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冒着雨雪兵分三路追踪围堵一路南逃的项羽，早把答应戚姬返回汉营陪伴家人共度冬至佳节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戚姬甚觉遗憾。但戚姬依然按照往年的规格置办了异常丰盛的酒菜佳肴。

“夫人，戚夫人派杏儿过来请夫人赴宴。杏儿说所有的后宫夫人、良人和长使、少使以及各位公子均已在大厅等候夫人。”九儿从门外进来，搓了搓冰凉的小手，道，“今儿个可真冷，夫人身体单薄，要披上大王送的那件白狐披肩才好出门。”说着，九儿碎步走到衣柜前，将那件白狐披肩小心的捧在手上，走到吕雉面前。

“我没那么娇贵，”吕雉冲九儿温暖的笑着，“身上这件棉袍已经很暖了，那件披肩还是放回去吧。”

“可是……”九儿担心道，“今儿个风很大，真的很冷……”

“没事儿，”吕雉从九儿手中拿起那件白狐披肩，重新放回衣柜，她拉着九儿的手道，“咱们走吧，别让她们久等了。”

“夫人……”九儿叫道，“夫人就这么过去？”

“嗯？”吕雉愣怔一下，不解的问道，“那我应该怎样过去？”

九儿上下打量着吕雉，柔声劝道，“夫人素色麻布棉袍，发间只有一件普通的银簪，这样朴素无华，岂不被别的夫人、美人抢了风头……好歹……您也换一件绸缎衣服和贵重些的头饰、首饰……”

“哦？”吕雉右手食指弯起来，轻轻刮了一下九儿小巧的鼻头，逗她道，“九儿不用担心这个，如果所有人都珠光宝气，那本夫人一身素装岂不就鹤立鸡群啦？！”

“夫人……”九儿撒娇道，“九儿嘴笨，说不过夫人，不过夫人，您就打扮打扮吧……”

“无需。”吕雉笑着拉着九儿的手，边走边说，“那些夫人、美人年轻貌美，怎样打扮都好看。可吕雉，年龄大了，这样的穿着更加自在舒服些。走吧，你那个小脑袋瓜里别想那么多，一顿饭而已，想得简单些，生活没那么复杂。”

九儿只好朝吕雉吐吐舌头，将好多话默默的咽进肚子里，默默的跟在吕雉的身后。

强劲的北风吹在脸上，还是有些刀割般的痛，吕雉的心一沉，此时此刻，她倒是真心牵挂刘邦以及数十万汉军将士——这样遇雨成冰的天气、这样天各一方的佳节，他们却在前方风餐露宿征战沙场，无法与家中妻儿欢笑团聚，当真苦楚难耐。

“大夫人到！”门口的丫鬟嬷嬷纷纷传报、施礼，“给大夫人请安。”

“免礼。”吕雉落落大方。

“大家都落座吧，不要拘束。吕雉年长大家几岁而已，没那么多规矩。”见吕雉笑吟吟的步入酒宴大厅，早早过来候着的三位夫人、两位美人、两位良人和一位长使、三位少使纷纷站起来行礼。

“臣妾和众姐妹已恭候大夫人多时了，”一身大红锦缎、满头珠翠的戚姬艳光四射，她娇滴滴、媚吟吟道，“臣妾按往年大王的吩咐置办了今年的酒菜，臣妾知道大夫人贤良能干，臣妾不及万一。但请大夫人不要嫌弃臣妾准备的拙笨，臣妾就知足了。”

“戚夫人辛苦了。”吕雉落座后，示意大家都坐下。

嫡长子刘盈和嫡长女刘乐先给母亲请安。

接着，庶长子刘肥、公子刘如意、刘恢、刘友、刘长、刘建依次给吕雉请安。

最后，薄姬抱着刚满周岁的刘恒给吕雉请安。

小刘恒哭闹不止。

“薄夫人，恒儿怎么了？是不是天冷着了凉？”吕雉关心道，“孩子这么小，再遇到这么冷的天气，就不要抱出来了。”

“臣妾蒙大王收留，又幸得恒儿，感激不尽。”薄姬一边哄着哭闹的刘恒，一边恳切道，“如今恒儿都满一岁了，还未曾正式拜见过大夫人，臣妾心中不安。”

