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和兔子的愉快会面，顾言正在去往医院的路上。

自从首次和小姨一起去见过张教授以后，他和教授约定每周都会接受一次心理治疗，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前两次都是小姨和表姐带着，现在顾言的韩语已经比较熟练，为了少给家人添麻烦，他就坚持自己过来。

依照前两次的回忆，顾言熟练的穿过医院大厅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坐电梯上九楼，出电梯左拐走到头，那间靠北面的房间就是张教授的治疗室了。低头看看时间，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时间点刚刚好，不会太早，也没有迟到。

“咚咚咚”顾言走到门前轻声的敲门问好：“教授nim，我是顾言。”

“请进！”屋内传来一个清晰的男声，张教授已经在里面了。

推开门，走进房间。张教授正坐在治疗室的沙发上，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摆着两个纸杯，纸杯的旁边是一个电水壶，水正好烧开了，发出咕噜咕噜的沸腾声。下午的阳光透过单薄的窗帘洒在屋内，为整个空间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屋内的中央空调温度调的很合适，即使有阳光的照射也不觉得热，感觉很柔和。

教授招呼顾言在对面的沙发坐下，自己起身问道：“要喝点茶吗？我这里有点铁观音，朋友从中国带回来的。”

“谢谢，我都可以的。”

教授在柜子里取出储藏茶叶的瓷罐，走回沙发旁边的茶几边，一边加茶叶一边随意的说：“年轻的时候我可不爱喝茶，觉得这东西又苦又涩，喝起来还麻烦，不理解长辈们为什么都乐此不疲。”说完他看了看顾言，仿佛眼前这个少年就是以前的自己。

“后来年纪越来越大，经历了很多事情，尝遍了酸甜苦辣，到老了才开始渐渐品出这茶隐藏在苦和涩里面的香和甜，果然让人流连忘返。”

“教授nim对茶很有研究吗？”顾言有点不明白眼前正在倒水的老人为什么会提到自己对茶的看法。这和自己的病情有什么关系？

“谈不上研究，只是自己的一点爱好，觉得这茶道和人生有点相似，都是个先苦后甜的路子。没有之前的苦就没有后面的甜，先苦过了才能分辨什么是甜。”说完他闭上眼抿了一口茶，似乎在品尝其中的韵味。

顾言闻言也试了一小口，入口就是一股清晰的涩味，其中还包含着淡淡的苦味，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张教授注意到了顾言的表情，淡淡的一笑，他放下茶杯问道：“这周怎么样？”

心理治疗需要患者和医生建立比较稳固的信任关系，医生为了了解患者的心理健康状况需要对患者的情况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每次顾言都会和教授聊一下近况。

“感觉还不错，”顾言回忆道：“服药以后似乎睡眠改善了不少，而且明显食欲好了很多，有时候很想吃东西，以前没有这样过。”

“这些都是药物的正常反应，抑郁的人会出现欲望减退和睡眠不好的症状，这些药就是为了改善这些症状的。”

“恩，食欲增强的有点厉害，我以前是不怎么吃零食的，现在总想嘴里要吃点什么，有时候都停不下来。”

“这样也没关系，你正处在长身体的阶段，多吃一点问题不大。”教授打消了顾言的疑虑。

解决完顾虑，顾言有些犹豫，他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应该怎么讲。踌躇一会，斟酌着开了口：“我最近做了一件以前的我不会做的事情。”

“哦？”

“我认识了一个女孩。”

“恩，说说看。”教授目光平静的看着顾言。

“也不能算认识吧，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顾言上身前倾，两臂手肘搁在大腿上，双手手指交叉。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努力的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

“我们是在街上认识的，她主动的。”

“我在街头拍照片，她走过来问我可不可以帮她拍摄。”

“我答应了。”

“这种搭讪我以前也遇到过，我都是拒绝的，我不喜欢陌生人。”

“为什么这次我选择接受？”

