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清楚，赵顺儿也就不想了。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她很久，但一点头绪也没有，反正想不懂，索性也就不管了，想了也没用。

皇上刚走，何充仪和张修仪就到了，看看众妃嫔的态度，尤其是方婕妤得意又故作惋惜的眼神，也能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方婕妤看了何充仪和张修仪一眼，才慢吞吞的走过去福了一福：「修仪姐姐和充仪姐姐可是来晚了，皇上才刚走呢！」

赵顺儿想起秦嬷嬷的话，仔细看了看张修仪的表情。

何充仪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的叹了句起晚了。而张修仪虽然尽力的维持平静，却能从她眼神中看出一丝愤怒。曾经张修仪最得宠的时候，也是不屑于初二、十六一大早来这坤宁宫中堵皇上的。但随着年纪渐长，皇上渐渐也不那么常来看她了。不似德妃有家世撑着，二十四五了还能得皇上宠爱，她也有些急躁了。

后来便也学那些小妃嫔们初二、十六早早的来坤宁宫门口等着。这是她们这些后宫嫔妃们唯一可以正大光明的窥伺帝踪的时候，谁都知道，自皇上和皇后娘娘成亲以来，初一十五一次不落，是一定会来皇后娘娘的坤宁宫歇息的，她们第二天一早也可以借着早起请安的名头来宫门口见见皇上。

只是这皇上的作息委实有些怪，她们请安的时间已是早了又早，最早到寅时初就有人来等着了，但还是常常等不着皇上，也不知皇上到底是几时起的。但寅时初就出宫门，已是几乎逾矩了，再早那是不可能的，皇后娘娘念着她们难得可以见皇上一面，对于她们初二、十六提早来请安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提到半夜三更出门那却也不能。

张修仪来了几次，居然让她碰见了皇上，并且皇上一看见她，就想起也好久没来她的华兴宫坐坐了，当天中午就在她宫里用的午膳，晚上也召幸了她。一见此法好用，张修仪从此就每月不落的提早到坤宁宫请安了，没想到今日不过是晚了一些儿，却正好错过了皇上。想到最近因着周宝林得宠，越发少见皇上的面，张修仪就忍不住怒气。

她的这丝怒气并不明显，但也被仔细观察的赵顺儿看个正着，心下愈发的警惕，果然多听老人言是不错的，以后更要多敬着秦嬷嬷。

将近卯时，皇后宫里的金嬷嬷出来让众人进殿了，周宝林踩着点儿来了，方婕妤看她那红润娇艳的小脸，再看看自己这边众妃嫔是被冻得通红的脸颊，想到周宝林日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见着皇上，自己则是在坤宁宫外苦熬那么久，吹了半天寒风，才见着皇上一面，心里那点皇上和自己说了两句话的得意，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

皇后娘娘照旧等德妃到了，才让众人进殿请安，不同的是，今日皇后娘娘为了两日后的冬至家宴，特别嘱咐了众人几句。

「今年新进宫的人，还没经过这样的宴席，到时候要多留意了，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多问问身边的人。」皇后娘娘最后又对今年进宫的六人说到，并且着重看了周宝林一眼。

说起来赵顺儿她们是在中秋后几日进宫的，一进宫后除了向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请安，就是一直窝在自己的宫里，确实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事。赵顺儿心下打定主意回去就要多问问秦嬷嬷，顺便也好开口问问皇上的事。

回到熹平宫，秦嬷嬷已经拿来了早膳，赵顺儿边吃着，边把今天早上遇到了皇上，以及张修仪的反应对秦嬷嬷说了。

「嬷嬷到底是见识的多！我今天看，那修仪娘娘确实不是外表那样贤慧好性儿的人哪！」赵顺儿对秦嬷嬷感叹道。

「可不是嘛！」秦嬷嬷一听这话来劲儿了，「这种人老奴在宫里可是看多了！想当年文景帝在位的时候，老奴可就是在宫里了！这宫里的妃嫔啊！一波接着一波，可就从没断过，老奴看了三个皇帝，这样的妃嫔老奴见多了！都是面上会装！可再会装，也没有不露狐狸尾巴的！老奴这双眼啊！可会看了！」

