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罗长今报出骆大探长的名号的时候，坐在前面的宋德彪就知道坏事了。他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小桃红。

小桃红已经吓得脸无血色了，那张扑了太多白粉的脸，现在看上去就像是死人一样灰白、僵硬，两个眼珠惊慌得像两只兔子一样到处乱窜，嘴唇也开始哆嗦了起来。妈的，为了你这么个骚娘们，老子这八斤半今儿晚上就要撂在这儿了。宋德彪心里愤愤地骂道。

在警察局的档案里对宋德彪有过这样一段简单的描述：

宋德彪。男。三十一岁。河北沧州人。生性残暴，涉命案五件，人命十七条，其他抢劫案三十几件。自幼习武，尤擅拳术，号三拳屠夫。手段凶残，喜赤手空拳将人毙杀，每次必发三拳，死者无不内脏破裂，死状惨不忍睹。

自从抢了明昌首饰店，犯下灭门之罪以后，宋德彪已经跑到烟台躲了四个月了。这几个月里，他的几个同伙都已经相继落网，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不过，这样的情形对于他这个亡命之徒来说并不陌生，他以前也曾经几次经历过，所以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心想，这一次也会像前几次一样，只要风头一过，自己就可以重新出山了。

前几天，他估摸着风头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就偷偷地潜回了北京。从老相好怡春院的小桃红嘴里，他得知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警察都没有来打听自己的消息了，他的一颗心才算稍稍落了地。

今晚上，小桃红偏偏想出来看这个什么魔术表演，宋德彪本不想来，可是这三天白天躲在小桃红屋里，晚上就是打麻将，也实在是有点腻烦了，自己还能凑合，但至少得让小桃红出去散散心吧，不过，他又不愿意让她一个人出去。

他想，自己刚刚回来，反正还没在公共场合露过面，警方是不太可能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只要小心一点，大概出不了什么事儿，再说瑞祥戏院那里人那么多，就算是出了事也便于脱身，更何况他还有一身的好武艺，所以他就跟着小桃红一起来了。

到了戏院门口，他特地仔细地观察了一番，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到了里面坐下以后，他还在不停地东张西望。看到他这种紧张劲儿，连小桃红都笑话他，说他胆子太小，不像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宋德彪只好嘿嘿一笑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等到表演开始以后，宋德彪就逐渐忘记了自己还在被追捕的处境。这东方大魔王的徒弟真不是白给的，人家玩出来的东西就是地道。经过那么长时间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日子后，看到这样大开眼界的东西，宋德彪觉得心情格外舒畅，便毫无顾忌地和别人一道鼓掌叫起好来了。

看来一切都很顺利，那种担心受怕的日子好像已经过去了，看着自己身边风情万种的小桃红，想到今晚两人又将把酒言欢，共度良宵，一时间宋德彪觉得心里美滋滋的，恍惚中好像过去那种花天酒地、吃喝嫖赌、刀头舔血的日子又回来了。

直到罗长今掏出了骆明山的证件，宋德彪的脑袋这才唰地一下凉了下来，一股寒气就像是一盆凉水一样，从头顶一直浇到了脚上。然后，这股寒气又从脚心底往上窜，窜过了小腿，窜过了大腿，窜上了心窝，窜进了五脏六腑，最后一直窜到脑门，在他脑子里像毒气弹一样炸开了。他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掉进了一个冰窟窿里，浑身上下一片冰凉。完了，他对自己说，你完蛋了。

神探骆明山在京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黑道上的人物只要一提起这个名字，没有一个不害怕的，简直可以说是谈虎色变。这个人眼光犀利，思维缜密，不管多难的案子都能够查得水落石出，而且他还有一身好武艺，许多嫉恨他的人曾经想暗算他，结果碰得头破血流、自投罗网的下场。

更要命的是，这个神探有时候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他可不管什么法律不法律，该使用江湖手段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出来，据说当年的马五爷就是这么死在他的手里的，而像这样栽在他手里的，马五爷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毫无疑问，骆明山八成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宋德彪的头皮一阵阵发麻。他偷偷地、迅速地回头看了一眼剧场的门口。他看到在那两个出口附近，都站着两三个人影，虽然看不清面目，但是宋德彪认定他们就是来抓自己的警探。宋德彪又向左右瞧了瞧，越看越觉得自己周围的那些人好像都是警方布下的暗探，这些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一声令下，然后就会像蚂蚁一样一拥而上将自己拿下。

