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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和一些关于爱的故事》潘多拉盒子被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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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森回到家。因为才睡了一整天,完全没有睡意,索性拿了几罐啤酒来到露台。

夜风清凉,月色正好,远远可以看到捕虾船的灯光在平静的海面上荡漾着波光,海水蓝得发黑发亮,一直渲染下去,连绵的山峦和建筑也变成了深蓝色,那深蓝色洇开,是薄亮淡蓝的天空。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美好。

可叶森的心里乱乱的。

茉莉的故事触动了他最敏感的神经,让他想起了他的家。家,多么亲切而温暖的字眼啊!什么叫做家?有爱的地方就是家,有牵挂的地方也是家。

茉莉总算有个爱她的母亲,天涯海角伶仃漂泊,总归还是有个家。而他呢?母亲去世了,他的家便只剩下这座空空的房子——空房子怎么能称之为家呢!这么多年他漂泊在外,家对他而言,不论发生了什么,总是会在这里等他回来的归宿,漂得再远,心里也踏实。

但现在他回来了,等待他的就是这满屋子的寂寞吗?看看四周,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一切似乎又都不同。昔日的繁华哪去了?那些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日子哪去了?曾经布满整个屋子无处不在的爱哪去了?亲人一个一个地凋敝零落,竟是把这个家的生机一点一点都带走了么!

他的心空得发慌,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怀念家的感觉。

夜已深沉,夜莺却刚刚开始歌唱。正是月季盛开的季节,满园的月季吐露着浓郁的芬芳。这幢年代久远的老房子,从经商的祖辈传下来,经历了繁华、热闹、沧桑、落寞,在母亲的手上终于又重现生机。但现在,除了她精心培植的花草,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叶森突然想起自从母亲去世,他还没踏进母亲的房间一次。他怕触景伤情,所以就连每次家政打扫卫生,他也只敢打开门后远远地站在一边。突然间,一种强烈的,想要了解母亲的愿望涌上心头,他干掉手上的啤酒,起身去了母亲的房间。

母亲的房间位于二楼的最东边,依次过来是叶森和客房,外公外婆的房间在西头。叶森打开母亲的房门,月光从窗户外倾泻进来,流在白纱的窗帘上。叶森打开灯,屋里顿时充满温暖的感觉。除了再也没有母亲的身影,这里一切都没有改变。四处依然摆放着母亲喜爱的各种植物,窗台旁边的花瓶里,依然插着一束白色月季。白色,一直是母亲最喜爱的颜色,因此满园也都是白色的月季,每个月季盛开的旺季,母亲总会给每个房间放上一束白色的月季。母亲走后,叶森除了保留母亲房间的原貌,还要求家政每次都要换上新的鲜花。

叶森走进母亲房间,就像小时候总是在玩得兴高采烈的时候突然想找妈妈一样。自从父亲出国,母亲便把房间换上了自己喜欢的繁花墙布,并且添置了许多精美的装饰,还在房间里放了许多花花草草,一扫以往简朴低调的作风。叶森每次进妈妈的房间,都有种掉入森林迷宫的感觉。母亲在这个房里,恍如神秘而美丽的森林女王。

叶森走到母亲的梳妆台前,宽大的梳妆台上,除了母亲惯用的各种化妆品护肤品,就是叶森照片。叶森信手打开梳妆台的抽屉,一本日记出现在他眼前。他知道母亲有记日记的习惯,甚至这个习惯也传染给了他。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去翻看母亲的日记,因为母亲曾经对他说过,日记是个垃圾桶,所有你不想要的东西都可以扔进去,然后再也不要翻看,等它到里面烂了臭了然后就消失了。他曾好奇地问,如果日记是个垃圾桶,那有好心情怎么办?母亲说有好心情就好好享受,不用一字一句地记录下来,就好比好菜要趁热,再回一次锅,就不是原来的味道了。母亲的垃圾桶里,到底有些什么?一种强烈的好奇促使他终于打开了母亲的日记本。

最后一篇日记,正是母亲最后一次住院前的一天。母亲写道:“医生强烈要求入院治疗,因为再不住院,恐怕等不到森儿回来的那天。森儿森儿,你知道你回来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吗?如果妈妈等不及你回来就先走了,请你不要埋怨妈妈的自私,妈妈只是因为爱你,所以才自私地面对这一切。花开,终究要谢了……”叶森合上日记本,不敢继续往前翻。他不敢想象母亲在得知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是怎样的绝望不舍,母亲说得对,不要打开,里面没有好东西!

