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快沉了下来，溶溶月色尽洒在冰凉的城牒上，无数的城爿在这一刻像是浸润在水中。

坐在轺车内的陆琮似乎疲乏得厉害，从上车之后就一直闭着双目。

萧青恭默守静在侧，走到湖中时，听到一阵很小的声响，他才抬头去看，却见无数鸟从树上惊飞，只有月下的湖水平静地映着冷月。

车内的陆琮因此被惊醒了，问道：“怎么了？”

轺车的车轱辘不断地轧过古旧的石板路辘辘有声，萧青却觉得此地沉静得过分，他隔着帘子对陆琮道：“王爷，属下去前方看看。”

陆琮拉开帘幕，一双古井无波的眸睃巡着四处：明月如练亦如风一般欺压四处，映在粼粼波荡的湖面，唯有不知何处的宿鸟惊乱扑翅的声音。

“怕是调虎离山，吩咐车夫开快点便是。”

此话方落，本是平静的湖水如同破碎的镜面瞬时波澜起来，继而几匹拉车的马而骤然被惊乱晃地厉害。

萧青心中如巨浪腾然翻滚，双手默然捏紧兵器，声音却冷静无比，“此乃禹王尊轿，何人这么大胆，竟敢阻拦禹王的去路？”

话传荡四处，突从一幽静晦暗之处传出一道声音，“禹王向来以体恤民情著称，没想排场竟也似那些旁的王爷般，好大的架子与排场。”

这番话令萧青不由生气，而黑夜里却倏然射出一道利光直击轺车。

萧青心道不好，怔神之间，轿内传出几道利器交接的声音，那些暗器皆落到地面上。

萧青按捺不住担心，掀开车帘，坐于车内的陆琮冠璎微斜，冷眼看他，“蠢笨！”

骤然被骂，萧青羞赧之余，当即将身子侧移，挡住了车帘的豁口，“属下罪该万死。”

陆琮乜目道：“事后再与你论愆行罚。”

此话罢，又是几道暗器沓来，萧青将佩剑一背便是挡住一二的暗器，再瞬转身横移剑身这才将所有暗器接了下来。

这番下去几次，萧青额上已布密汗，虽尚有余力，但这暗器亦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周旋下去并非良策，于是道：“王爷，敌暗我明，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

陆琮暗自思忖，此处离宫门不远，周遭并无民舍，亦无暗巡侍卫，唯前路几名拦路虎，不可硬冲，只得撤退，思及至此，他吩咐道：“此地不宜久留，撤。”

萧青听言随手耍了几个剑花将又几个暗器打落便大声喝退。

暗处之人许是察觉，暗器登时较之前多了不少，萧青奋力抵抗，却也双拳难敌四手，肩胛之上很快中了暗器，隐约可见白骨。

虽是折损几名手下，但胜在脱险，几名侥幸得存的手下同萧青护着陆琮的轺车很快到了城门下，而那群刺客倒也机敏，瞧见陆琮渐至宫门竟不再攻击。

此时大内钟声敲响，余音缓缓，震在众人心头。

右监门卫见陆琮一行人匆匆又至，遂问：“王爷，宫门马上就要下钥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在宫中？”

萧青捂着伤口同时亦是气怒门卫的睁眼瞎，但念其好歹为次八品官员，不得不耐着性子道：“烦请大人谅解，方才下人和王爷行至途中，路遇行刺不得已才归返寻求庇所。”

行刺王爷可非同小事，但此路乃是右街史所辖，他虽见陆琮一行人确实狼狈退跸，不见刺客踪影亦不见有人来通报，不免犹豫了起来。

萧青如何不知这门卫心中怎么猜思，当即道：“凡城门坊角，皆有武侯铺，卫士，骑分守，日暮鼓八百声而门毕，乙夜才街使以骑卒循行叫呼，武官暗探。”