看秦嬷嬷又有打开话闸子的架势，赵顺儿叫秋霜收了早膳，端了杯热茶，招呼秦嬷嬷坐下来说。

秦嬷嬷兴致勃勃的继续：「想当初文景帝的宠妃韩充媛就是，整天装着一副和善大度的样儿，那又不是皇后娘娘，要她大度？偏偏万岁爷还就吃她这一套，被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给唬的一愣一愣的，当着万岁爷的面儿，她那个柔顺啊！背过去手段比谁都狠！先帝爷除了几个兄长，再没有旁的兄弟，就是被她给弄的！

她是进宫晚，没赶上，当时先帝爷与几个兄长年纪都大了，不好下手，但在她进宫之后，万岁爷再没有子嗣出生！可不是怀不上，但就是留不住！她下手狠，可架不住她会装，在万岁爷面前那温柔贤淑的样儿！万岁爷被她哄的，可一点儿没怀疑她。」

当初秦嬷嬷就是在当今皇上的祖父文景帝时入的宫，当时的风气喜欢称皇上为万岁爷，因此秦嬷嬷说着说着在话里就漏了出来。其实在秦嬷嬷的心里，只怕万岁爷始终都指的是文景帝，那是她年少的时光，也是最鲜活又无忧的时候。

秦嬷嬷说着说着，总算记得又给拉了回来：「所以说，这样儿的嬷嬷我看多了！哪儿能看不出来？没有谁能瞒过嬷嬷我的眼睛！

要说啊！这张修仪娘娘，要不是生得好，也是入不了皇上的眼的。当今皇上，就不喜欢这样贤淑的！」

说到这里，秦嬷嬷偷眼看了一下赵顺儿，见赵顺儿并无不悦，很认真的在听的样子，就放心的继续说下去：「皇上大约也是年幼时在宫外住惯了，不喜欢拘束，性子随意，也就嫌弃那些贤良淑德，每天捧着个女则女戒看的那些人，张修仪娘娘就是因为长得实在出众，不过，我看近两年也是大不如前了，这样靠美色的，不能持久。」

秦嬷嬷说到这儿，停下来喘了口气，又拿过茶水喝了一杯，赵顺儿一面再次震惊于秦嬷嬷的言谈大胆，一面又想，这话翻译过来就是说，皇上早年在宫外住着，性子野了，没有规矩，所以也不爱那些太死板讲规矩的人。

一时又想起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可不就是个最重规矩的人吗？所以皇上并不是很喜欢皇后娘娘。但皇上却有个大大的好处，虽然不喜欢皇后娘娘，但初一十五是必歇在皇后娘娘宫里的，该给皇后娘娘的体面绝不会少，总是顾念着皇后娘娘是他三媒六证娶的正妻。面对这样的皇上，让赵顺儿觉得心里暖暖的，似乎有些令人安心。

秦嬷嬷喝下了茶水，看了看赵顺儿若有所思的神色，又接着说：「其实当今圣上还是很顾念旧情的，就看德妃娘娘入宫这八年来荣宠不断，就可以知道了。皇后娘娘与皇上少年夫妻，皇上也就一直顾着皇后娘娘的体面。不过说起来，德妃娘娘能这样盛宠不衰，还是她赶上了好时候。当初贤妃娘娘入宫入得太早，当时皇上太过年少，于这男女之事还不太明白，一门心思的好玩，对贤妃娘娘的情份就不是很深。

再来皇上年岁大了，真正成了亲，懂得了男女情爱，皇后娘娘却又是古板性子，头两年还是与皇后娘娘恩爱了一阵子，过两年乏了，恰好德妃娘娘入宫，在这最好的时候。皇上就一直一门心思宠着德妃娘娘了。