叶森把母亲的日记依旧放回原处。正要离开,突然想到曾经有过的幸福时光,难道母亲的日记真的只是垃圾桶吗?他记得母亲藏衣间的柜子里,有一个上锁的小箱子——还是有次妈妈在花园种花,叫他去藏衣间给她取件防晒衣来,他无意中发现的。箱子是非常精致的皮箱,他一时好奇,想打开来看,却发现原来是锁住的。上锁的东西,通常都有一种非常神秘的感觉,叶森一时好奇,顿时忘记了给妈妈拿衣服的事,对着小箱子琢磨起来。弄了半天,才发现一个精致的按钮原来竟然是解锁的开关,一按,锁就开了,正当他准备打开来看的时候,母亲找来了。母亲对他说:“记得妈妈跟你说过潘多拉的盒子吗?这就是,你想打开吗?”叶森当时吓了一大跳,赶紧摇摇头,跑开了。后来这件事也就淡忘了。现在想起来,肯定就是母亲存放日记的地方了。叶森一念及此,毫不犹豫地打开藏衣间的门。

果然,那个箱子还在记忆中的老地方。叶森打开箱子,果然是母亲的日记本!叶森见状,把箱子关上,拎到自己的房间,放到床边——这么多日记,恐怕得花点时间来看了。叶森洗漱完毕,躺在床上,随便抽出一本随手一翻,正是父亲出国那段时间的日记。叶森翻到父亲出国那天的日子,只见上面写着:

“谷雨过后,果然雨水淋漓不断。宏志(叶森父亲名)执意要走,我也终于不留。只是可怜森儿年幼,今后解释起来恐怕大费周章,又念及父母已是风烛残年,再也经受不起大起大落,当下跟他约法三章:一父母在时,绝不吐露真相,以防父母心痛女儿影响身体;二森儿教导父爱不能缺位,纵然天涯海角,音讯不得隔绝;三手续暂时不办,等森儿高考之后视其高考成绩再行考虑。宏志再三解释,对方绝无名分要求,只是求我看在她孤身带女的份上,容她一席之地。唉!宏志终究不能懂我,感情岂是分一杯羹的事!从得知有她那一刻起,我已经不再爱他了。”

叶森看得大吃一惊——原来早在父亲出国之前,母亲就已经不爱父亲了!再往后翻,一本日记翻完,果然再无父亲的名字出现。后面除了些日常生活流水账,就是关于外公外婆和自己的事。果然心情好的时候只有寥寥数语,心情不好的时候篇幅就会多一些。叶森把这本日记放回去,又抽出旁边的一本,一翻开就发现,这本日记正是接着上一本的——看来母亲是按照时间顺序码放的。了解了母亲写日记的规律,叶森便尽拣字多的看。翻到一篇,正是记载叶森跟父亲第一次视频的事,只见日记写道:

“宏志一切安置妥当,打电话来说可以跟森儿视频了,12个小时的时差,刚好森儿放学他起床,哪怕就是半个小时也好,森儿总归还是有个有父亲的感觉。果然森儿见到父亲大喜过望,问这问那亲热得很,我在一旁看了一眼就走开了。森儿,如果你得知事情的真相之后,还能继续和你的父亲保持这么亲密的关系吗?但愿他能,但我不敢往下想!今后再也不看他们聊天了!”

叶森记起父亲出国好长一段时间,只是零星地给他打过几次电话,说是刚去国外,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处理,所以没有时间陪他,问他学习情况如何,他走后家里生活上怎样等等。叶森通常都是一一作答之后,总不忘来一句,什么时候见到你呀?父亲说快了快了,然后终于等来了视频相见。那是叶森记事起跟父亲最长的一次分别,差不多半年吧,半年没见到父亲,感觉父亲的模样都变了。但父亲还是那样温柔而细致,对自己的一切事情事无巨细都一一过问清楚,让叶森感觉到等待已久的父爱还是那样浓烈。真的足足开心了好长的时间。

叶森还记得当时父亲问及母亲可好,母亲就在旁边,却怎么也不肯现身视频。当时自己如果稍微留心,应该早可以发现父母再没有以往的亲密,甚至可以说连交流都少了。但那时候他还年轻,哪里会想得到这些!

