发现床边挂着的两块大红布有些不同寻常，他走过去将两块布一把拉下。红布后面，坐着十一位同样打扮的“新娘。”

他开始还以为这不过是公主太过顽皮，和他开的一个玩笑。直到他一个一个将这些新娘的红盖头掀开，他才发现那个男宠并没有欺骗他。这里加上他，一共有十二个男人。

韩瑀攥紧手中的红盖头，在心中冷冷一笑。这公主真够意思，新婚之夜送他这么一大礼物。而且一送就是十二个，还真看得起他。

他又气又无奈，眼下还不能发作，强忍着不知是笑意还是怒意，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一月。”

“二月。”

“三月。”

“停！”韩瑀忍不住出声，叫停了他们。看着眼前一字排开的十二个男宠，韩瑀哭笑不得。这个新婚之夜，倒是比他想得还要特别。

靠西面的窗户外忽然响起轻微的撞击声，像被石子击中。

韩瑀轻笑着，踱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果然看见白润林半蹲在对面屋顶在，笑嘻嘻地看着他。

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韩瑀轻抬手，接住白润林扔过来的东西。松开手掌一看，是个纸团。他拆开来，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莫负春宵。”

看这样子，白润林是不会把帮他备好的礼物送来了。虽说他本来有借这礼物逗得朱清妍开心，将这一夜洞房糊弄过去。但他也料到白润林多少会猜到自己的心思，以他的性子，少不了借机捉弄他一番，不会按约定将礼物在新婚之夜送来。

只是那一物实在难得，必须要白润林才弄得到，不然他也不会给他猜到自己心思的机会。

白润林扔完那个纸团，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便消失在月光下。

韩瑀神色轻松，仿佛半点也不在意。反手一扬，纸条接触到烛火，很快便燃烧起来。看着一点点被烧掉的纸条，韩瑀轻轻弹了弹手指上的灰。烛光落进那微微眯起的凤眼中，像两把薄薄的利刃。“润林兄，莫怪我不给你机会了。”

烧完纸条，韩瑀回过神来，决定先处理眼下的事情。他侧耳听了一阵，发现门外并没有动静。想来那些人虽然敢把他和公主锁一块，但到底不敢真的躲在门外看着他们洞房。所以这里刚才闹出了这么些动静，外面依旧是一番平静。

“谁让你们来的？”韩瑀搬过一张板凳，坐在那群男宠面前，问道。

“是公主殿下。”方才差点解掉韩瑀腰带的那个男宠答道。

韩瑀轻挑眉：“她让你们来做什么？”

“伺候官人就寝。”还是那个男宠答道。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驸……”有一个嘴快的刚说了一个字，发觉不对，又改口说：“主人。”

“主人？”韩瑀一听，笑了，问：“谁告诉你们的？”

旁边一个高个子，长得壮一些的男宠，开口道：“当然是公主殿下。”

韩瑀扫了扫眼前一字排开的男宠，还真是高矮肥瘦，各种类型的都有。看来这个公主替他想得挺周到的。

“一月二月三月四月五月是吧？”他微笑着一个个数过去，问道。

“是。”几人齐齐回答。

“你们睡这边的地上。”韩瑀分配完，又指着另一批人，安排他们睡在临窗的地面上。

那些男宠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搞不懂韩瑀想做什么。

“你们既然说我是主人，难道不该听主人的话？”韩瑀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问道。

高个子的男宠还想说什么，被韩瑀看了一眼，没有再出声。男宠们互相看了一阵，一致地朝韩瑀点点头。

“很好。”韩瑀满意地点点头。“来，都给我睡到那边去。”

说完这句话，韩瑀刚把外衫脱了，就有一个男宠习惯性地上前来，想替他接过衣服。韩瑀手一偏，外衫准确无误地落到了一旁的衣帽架上。

韩瑀给了那男宠一个眼神，示意他乖乖睡回墙边去。走了两步，韩瑀猛地回头，几个男宠机警地坐起身，满脸期待，以为韩瑀会点他们中的几个人上床陪睡。

“不许爬到我床上来。”韩瑀依旧保持着那温和的笑容，一字一句道：“发现一个，我杀一个。”之后便灭了烛火，独自躺到床上去。

房间又安静下来，韩瑀一个人躺在婚床上，看着头顶的红纱帐，开始思考一个重要的问题。他的新娘，宁乐公主，到底去了哪里？

夜已经深了，这个与众不同的新婚之夜，还未睡的并不止韩瑀一人。

拾雨阁二楼临窗的小案几上，放着一面铜镜。窗户大开着，月光轻盈越过窗棂，铺洒在案几上。铜镜之中，照映出一张娇美的容颜。月华照耀下，越显得镜中人肤色清透雪白犹胜月光，唇上的胭脂嫩红鲜妍，似落在雪地上的一朵红梅。

一阵风吹过，头上的步摇轻动，发出悦耳的金属鸣动声。

“殿下。”茉莉轻轻出声道：“夜深了，茉莉服侍您梳洗就寝吧。”

“嗯。”朱清妍点点头，看着镜中的容颜，微微有些出神。茉莉的手刚停在头上的凤簪上，她忽地犹豫了：“等等，让我再看看。”

大红的喜服上，绣着斑斓喜庆的图案，金线与彩色的丝线交相辉映。在她手中握着的夜明珠映衬下，更显光彩流动，华美非凡。

“我穿这身衣裳好看吗？”朱清妍轻轻问道。

“好看极了。”茉莉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就是驸马爷没有这个福分见到。”

“他今夜可是有别的福气呢。”朱清妍垂眸轻笑，对茉莉晃了晃脑袋，道：“帮我卸下来吧，我累了。”

等到躺下，朱清妍在床上辗转反侧，又没有了睡意。方才脱下的喜服整整齐齐叠放在一旁，连着刚刚卸下的簪子。清冷的月光盖不过那明艳的红色，那一抹红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在她心底烧着。

她这一辈子，大概只有这么一次穿新娘服的机会了吧。从此，她就要被困在这公主府中，与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共度此生余下的时光。

长夜幽冷，此后，还会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吧。

想到这，她打了个寒噤，越发睡不着了。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勉强入睡，又在噩梦中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看茉莉睡得香，便也不去叫醒她。自觉已没有了睡意，便轻手轻脚地起身，取了一件外衣披着，又把夜明珠带上，悄悄溜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