顾言抬头，盯着教授的眼睛，仿佛那里有答案。

头发花白的张教授平静的看着顾言，慢条斯理的问道：“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

顾言在回忆里搜索着，当时的细节一点一滴的浮现在眼前，当时只觉得面前的女孩很可爱，她似乎很紧张，表情有点欲盖弥彰的僵硬，脸微微发红，呼吸也不平稳，明显是第一次做这种主动搭讪的事情，显得青涩而真诚。

“不知道，我当时感觉不讨厌。”

“也许是突然想尝试一下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

“我当时的想法里面没有排斥。”

“恩，就是像心血来潮一样，一个冲动就答应了。”

听完顾言的解释，张教授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笑容是那么的发自内心和具有感染力以至于顾言都有忍不住跟着一起微笑的冲动。

“恭喜你！”教授高兴的说：“你的内心不再封闭自己了，这是个非常好的现象，说明你在潜意识里希望和人交流，并影响你做出了沟通的第一步。”

“这是很大的进步，来，我们握个手！”教授有些兴奋的伸出右手：“恭喜你！”

有些被动的和教授握手的顾言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显得有些木讷。

握完手的教授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显然对治疗取得突破的进展感到高兴。

“抑郁往往和自我隔离有关系，人际关系不好的人也更容易抑郁，所以有没有主动和人交流的欲望是一个很重要的标志。”张教授细细和和顾言解释到：“人是群居的社会性动物，天生就有交流的需要，人们之间的互相交流能够分担压力，释放情绪，这也是一种自然的心理疏导。”

“而长期抑郁的人，压抑了自己的这种需要，让内心的情绪无法释放，一直积累在潜意识里，最后会影响自己的行为和观念，对正常的生活造成负面的影响，加剧抑郁，形成恶性循环。”

“所以，开始有沟通的意愿就是一个很大的突破！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看着教授的笑容，顾言自己也露出了微笑，这么久了，他第一次觉得看到了自己病情的好转，看到了康复的希望。

“我们相互还不知道名字。”

“只能说是还算熟悉的陌生人吧。”

“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以前没有这样的经验。”

意识到这段关系重要性的顾言开始变得有些紧张，想要维持好，又没有经验，他开始变的有一点忐忑不安。

“放松，慢慢来，别着急，”教授笑着安慰他：“不用为自己设置一些目标要求，要遵循自己的内心，想想当初决定认识她时自己内心的想法。”

“根据我们前两次的沟通，从你的出身环境和受教育背景来看，你是个很理性的人，做事情，思考问题逻辑性很强，目的性明确，还有比较重的完美主义倾向，对自己和别人都有比较高的要求。”

“这些特质影响了你的观念和行为，导致你没什么朋友，因为你认为他们不完美，潜意识里不屑和其他人交往，同时对自己的一些不足也无法容忍，会时常自我攻击，这种长期的内向型攻击是你抑郁的根源。”

“其实你已经很出众了，无论是背景条件还是你自身，是因为你要求完美，对自己过于苛刻，无法接受现在的自己，才产生了抑郁，你需要学会自我欣赏，接纳自己。”

“我们现在尝试让自己感性一点，不用每件事都那么严密，人是有感情的生物，感性本就是很重要的部分，理性是无法完全控制感性的，我们需要情绪的释放和调节。”

“你和这个女孩的认识就是感性驱动的结果，对现在的你是很不容易的，要保持这种状态。不用设置很多目标，考虑利害得失，让内心的感受来驱动自己的行为，而不是理性的逻辑。”

老教授语重心长的嘱咐着。

“这样会不会太随便了？不用考虑下对方的立场吗？”顾言想着老教授的话，反问道：“不用考虑这段关系的走向和结果，不用考虑下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吗？”

老教授哈哈一笑：“我也年轻过，年轻的孩子们交往就是看感觉的，感觉对了就继续，感觉不对就调整，调整不了就换人，哪有那么多责任？只有成年人考虑婚姻的时候才计算利益得失责任分配。你们连名字都还不知道？哪里需要考虑这些？”

“如果继续交往下去，以后就会考虑的。”顾言不服气。

“那也是以后的事，你的理性思考太多了，感性一点。”

“当初你决定回应她的时候没考虑这些吧？”

“多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从心所愿。”

治疗的最后，张教授送给了顾言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