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洛寅雪咳嗽了一声，学着师父的口吻说道：“我雪间山，向来都是一脉单传，师父既已收了我做弟子，便不会再收其他人，你还是快快回去另投他门吧，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看那天奇宫倒是个不错的去处，正好你跟他们也有交集。”他对师父的这种丢下自己就跑的行为早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那女子冷哼一声，瞪了洛寅雪一眼，道：“我若是拜入你师父门下，岂不是要当你这愣头小子的师妹？你武功比我差那么多，我岂不是很亏。”

洛寅雪脸上怒意浮现，手已经放到了剑柄上：“你这女贼，好不知好歹！我今天要……”

“要要要，要什么要！”女子双手叉腰，秀眉紧蹙，“你就不能换句话么！再说了，我也有名字的！你一口一个女贼叫得好生难听！”

洛寅雪见她没有动手的意思，便收起了戒备，没好气地说：“你潜入古稀寺不就是为了盗走璧念珠嘛，不是贼是什么？”

女子理直气壮地说：“那我有盗走何物？你说啊，我有从古稀寺里盗走什么吗？璧念珠吗？那璧念珠现在在何处？是不是还在那破寺里？你说啊！”

“那不是碰上了我和那狮头蛇身的怪物，你才没成功的嘛！”

女子冷哼一声，又俏皮一笑：“那就是什么也没盗走咯？那你叫我贼岂不是诽谤于我？”

洛寅雪说不过这口舌如簧的女子，一时语塞，只得摇头叨念：“你这是强词夺理……”

“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中人’，理亏便理亏，非得说别人是强词夺理。”女子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目光带着些许冷漠，“是不是在你们的眼里，只要是偷东西的就一定是贼，伤人的就一定是恶？是不是凡事只看片面，不问缘由？”

洛寅雪看着女子脸色肃然，似乎有些生气，也开始正视起了这个问题。

那日在醉香楼，自己便曾与师父讨论过：凡事不能一概而论……而如今自己竟也犯了同那些迂腐顽固之人一样的错误么？

偷东西的虽说是贼，可若是劫恶济贫呢？

伤人本是不对的事，可若是为民除害呢？

世间善恶，当真有个从一而终的说法么？

这女子那日潜入古稀寺，也只是打晕了守宝的和尚，并未取其性命，而且在面对那狮头蛇身的怪物时，更是没有抛下自己独自逃走……如此看来，她似乎又不像是一个伤人偷盗的恶贼了？

想到此处，洛寅雪的脸上已多了一丝歉意，但他的少年心性又让他搁不下面子认错，只得转过头，冷冷地说：“那……我不叫你女贼，该叫你什么？”

“池鸢，我的名字是池鸢，你给我好生记住咯！”

池鸢、池鸢……

如鸢般刁钻、泼辣的女子，这名字倒是符合她的性子。

洛寅雪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条件反射地开口道：“我叫……”

“小雪嘛，我知道。”池鸢轻盈一笑，打断了他。

“洛、依、雪！”

洛寅雪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气急败坏的他甚至把名字说错了一个字，正想纠正，但转念又一想：这样岂不是要糟她笑话？我凭什么要告诉她我的名字？于是便哼了一声，把头别了过去。

洛寅雪气急了，却忘了早在扬州城的时候他便已经告诉了池鸢自己的名字，池鸢却还记得，她暗自偷乐，也不揭穿：“那还不是一样，你比我迟入江湖，本该叫我一声前辈，但好在我谦虚，就不让你叫我前辈啦！免得别人说我以大欺小，但我叫你一声‘小雪’，没亏了你吧？”

洛寅雪眼睛一瞪，怒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池鸢却好似没瞧见，继续笑道：“小雪，咱们赶紧去找你的师父吧，可别让你的那位美女师父等太久了呀！”

“不许这样叫我！”

“小雪，前辈我知道你一个人上山害怕，没事，我陪你去吧！”

洛寅雪气得想要跺脚，转念一想：若自己在此处和她斗嘴，说又说不过她，岂不是正好着了她的道，指不定她还会在心里头偷笑呢！

洛寅雪又冷哼了一声，转身向山林中走去，不再理会咯咯笑着的池鸢。

“哎！小雪，等一下前辈呀！”

池鸢似乎缠上了这个“小雪”，嬉笑着跟了上去。

步入深山，老林丛立，山下已经散去的雾，在山林子里又腾了起来，阳光也被葱郁的枝叶打成碎片，稀稀落落地洒在地上。

洛寅雪踏着斑驳的阳光和松软的土地在山林间疾行着，他早就偏离了山道，踩着树根树茎向上跑了半日，不由得也有些气喘吁吁，终于在一棵大树边上停了下来。

回头望去，紧随其后的池鸢正悠然自得地攀上一根枝丫，又纵身跃下，片刻间到了洛寅雪的旁边。

池鸢撩了撩耳畔的发丝，朝着洛寅雪俏皮一笑：“你虽然剑法很厉害，但轻功是不如我的，想摆脱我可没那么容易哟！”

洛寅雪哼了一声，他确实是想摆脱池鸢，但不知怎的，见这女子轻易就跟了上来，竟生出了一些安心的感觉，一时间只觉得心里头别扭不已，索性不再答话，而是席地就坐，闭目休息起来。

