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伙连连道歉，道：“是个乡下人来卖牛的，他儿子年纪小，一直在那边哭哭啼啼的，小人这就去赶他们走。”齐风道：“那也不必了。”店伙躬身笑道：“您二位多担待。”

待那店伙走了，李秋声笑道：“你不去瞧瞧吗？”齐风不好意思道：“不去了罢。”李秋声道：“这农家卖牛，多半是家贫难以度日，我以为你定会去管管。”齐风道：“若真是如此，那给他们些银子也不是难事。”李秋声笑了笑，又将店伙喊了来，问道：“那乡下人是家里出事了吗，怎么来你们这儿要卖牛？”

店伙道：“那家人人多粮少，先前只有三个孩子还能勉强过活，偏偏今年又添了一对龙凤子。本以为能够挨到冬天，可如今收成的日子还没到，家里就已经断了三天的粮食，大人饿得了，孩子却饿不得，迫不得已才牵了牛来卖。按理说那牛已经老了，店里也是不收的，不过我们掌柜的心善，看他们实在可怜就答应了。”李秋声又问：“既是这样，那那孩子在吵嚷些什么？”店伙道：“说来也是那乡下人自作受，他本想带孩子过来显个苦，好把牛卖出去。谁知那孩子同牛有了感情，竟舍不得把牛卖了，孩子虽然小，但也明白老牛卖给咱们就成了老牛肉，活不成的。不过这年头人都活不下去了，哪里还管得了畜生？”

店内不少客人早已颇有怨言，喊着要将啼哭之人赶出去。“这么个哭法，饭还怎么吃啊？”“就是！是谁家的孩子，也不管管！”店伙忙向客人陪笑。

齐风问道：“那头牛他们卖多少钱？”店伙答道：“好像是三两银子。”齐风拿出一锭银子道：“这里大概有五两，你拿去给他们，让他们把牛牵回家去吧。”店伙接过银子，道：“公子您真是大好人，小的这就过去。”

齐风转头见李秋声眼中满是笑意，便也笑道：“果真被你猜中了。”

不多时，店伙带了两个人过来，道：“公子，这便是那卖牛的人和他的儿子，他二人定要来向公子道谢。”话音刚落，那庄稼汉作势就要拜倒，齐风赶忙将他扶起，道：“不敢当。”那庄稼汉年约三十五六，全身褐色麻衣，梳锥髻戴斗笠，面色灰黄，口中对齐风称谢不已。

齐风见那庄稼汉旁边的小孩子长得机灵可爱，便俯下身子问他年岁。那孩子怯生生地直往父亲身后缩。那庄稼汉一把将他推到前面，低声喝道：“还不快告诉相公！”那孩子答道：“五……五……岁了。”齐风拿起桌上的一小碟米糕递到那孩子面前，温言道：“这点心很好吃，你尝尝看。”

那孩子一双眼睛直盯着那米糕，但不伸手。齐风心想乡下孩子自是拘谨些，便淡笑着拿起一块放到他手中，道：“你尝尝罢。”他见那孩子用两只小手紧紧护住米糕，却始终不吃，疑道：“你怎么不吃？”那孩子道：“我带回家，给娘和弟弟妹妹吃……”像是有些害怕，又问齐风：“可以吗？”

齐风心中大为感动，从袖中取了方帕子，将余下的几块米糕都放在帕子里包好，交给那孩子道：“这些都给你了。”那孩子不敢收，反看向父亲。那庄稼汉道：“一块就够了，小孩子也吃不了许多，相公还是自己留着吃罢。”齐风道：“这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我们再点就是，难得他这么小还这么懂事，我实在是喜欢。”那庄稼汉微微皱眉，别过头对那孩子道：“既然相公这么说了，你还不快谢谢相公？“那孩子一面轻轻道“谢谢相公”，一面慢慢接过帕子。

那孩子看着怀中的米糕，不自觉地用舌头舔舔上唇，满眼欢喜，半晌抬头问齐风：“你买牛吗？”齐风故意反问道：“你要卖吗？”那孩子摇摇头，小嘴一扁又向父亲身后躲。齐风瞧他像是又要哭，立马慌了神，道：“我不买就是了。”李秋声在旁“扑哧”笑出声来。那孩子不明白李秋声为什么笑，望望他，又望望齐风，接着摇头道：“爹爹要卖它，你买了别杀它好不好？”李秋声偏过头，问那孩子道：“你究竟卖是不卖？”那孩子抬头瞧了眼爹爹，含泪答道：“卖，我们家没钱了。”李秋声弯身对那孩子道：“你不用卖牛了，这位齐相公……”说着伸手指了指齐风，道，“他已经给了你爹爹银子，你们有钱了。”那孩子没有听懂，迷迷糊糊地问：“不用卖了？”

不等齐风说话，那庄稼汉在旁道：“要卖要卖，相公多出了银子，就是要买我们的牛。”齐风以为是店伙先前给银子时没说清楚，解释道：“我不要你们的牛，那银子是给你们的。”那庄稼汉道：“不不，我们岂能平白拿了相公这么多银子？家中实在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还请相公收下那老牛罢。”齐风笑道：“我非本地人氏，外出都是骑马，你的牛我也不好带着是不是？”那庄稼汉道：“那相公可有什么行李之物需要运送的，我有力气，可以帮相公搬运。”齐风觉得跟这庄稼汉有些说不明白，但仍然耐着性子道：“我没有许多行李，不需你帮忙。”那庄稼汉搓着手道：“这可如何是好？”

旁边的客人听着这边动静，开口道：“既逢着了善心人，你收下就是了，何必逞强呢？”一人附和道：“是啊，难得这个世道还能遇到这样的好人。”另外几人也都是劝那庄稼汉的。

这时店伙跑了过来，冲那庄稼汉道：“谢了公子就快走罢，不然掌柜的要赶人啦。”那庄稼汉脸色甚不好看，似乎比饿了三天还要难受一般。他捏了捏手中的银子，片刻之后，重又向齐风道了谢，牵着孩子走了。

望着二人离去，齐风心中莫名有些发堵。李秋声道：“现下我算是明白一个道理了。”齐风不明，问：“什么道理？”李秋声道：“这银子使起来总是比武功厉害。要我说齐大哥你也无需去什么南少林，回应天多谋些金银怕是会更有用。”齐风只当他是说笑，唤他多吃些东西好动身上路。

出得城后李秋声始终眉头紧锁，齐风出言问是何故。李秋声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忽然想到，万一哪天你的银子花完了，咱们却碰上个因为家贫卖儿卖女的，可怎生是好？”齐风道：“我愚钝得很，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了。咱们今后只能省些花费，盼能多帮几个人。”李秋声摇头道：“这也不是长久之策，你我不日就要分别，今后我一人遇上这等事情也绝不会坐视不理。”齐风听他说到离别之事，心下有些怅惘，只听李秋声接着又说：“有冤仇者我自能帮他们报仇，可这生计之事实在是难办，我从前倒没有想过。要真遇到那等事情，看来也只有劫富济贫这一条路了。”齐风心下一沉，道：“如今天下战祸已平，听闻圣上雄才大略，心忧百姓，此等卖儿鬻女之事怕是难见罢？”话一出口，想起李秋声曾称圣上“燕贼”，此言大概会开罪于他，齐风不禁有些后悔。李秋声果然面有愠色，冷冷道：“为了一己之私，让天下百姓陷于战事，手刃亲侄，全然不顾亲情，这样的人也可称作雄才大略、心忧百姓吗？我看狼子野心还差不多！”扭头见齐风并未出声附和自己，蹙眉道：“对了齐大哥，你该不会是什么皇亲贵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