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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霜》第3章 广寒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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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哥怎会无故与一凡人结缘?陆芊芊心中不解,于是待那小姑娘离开后,她便打发了女儿四处逛逛,自己去找丈夫解惑。

眼睛直视着苏昊阳,她坦然相询:“昊哥,你该知道,修仙最忌的就是尘缘难断。所以我们平日里都尽量避免与凡人结缘。可你明知如此,为何还故意与那凡人小姑娘接触,甚至促使她与我们日日相见?”

如此不利于修行之事,向来谨慎的苏昊阳,为何会做?

苏昊阳闻言,淡淡一笑,对妻子说:“芊芊,有些事,我现在实在不宜多说。若有机缘,你日后自会明白。我如今唯一能告诉你的便是……那个小丫头她并非凡人,而且……与我有缘。”

“……并非凡人,那意思便是有修行资质了?莫非你是想……收她为徒?!”陆芊芊看着他,惊讶地说。

“没错。”果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陆芊芊又问道:“这么说,她便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五行属火的传人?”

苏昊阳点头,顺便称赞了一句:“芊芊果然聪慧。”

陆芊芊听了,也没再多问,只是笑骂他两句,转身先一步上山去了。

……

绿树掩映的山村民居,红的瓦,白的墙。

远远望去,金灿灿的玉米挤满了房屋上的横梁。缕缕似浮云般冉冉上升的炊烟,和没有韵律不成调的乡歌,展现出了这个小山村平静安逸的生活。

然而在这世外桃源般的风景中,却突兀地出现了一间粗陋破旧的瓦房,就像米饭里的一只苍蝇,白纸上的一点污渍,瞬间毁掉了这幅美妙和谐的画卷,让人感觉如鲠在喉,恨不得立刻将它擦掉。

这间破瓦房就是小丫的家。

虽说是破了点,好歹能遮风挡雨。

小丫迈步走近那个破败得不能说是院子的院子,脸上那几滴泪被春风一吹,立刻就干涸在了脸颊上。

对于今天遭受的屈辱,她其实并没感觉到多少痛苦和愤怒,都习惯了。

没办法,人总是要通过忘却来逃避痛苦。怒火,在她这种处境下,必须熄灭得比灰烬更快。

她一走进院子里,身体不自觉地就放松下来。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这个摇摇欲坠、根本就拦不住任何人闯入的“家”,竟能带给她这样强烈的安全感。

小丫走到枯井边,撩起袖子,看见自己的右手腕周围皮肤已经变红,而且高高地肿了起来。她那只右手更是连动都不敢动,动一下,就痛得厉害。

刚才那个黄裙子的小姑娘追过来要看她的手,她没让。因为小姑娘的母亲,那个看起来很有身份的夫人,她好似不想让女儿和她有太多接触。

小丫对这种态度实在太熟悉了——怎么能不熟悉呢?附近住的叔叔伯伯,婶婶阿姨们,对她大多都是这种态度——敬而远之。

而她也不愿主动去讨别人的嫌。

小丫去到后屋,一只手在一堆杂物中艰难地翻腾几下,找出了一件还算干净的旧衣服。

她一只脚踩着一条袖子,左手用力将其撕成了几条布条,接着用这些布条简单地包扎了自己的手腕。就这几下动作,已经是累得气喘吁吁。

接着,她又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就跑到后厨去做饭。翻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从一个旧瓦罐中找到了几勺米,用它煮了一小碗稀粥。

小丫端着这碗粥,视线在飘香的粥碗里游移不定,只是没一会儿,还是不得不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她走到了一间屋子门口。

因为一只手受伤,实在没法腾出手来推门,于是她用脚轻踢了一下房门,将其打开。

那扇老旧的雕花木门发出了“吱呀”一声叫喊,而床上躺着的人也被这声音惊醒,慢慢从床上坐起,侧过头看向门口。

这是一个面容枯黄、苍老的女人。

时至初春,她身上却仍盖着大冬天才盖的厚棉被。她唇色惨白,脸颊凹陷,聋拉着的眼皮下是两颗泛黄的眼珠。

而这两颗眼珠,此刻正直直盯着门口的女孩。那模样是说不出的恐怖,甚至胆小的人看了都会做噩梦。

这种恐怖的景象,其实也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那些欺负小丫的男孩们,从来都不会到这里来找她。因为这里有这个女人,有这张恐怖的脸,她都不用开口,就能吓得他们晚上睡不好觉。