以后几乎每个星期,不出意外,父亲都会定时和自己视频。虽然父子俩远隔重洋,但得益于高科技的通讯,那份父子情却从未平淡。

直到得知父亲出国的真相,叶森真是晴天霹雳!想到母亲一个人隐忍这么多年,对父亲的那份浓浓的孺子之情登时化作满腔恨意,从此将父亲从好友名单上删除,更加入黑名单以防他联系自己。

叶森不禁想到母亲去世后他和父亲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他坐在街对角的小酒吧里,心情复杂地看着对面的咖啡馆,父亲一个人等在那里,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他其实多想可以和父亲回到从前,那时候父亲甚至比母亲更温柔,更亲近。但是回不去了,父亲在那个大雨滂沱的春天永远走出了他的生活。

叶森的心隐隐作痛,换一本日记,一看,正是认识江若盈的那年。他想,不知道母亲有记载江若盈吗?边想边看,看了不一会儿,果然找到有关江若盈的日记了。这篇日记前面记着母亲去墓地看望外公外婆的事。只见日记这样写着:

“伤逝父母的离开,女儿只能做一个前所未有坚强的人。但在墓前犹如面见,诸多辛酸悲痛也仿佛不必隐藏。爸爸妈妈,原谅女儿又来打扰你们的清净了!唯有如此,女儿才能继续强颜欢笑,为了森儿坚持到底!”

母亲一向仪表优雅,喜怒从不形于色,呈现人前,永是一副从容淡定的高贵。虽然已为人母,却还是少了点人间烟火气息。只有在外公外婆面前,她才会现出一个喜欢撒娇邀宠的小姑娘原形。

外公外婆的去世,原本这个世界上能宠她的就该是他和父亲了。但他却不懂事,而父亲却又离她而去。母亲在怎样一种残酷的形势下变得世故坚强!想想,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啊!想到母亲竟然连一个诉苦的地方都没有,只好经常一个人去墓地找外公外婆倾诉,叶森不仅又是心疼又是难过。继续看,是提到自己和江若盈的:

“……森儿依例电话问候,突然特别提起一位女孩,说是和我有些神似。从小到大,他都是个潇洒跳脱的性子,从未对些微小事上心。今次听其语气格外不同,未必如他轻描淡写那般简单。我只求老天垂怜,让他碰到对的那个,如此稍能弥补他因为父亲的缺位而失去的快乐,那也是天大的幸事!但又恐怕“爱情”二字最是伤人!尤其是以森儿执着的个性,只怕万一如何,森儿因此雪上加霜,不能自拔,那又如何是好?他的电话一向报喜不报忧,我又何尝不是!自从他得知父亲的事,虽然表面故作洒脱乐观,但我知道他心里的苦,他只是不愿意加重我的负担罢了。唉!哪怕只有片刻的欢愉,能够让他忘记了父子离别的伤,也只好由他了。只能叮嘱又叮嘱,以学业为重,恋爱这事暂且顺其自然,不可强求。唉!总是心乱如麻!”

叶森看到这里,心“砰砰”地跳,原来自己的遭遇母亲早就预料,当时她不明说,应该也是如她所愿“哪怕只是片刻的欢愉,能让他忘记了父子离别的伤,也只好由他了。”,两声叹息,仿佛母亲就在身边。一时只觉普天之下,只有母亲才最懂他。但母亲去了,今后可还会有谁会懂他?

忍不住又抽出一本,是母亲确诊那年的日记。其中一页写着:

“连日觉得身体倦乏无力,终于挨不过朋友的劝说去体检,同去的朋友都没收到复查通知,独独我有,恐怕大事不妙!讳疾忌医,我也难逃如此!推说有事改天,只是害怕噩梦成真。今天再次接到医院电话催请,加上朋友在旁鼓励安慰,终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果然复诊出来,结果虽是意料之中,却还是觉得天崩地裂、万念俱灰!!爸爸妈妈,果然是你们心疼女儿一个人受罪,想要女儿和你们团聚了吗?可森儿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叶森看到这里,只觉万箭穿心!母亲得知噩耗,心心念念的却还是自己,可自己呢,一个人在欧洲一走就是几年,心里辗转所想,却是江若盈事多。对于母亲,一直只是报备平安,丝毫没有想到,母亲每一次轻快的语气之下都是生死挣扎的恶战。等到终于回来陪她了,却是连话也说不了几句了。心中的悔恨无处宣泄,终于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憋了许久的悲伤痛楚淋漓尽致地发泄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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