吕雉早就从九儿那里知道，这薄姬自从生了刘恒后，就失去了做女人的资格，不再被刘邦宠幸，但其温厚善良，从未因此而有过半句怨言。

“那把恒儿抱过来，给我看看。”吕雉不忍拂了薄姬的一片心。

“是。”薄姬抱着依然哭闹不止的小刘恒来到吕雉面前。

吕雉伸出手去接过刘恒，说来也怪，刚才还哭得震天响的刘恒突然不哭了，他好奇的转动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片刻，竟“格格”的笑了起来。

吕雉被粉嫩的小刘恒逗得笑魇如花，用手指轻轻的捏着刘恒的小脸蛋，道，“看来咱娘俩还很投缘呢，呵呵。”

薄姬亦是喜悦，她悄悄抹掉眼角的泪花，哽咽道，“有大王和大夫人的喜爱，是刘恒的福气，臣妾就盼着大王能平平安安的早点凯旋回朝，与我们相聚。”

“是，”吕雉抱着刘恒坐正身姿，正色道，“薄姬说得对。现在大王和我汉军数十万将士征战在天寒地冻的沙场，而我们也应该做些什么，才能对得起他们。”

吕雉站起身，将刘恒递给薄姬，她的眼睛环视一周后，掷地有声道，“我提议，将今天戚夫人精心准备的所有酒肉全部装车，运往前线。因为只有我们的将士们吃饱了、吃暖了，打胜仗了，我们才能有踏实安宁的日子，也才能拥有佳节不再骨肉分离的团聚日子！大家说，好不好？”

“好！”薄姬赞道，“大夫人与大王、与我军将士同甘共苦，臣妾佩服，臣妾赞同。”

“大夫人所言甚是，臣妾等听命大夫人。”两位夫人、两位美人、两位良人和一位长使、三位少使纷纷起身附和。

“孩儿等亦赞成母亲。”八位公子和刘乐亦齐声赞成。

只有戚姬一时没反应过来，楞怔在原地，没有说话。

“戚夫人不愿意？”吕雉看着戚姬的眼睛，征询的问。

“哦，”戚夫人的内心瞬间像打翻了五味瓶，五味杂陈，她暗暗提起一口气，尽可能的不让自己的声音里有一丝的不满，她娇笑道，“臣妾当然愿意，不过一时激动，不知说什么好了。就按大夫人的意思准备吧，臣妾赞成。”

“赞成就好，”吕雉笑道，“这些美酒佳肴毕竟都是戚夫人这几日辛辛苦苦，一手操办的。前军将士知道了，定会感恩戚夫人的！”

“臣妾不敢居功。”戚姬深施一礼后，紧咬着嘴唇，不再言语。

九儿叫来杂役，并通知军中后勤补给，将宴席间及厨房间所有的酒肉、大饼都搬出来装上马车。半个时辰后，酒宴上只剩素菜和茶水点心。

“来，我以茶代酒，敬在座的各位自家姐妹，感谢你们的理解和支持。”吕雉举起面前的茶杯，“这桌冬至素宴虽然没有酒肉，却如同我们待大王之心，朴素、纯净，无华。愿大王早日凯旋！”

各位夫人、美人、长使、少使纷纷举起茶杯，“愿大王早日凯旋！臣妾等敬大夫人，大夫人请。”

戚姬第一次发现这茶如此苦涩。

这桌冬至素宴让她觉得自己又变回了数年前那个在后花园里战战兢兢的戚姬……她紧咬下唇，内心拼命在挣扎——不过就是一个姿色褪尽、不得宠幸的半老徐娘而已，如何她一回来，自己就没了分量？甚至还不如被大王忘记了的薄姬抢眼？她四下看了一圈，那些夫人、美人、长使、少使像商量好了似的，个个素衣素颜，而自己，却是珠光宝气，艳光四射……

戚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觉得自己被吕雉孤立了……

“大王，您快点打赢项羽，快点回到戚姬身边吧。”戚夫人心里哎哎的默念着，“大王，您千万不要忘了曾经承诺过戚姬的誓言，不要辜负了戚姬的一片真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