……

她看着小丫,慢慢开口了。

“……你回来了?”那嘶哑的嗓子,听着像个漏气的风箱。

小丫点点头,没说话。

女人又说:“好孩子,你过来,给娘看看。”

小丫端着粥,迟疑了一下,然后慢慢挪动步子走向床边。

等到她走近了,女人看见她手里的东西,顿了顿,说:“……哦,你还给娘煮了粥?真是乖孩子。快,端过来,给娘尝尝!”

小丫慢吞吞地向床边走了几步,看着那双干枯粗糙的手碰到了粥碗的边沿。

她心里一松,正要转身,却忽听空气中一声疾响,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猝不及防被砸了一身。

粥碗砸在了地上,稀粥泼得一地都是,泼得小丫一鞋都是,碎瓷片从她脸侧飞过,在她额头上划开了一道大口子。

鲜血顺着额头,滑到白皙的脸颊,滑过尖尖的下巴,接着滑落到微微隆起的胸脯上。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滞住了。

小丫看着地上摔坏的粥碗,顿了顿,接着缓缓地后退几步,转过身,飞快地跑出了这间充斥着药味和腐朽气息的屋子。

关上门,却还能听见里面的咆哮声。

“……你这个小贱人,给我这儿装什么孝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恨我,你恨我对不对?”

“你和你那个没心肝儿的爹,都是一样的!都是狼心狗肺的混账东西!骗了我,又把我丢下,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呜呜呜……”

小丫趴在门口,听见里面的叫骂声渐渐的变成了低低的啜泣。

随后她起身离开,慢慢地走到院外,在门槛上坐下。

抬头望,天边一弯细月,仰躺在墨蓝的夜空中,就像一块被啃了好几口的大月饼……这肯定是被馋嘴的天狗咬去了大半吧?那居住在广寒宫中的嫦娥仙子,一定又在思念她的情郎了吧?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大意,叫那只贪吃的狗偷咬了她的月亮呢?

想到这里,小丫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

她低头看了看胸前的血渍,又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月亮,只感到一阵的迷茫,又一阵的恍惚。

说出来都没人会信,屋子里那个病入膏肓,还拿瓷碗狠命砸她的女人,是她的母亲。

其实她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只是那话本里才子佳人的风流,花了她的眼,迷了她的心神,让她爱上了那个站在楼外痴痴看她,指天发誓不会负她的穷秀才。

她把所有家当拿出来供他赶考,换来的却是与君一别,杳无音讯。

这样想来,她对自己的那些恨意,倒是可以理解了。

只是真相却也并不像她方才大声嘶喊过的那样。因为小丫并不恨她,她只同情她。

或许……小的时候恨过吧?可是渐渐长大,听说了她的事情,也就觉得她可怜,都不值得自己去恨。

她对母亲没有感情,可还是希望她活着。

因为这个家实在是太空旷也太冷清了,令她难受,也让她恐惧。她不敢想象母亲死去之后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她觉得自己需要这么一个牵绊,心神也需要一个归属。

如果爹爹没有走就好了。小丫时常这样想。

尽管知道他是一个负心薄情的人,他不是一个好人,小丫仍然思念他。她还记得在她小的时候,父亲常常会给她买好吃的糖人,还有漂亮的小裙子,好玩的拨浪鼓……爹爹对她多好啊。

可是他为什么不回来呢?明明那时候握着她的手答应了的,说等到爹爹考中了,就给囡囡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初春的月亮,又清又冷,从西面泻下冰一样的银辉。

小丫望着天空笑了,因为天上挂着的月亮已经从一条弯弯的眉毛变成了一片金色的西瓜,那光芒如此美丽恬静,就像一位仙女的目光——她正在温柔地注视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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