说起来，皇上大婚之前，也很是期待过的，为了迎皇后娘娘，皇上还特意把坤宁宫整个翻修了，只不过连着乾清宫也修了一修，为此还延了两年大婚。」

赵顺儿听秦嬷嬷的话，听得出神，但又觉得实在难以把秦嬷嬷口中的皇上与她自己见到的威严沉肃的皇上联想在一起。

似乎她一直以来听到的皇上，与她见到的这个不是同一个人。传说中的皇上是一个活泼跳脱，有些荒唐、又有些随意的人。但她见到的皇上，怎么说，就是想象中一个皇上该有的样子，沉稳威严、不茍言笑、不可冒犯。

过了两日，到了冬至正日，赵顺儿一大早起来梳妆打扮，准备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再随皇后娘娘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一面想着傍晚要出席的家宴，这时才突然想起，自己那日本是要问问秦嬷嬷冬至宴的规矩的，被秦嬷嬷讲了一通皇上，愣给混忘了。

好在请安都没出什么纰漏，还和往常一样，就是太后娘娘多问了两句皇后娘娘家宴的事情。之后就一直忙忙碌碌的收拾准备出席家宴，说是晚宴，申时之前就要到。午膳都没怎么顾上吃，御膳房大约也是从早就忙着晚宴的菜，午膳准备的很是敷衍。

一直到宴会上，都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人多了些，平时来请安的妃嫔们都到得很齐全，宫人也比请安时多带不少，赵顺儿就是把彩菊秋霜都带上了。

申时末，皇上和皇后娘娘才连袂到来，看起来很和睦的样子。这是赵顺儿第二次看到人前的皇上和人说话，确实看起来很温和可亲，脸上一直挂着笑，对几个妃嫔们上去敬酒也是来者不拒，偶尔还和宠妃们调笑两句。

赵顺儿看了这样的皇上，又莫名有点怕，犹豫了很久，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去敬酒。周宝林早就缠上去了，围着皇上转，就是不走，一会儿敬皇上酒，一会儿又说要给皇上布菜，抢了皇上身边大宫女的位置。

皇上没有拒绝，笑着让她布菜了，德妃心里恨得要死，但连皇后都不说什么，她也没办法叫这周宝林滚远点。

赵顺儿犹豫再犹豫，还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冒头，这太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要争皇上的宠爱，还是得循序渐进慢慢儿来。

眼看菜吃得差不多了，突然乐声一变，皇上也打发了周宝林回自己的位置，赵顺儿正疑惑，就看到有一队舞女翩翩而出，开始献艺。

众伶人都穿着浅黄衫子，只有正中一人穿着粉色衣裙，一直用扇子挡着脸，显然是领舞的。赵顺儿偷眼看看上首，皇上正举着一壶酒，自斟自饮，看得颇为专注。皇后脸上带着得体的笑，也是看着场中的表演。

场中着粉色衣裙的舞者忽然旋身一转，顺手抛了扇子，再转回来，赵顺儿才发现那竟然是郭美人。再去看郭美人的位子，确是不知何时空了。

没想到在宫宴里，妃嫔居然可以献艺！赵顺儿有些惊讶，更惊讶于这个郭美人平时不声不响的，每次去请安也老实的很，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看到场中献艺的竟是郭美人，又看她腰肢纤细、身段柔美、舞姿动人，坐在赵顺儿身侧的周宝林当场打碎了一只酒杯，嘴里骂着小贱人。

很快的就有宫女上来收拾，赵顺儿心里感叹周宝林的大胆。虽然秦嬷嬷也常常说一些大胆的话，但那也是在自己宫里，身边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况且秦嬷嬷不是宫妃，又上了年纪，说话行事出格些，也没人会同她计较。这周宝林可是宫妃，又是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下，自己都听见她骂人的声音了，想必坐在周宝林另一侧的万宝林也是听见的了。真是没有分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