池鸢行走江湖多年，哪里猜不出这初出茅庐的少年的心思，见他这副爱理不理又无可奈何的倔强模样，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

洛寅雪睁开眼睛，瞪着池鸢：“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池鸢毫不留情面地说。

洛寅雪转过头不再看她：“有什么好笑的……”他这一转头，正巧看见不远处的半山腰上冒起了一阵白色的炊烟，缥缈直上，又在空中散开，成为了寂静的山林里的一抹特别的景象，也是这大山深处唯一的一缕人烟。

池鸢也瞧见了远处的烟，说道：“现在已是下午，咱们去借宿一下行不？”

“你要去便去。”

池鸢噗嗤一笑，却从腰包里掏出了个掐成瓣的肉馅饼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说道：“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带的有干粮，不像有些人，离了师父，连吃饭都成问题。”

洛寅雪知道池鸢这是故意在取笑他，不由得为之气结，可洛寅雪虽说这回学了乖，带了些银子在身上，但在这山林子里，银子又派不上用处，她所说却又句句扎心，让这个少年想反驳也反驳不来。

看着池鸢吃完了一瓣馅饼，又舔了舔手指，洛寅雪终于按耐不住蹦了起来，咬牙盯向了身旁的少女。

他突然的动作吓了池鸢一跳，皱起了眉头：“我不就吃个饼嘛，你用不用这么吓人啊？”她看了洛寅雪一眼，看着这个一脸严肃的家伙，只觉得又好气又好像，从腰包里掏出了馅饼：“我给你吃还不行嘛？”

哪知洛寅雪却轻轻地叹了叹气，摇头道：“你留着吧……我看今天是到不了师父那里了，我去那边有人的地方借宿一宿，你去不去？”他寻思着既然摆脱不了这个女子，索性就不管她了，到时候师父要去对付那千年精怪，肯定不会留下她在一旁的。

“你问我？”池鸢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刚刚还在闹别扭的洛寅雪，怎么现在突然又询问起自己来了？

池鸢眼珠子转了转，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少年来——难不成他心里头在考虑什么阴谋？

洛寅雪见她疑虑，心想自己好心怎的就被当成了驴肝肺，不由得来了气，怒道：“你不去就算了！”不知怎的，洛寅雪自认算得上是个有教养的人，可在这女子的面前却总是没来由地生气。

池鸢嘻嘻笑了起来：“我有说我不去嘛？况且我知道你洛大侠是不会丢下一个弱女子在深山老林里的，对吧？”

“跟上了，自己落下了我可不管。”丢下这句，洛寅雪纵身跃起，便朝着那炊烟升起处掠去。

池鸢耸了耸肩膀，也随着他的步伐追了过去，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如果，我若初见时的“荷叶”那般，你会不会对我也会温柔些呢？

……

行了一阵，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蜿蜒着向上延伸而去。

洛寅雪不由得苦笑——

自己先前偏要走荒林，现在又绕到了山路上，没摆脱那女子不说，还耽搁了时间，池鸢此时怕是在心底嘲笑自己了吧！这般种种，到最后究竟还是折磨了自己啊！

又走了一阵，一处木坊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坊上挂着一个老旧的牌子，上边刻着“落霞镇”三个字，想必便是这个小镇的名字了。

“这山里竟有个镇子，不会觉得不方便么？”池鸢也到了地方，随着洛寅雪走过了那木坊，道路也变得宽敞起来，想必是镇子里的人修葺、整理过一番吧！

迈入镇子第一眼见着的便是一处堆砌着的原木，还有许许多多砍伐、切割和塑形用的工具凌乱散落地放在木场的四处，几声狗叫不知从哪里传了出来，只是这山上的雾实在太浓，只能隐隐约约看得到木场后边的一些房屋，却没见着一个人。

纵然池鸢已经是极脉修为的高手，但见到此种景象，却也有些觉得心里发毛，不由得离洛寅雪跟得更近了些。

洛寅雪也觉得不可思议，现在这大下午的，木场为什么一个工作的人也没有呢？就算是不工作，这木场里也该有个人看管一下这些工具和木头啊，怎么会如此冷清？他甚至怀疑自己看到了假的炊烟。

怀着有些忐忑的心情，两人继续走向了木场后方的民居。

安静，静得可怕。

民房并不破旧，但都大门紧闭，街道上也无一人行径，一些干瘪的辣椒和蒜瓣儿被随意地被挂在门口，石板铺过的街道上已经生出了杂草，整个镇子看起来毫无生气，若不是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还算是干净的房屋跟木场工具，洛寅雪与池鸢甚至以为这里是一座早已荒废的镇子。

终于，就在洛寅雪这个自认的男子汉大丈夫也感到有些背脊发凉的时候，一缕冒着炊烟的两层小楼进入了两人的视线，而这两层小楼上挂着的“落霞客栈”布帘也让二人稍稍地放宽了一点心。

看来，这里并不是空镇啊！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客栈里推门走了出来——见到这个人，洛寅雪和池鸢都只感觉血液里渗入了一缕寒意，全身都变得有些冰凉。

那模样，已经完完全全不像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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