时辰未到自然不由他们来通报。

右监门卫当即恍然，道一句‘失礼’之后便连忙退避，但此时已然宫禁，若真要进宫必先递交奏折等圣上首肯之后方能进入，故而右监门卫虽是让陆琮退入了宫门，却并未让他们进内门。

宫禁森严，众人皆知，此时已不是一个小小的门卫能够悖逆的，于是萧青转而问道陆琮：“王爷，当下何办？”

陆琮看着两旁难为的右监卫，帘幕垂下将他遮得密不透风，蓦地，他狠狠捶打胸口，不出几下，胸口已是殷红遍布，因着这番折腾，伤口已然比之前撕裂得严重，他面目苍白地撩开帘子，一只手捂着胸口，忍着疼痛道：“去掖庭宫。”

说完此话便晕了过去，见此变故当即把众人骇得七魂六魄震离。

萧青惶急之下不顾礼制，一半威胁，一半保证，“大人，禹王千金贵体，此番遭逢行刺，性命已是危在旦夕，还望大人念善让行，否则若真是待到隔日，其后果怕是不堪设想，继而再传至宫中，不知会惊起多少惊涛骇浪亦不知太后会否因此受到惊惧，”

见门卫依然惶恐之余依然踯躅，眼色一沉又道，“大人且放心，若真到了圣上兴师问罪之时，属下必定承担所有罪责！”

萧青话已坦明，那右监门卫虽不想担上扰乱宫序之罪，却更不想落个对亲王见死不救的罪名，故哆哆嗦嗦地开了宫门让行。

此时夜已沉沉如墨，掖庭宫内秉烛夜行的宫女见萧青众人纷至沓来，迎面一股肃杀之气，不知何故自皆是不敢多动，待萧青一句：“禹王受伤晕厥。”这才明悟过来事情之迫切，当下整座掖庭宫一如抛了炭火的水顿时沸腾起来。

而本已躺榻入睡的段淑妃陡知此事，更惊得是花容失色，裹了件锦衣缎裙便匆匆跑去偏殿，见到陆琮脸色惨白地躺在榻上，一时间差点没喘过气来。

白弋知道此事已是隔日徐卞传话之时。

只见她舀了一勺甜羹，眼都未抬，“可是查出何人所为了？”

徐卞一愣，登时没反应过来，待白弋看向他复问才回道：“昨日禹王遇刺时夜黑风高，又因紧急，自是没注意到行刺之人，故而那些刺客还在追查当中。”

白弋冷冷一哂，“所以，淑妃娘娘是想让我彻查那行刺之人？”

徐卞根本没料到白弋会有如此回答，一贯来说，旁人不应都先问禹王如今的安危？

纵奈他平素诡谲心思，此般时刻，也不由替小主子感到冷心，“自然不是，娘娘派奴才来，是想让王妃进宫去探望禹王。”

白弋听到此话这才放下瓷碗，在徐卞以为她将起身时，却见她拿出巾帕十分仔细地擦了嘴，“你且去回禀你家娘娘，白某素来见不得血，倘或真是见了血，便不止只有那么点血可见了。”

话摊得已分外露骨，徐卞饶是想装得一副好模样皆是忍不住沉了脸色，拂袖而离开。

敛秋惴惴上前，“殿下，真不去探望禹王吗？”

白弋见到庭院之中日影携花影已从东处转稍偏西的游廊上，“段淑妃在宫中摸滚打爬多年，即便被陆琮一时受伤惊骇，但事后哪能想不起这道伤口是拜谁所赐，此刻寻不到那些刺客，心中怒气无处可发，自然要找我这个寻得来的罪魁祸首撒气，说得好听是叫自己进宫慰问禹王，实则不知道又想与我如何的下马威。”

敛秋没料段淑妃此举中的深意，当下恍然后自然不再规劝，只忧心道：“如此下来，段淑妃怕也是记恨上殿下了。”

白弋却是骤然冷笑，“放眼整个天清我得罪的人还少吗？”

殿下说得诚然。

敛秋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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