宋德彪心里开始打鼓了，怎么也停不下来了。他打量了一下坐在身边的小桃红，发现她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难道是这个小婊子把我给出卖的？要不然，为什么今晚她偏偏要来这里不可呢？妈的，难怪人家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呢。

他心里这样想着，那张像面饼一样宽阔、胡子拉碴的黄黑脸上不知不觉地罩上了一层黑色的杀气。

小桃红一见他这副模样，吓得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她抓住他的胳膊不停地小声说着：“不是我，彪哥，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宋德彪冷冷地看着她。小桃红那副害怕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果真是这个小娘们儿出卖他的话，那她就不应该再呆在自己的身旁，因为那对她来说实在太危险了。尽管老子已经掉进了陷阱，但是，说到底老子还是一只凶猛的老虎，一旦动起手来，第一个倒霉的就会是小桃红。小桃红跟了自己那么久，他报复人的手段她不是不知道，如果真是她报警的话，进了戏园子以后，她就应该找个借口离开，而不是继续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迅速回想了一下今晚来剧场之前小桃红的言谈举止，没发现有什么破绽。如果真是这个娘们出卖自己的话，那她今晚的表现实在太出色了。不，不可能，那个出卖自己的人绝不可能是她，小桃红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像自己这样的老江湖的。

宋德彪太了解小桃红了，她绝对没有那个胆量。不，不可能是她。这个想法让宋德彪的心里暂时轻松了一些，面色也缓了下来。被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出卖实在是一件令男人十分伤心的事，尽管这个女人是一个水性杨花的窑姐。

但是，如果不是她，那又会是谁呢？他这次回来这么秘密，在小桃红那里也才只不过呆了三天而已。宋德彪马上想到了小桃红的两个姐妹，这几天自己只是和她们一起打过麻将，此外就再也没有见过什么外人了，只有她们才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如果有人出卖自己，那肯定就是她们当中的一个或者两个都是。

想到这里，宋德彪的脸色又变得铁青了。他仿佛看见了那两个娘们儿被自己打得就像砂袋一样在空中荡来荡去，她们的身上遍体鳞伤，嘴里喷出了一股股鲜红的血泉。他的嘴角不觉露出了残忍的笑容，眼睛像死鱼一样露出冷冰冰的凶光。

小桃红吓得抓住他的手臂直摇晃，就是说不出话来。

“你别怕，没事的。”宋德彪一边拍着小桃红的胳膊，一边安慰她。他被小桃红的神情感动了，他以为她是在为他感到害怕。

现在，宋德彪终于冷静下来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像这种被逼到绝路的情形，他已经遇到过不止一两次了。他明白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得赶快想办法脱身。舞台上罗长今的表演一如既往地精彩，可是，现在宋德彪一点儿也看不进去了，他只是希望罗长今的表演能够拖得越长越好。但是，后台那台留声机里传出来的音乐，却好像在不断地提醒他，时间已经不多了。

演出终于结束了。

罗长今和李玉芬在台上连连谢幕，观众都起立鼓掌喝彩。他们一连谢了十几次幕，观众还是在不断地鼓掌叫好。最后，罗长今走到台上，向大家最后说了几句表示感谢的话，他们这才最终回到了后台。

戏园子里的灯全部打亮了。观众开始退场。

小桃红和宋德彪也裹在人群中迅速向外面挤去。刚走了几步，几个戴着礼帽的人就已经扒开人群挤到了他们身边。小桃红竭力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宋德彪则把礼帽压得低低的，像一个偷情的人一样装聋作哑，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一样。

那几个人也没有立即动手的意思，他们只是拦着他们俩，不让他们离开。有几个观众经过时觉得这几个人的举动有些奇怪，就看了他们一眼，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过了一会儿，等到他们周围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一个侦探这才喝道：“别***装蒜了，宋德彪，你被捕了。”另一个侦探走上前来，一把撩起了宋德彪的礼帽。他惊讶地看见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脸上带着惊慌的神色。

这个侦探骂道：“妈的，你是谁？宋德彪哪儿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