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用白被单蒙着，人一下子似乎长出了许多，半个脚踝都在床脚外边。他的腹部微微隆起，据说去了世的人腹部隆得越高，后辈越是有福气。可我觉得那是死人肚子里的空气不能排出来。

我想掀起被单看看继父的脸，小曼却拉住了我。“楚君，你怀孕呢，不能碰死人，不然会难产的！”

我虽不信，还是停住不动了。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个孩子在我心里已经排在了首位。

老妈坐在一边发出低沉压抑的哭声，两位邻居大婶一边一个劝慰着。

大嫂嚎啕着，眼睛紧紧闭着，却没有挤出一滴眼泪来。嘴里反复着一句含糊的话“哎呀！这叫我们可咋活着呦……”

大哥头上被套上一个滑稽的孝帽子，嘴里叼着一根烟探了个头就又出去了。仿佛他是来这里看热闹的。

我就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伤心也有些无所谓。

小时候的一幕幕仿佛回放一样在我脑海里浮现。

第一次见到继父，他高大的身躯像是从天而降的飞将军，我不敢看他微凸起的眼睛。只看到地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一片阴云般罩住我的天空。

因为寄人篱下，小时候我是从没有零花钱的，校门口的小卖部因此从来都不会出现我的身影。都说不会花钱的女人就不懂得享受人生。可我并不这么认为，我倒觉得不会花钱的女人更懂得珍惜生活所赋予的一切。

我像是一个寄居在别人家的小狗。不招人待见，惹人讨厌。所以我从不敢轻视蔑视任何人。生活总是这样，赋予你一部分也会夺走一部分。

老妈泪眼婆娑的样子老了许多。她抬头看见我，泪水多了一倍。“楚君……”

我握住老妈伸过来的双手，冰冷并带着泪水的潮湿。

我'十岁爸爸去世时，妈妈搂住我哭得几乎昏厥，那时我少不更事所以不懂妈妈的悲痛。这一次因为没有血缘与亲情，我同样不能感同身受妈妈的悲痛。

妈妈和我四目相对，我觉得她的眼里有一半泪水是为了继父的死。而另一半却是为了她自己不济的命运而流。

大概所有的葬礼都是一个样子，混乱与不时看时间的忍耐。

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哀乐也把许多看热闹的人招了来。人们好奇的眼光和指指点点，就仿佛他们自己根本就不会面临死亡一样。

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沉默的看着。仿佛预先参加了自己的葬礼一般。

小曼拉着我躲到了一边。我早就感觉好多人的指点了，像我们这样一个后组合的家庭，当然会给看热闹的人多些谈资。

由于哀乐和人声的嘈杂，小曼在我耳边吼着“楚君你得哭几声吧！不然人家笑话！”

我诧异的看着小曼“是你说我现在要保持好心情的，怎么又要我哭呢？我才不要这样假惺惺的呢。”

其实我心里也难过，但还没有到我大声去哭的程度。

小曼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叹口气闭上眼开始念佛。我也学她一样念起阿弥陀佛来。与其假惺惺的作态，还不如这样念佛。哭给别人看吗？我倒宁愿相信继父会从我的佛号里受益。

我能专注念佛了，小曼却横插一句话。“你要不要让江牧成来啊？”

我一愣，“他来合适吗？以什么身份呢？”

小曼皱皱眉“不来不合适，来了也不合适。我看不如钱来人不来怎么样？”

我点点头“这办法好。就直接说是我男朋友给的钱就行了。不然老妈还真要说江牧成不懂事了。”

中午过后，继父被装入棺材送去了火化场。他曾躺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人形的塌陷。按惯例老妈是不能去火化场的，我和小曼也就留下来帮忙收拾东西。

老妈并没有我所想的那么脆弱，也许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她洗了把脸情绪也平复了些。

“楚君，你快歇着。妈慢慢收拾就行了。”

我打开衣橱吃了一惊。原本叠放整齐的衣服杂乱堆在里面。打开另一个衣橱也是如此。我知道老妈向来都是整洁的，“妈，这是怎么回事儿？”

老妈看见衣橱也吓了一跳。“诶哟！咋会这样子了？”

我一拽其中一件，所有的衣服就稀里哗啦掉在了地上。“妈！看样子闹贼了！”

老妈一脸的诧异“不能啊！肯定是你大哥他们给你叔叔找衣服弄得。反正这些衣服也用不着了，我正好整理整理该丢的丢，该卖得卖。”

我看着满屋的杂乱，“恐怕没那么简单吧！我看这肯定是大哥大嫂知道叔叔不行了，就开始清家底呢，他们是怕叔叔哪里藏了私房钱吧！”

老妈摇摇头“不能吧！”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小曼给我递了个眼神，示意我住口。我识趣的闭起了嘴。

老妈叹了口气，“还能有啥呢？连手表都给了他孙子了。家里除了这堆破衣服还有啥呀？”

我注意到老妈说话用词的改变，从前她都是说“我孙子”，可现在她用了“他孙子”。这是在表明她心里的不满或是失望吗？

我好奇起来“妈，叔叔就没给你点东西做念想吗？”

老妈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有，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了。下辈子也会记着。”这话本来很深情，可在老妈嘴里听起来却是咬牙切齿。

小曼看看我，她也在诧异。可她是外人，不便开口。

“妈！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老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纸。

我打开一看差点气晕了。这张纸是一份遗嘱。继父口授，落款按有手印。并有律师公证。

大致内容是这套房子老妈只有居住权，不得买卖出售。可以住到过世，然后房屋归还给继父的生子。

我的呼吸明显急促“凭什么？他们怎么可以这么算计人？太缺德了吧？”

老妈叹了口气“这一辈子啊！老了老了还弄得连个窝都没有了。当初是说怕我累找的保姆，现在却又说是我不伺候老头子他们不得已才找的保姆了。反咬一口啊！我憋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