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亲王府，刚一进独栋别园，拉尔多就怒气冲冲地开口：“如此老朽，竟还这般嚣张，我明日就进宫面奏，治他儿子的罪！”

“你又呆了。”亚萨斯亲手为他倒了杯咖啡，特意多加了些奶，“男爵何罪？”

拉尔多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忙前忙后的男人：“说我呆，我看你才呆！何罪，你不是亲眼目睹么？”

“那是我们与治安官良善之心未泯，两相比较，自然觉得哈代男爵有罪。可定罪要有律法做基础。老侯爵说得没错，你根本找不到一条律令能够定他的罪。家奴私有制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为历代皇帝所承认，你能如何？”

“那······就废了它！”拉尔多一拍桌子，慷慨激昂。

“我们在为帝国的繁荣昌盛添砖加瓦吗？”亚萨斯带着一抹笑意看着弟弟。

“我们年少时饱尝苦难，感同身受；如今看那孩子这般，你忍心么？”

“你是亲王，我是皇子，家私不计其数，养一个孩子，何难？”亚萨斯慢慢地说。

“她已经懂事了，要的只是衣食无忧这么简单吗？你应当知道，我们渴求的是什么，将心比心，我心不甘！”

“再不甘，你也得忍！”亚萨斯罕见地动了气，“你我能忍，她也可以。她仇恨的是贵族私刑，皇帝也是贵族。待她大了，大业就又多了一份力量。”

“可······”

“仇恨越大，欲望越强，可供发掘的潜力就越大。你拭目以待吧，她将得到比你更强的力量！”亚萨斯说完，径直出门了。

拉尔多沉默良久，“埃里斯！”

“爵爷，您······”

“将那女孩带来见我。”拉尔多以手扶额，低声吩咐。

这时，莉兹贝特刚巧回来。她见到埃里斯领着一个衣着破烂的小女孩，便好奇地问：“这是······”

“听护卫讲，是爵爷在集市上买来的。”埃里斯笑着解释道。

“买来的？唉，肯定又是哪个丧尽天良的虐待家仆，孩子，你是逃出来的吗？”莉兹贝特蹲下身抚摸着小女孩的短发，和蔼地问她。

妮拉轻轻点点头。

“夫人，爵爷让我带这孩子去见他，您看······”

莉兹贝特想了想，“我带她过去吧，我怕亲王吓着她。”

埃里斯走后，莉兹贝特掏出一块手帕替小女孩擦拭脸上的尘垢，小女孩似乎有些畏惧，小步后退，莉兹贝特笑着拍拍她的手：“不要怕，带你回来的是维克托亲王，他是好人。”

小女孩总算止住颤抖。莉兹贝特耐心地一点点擦拭，忽然，她惊叫一声缩回手，纤长的手指上满是鲜血。

“呀！你背上流血了。我这就叫人为你包扎。”莉兹贝特刚想叫人，小女孩很淡漠地摇了摇头。

“你？······”莉兹贝特疑惑地看着小女孩。

“不要麻烦了，我经常流血。”小女孩的声音不同于同龄的女孩，显得特别沙哑，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哦，孩子！”莉兹贝特不顾血污，心疼地搂住她，小女孩一动不动地由着她抱，眼神很是空洞。

“夫人，你们见过面了。”走廊拐角处，亲王走了出来。

“拉尔多，这孩子是你买来的？”莉兹贝特抹抹眼泪问。

“是。我与亚萨斯去逛街。她很可怜。”亲王说的很简短。

“看她的身形，不过十六七岁，为什么会在集市上？是谁卖她的？”

“她自己。”

莉兹贝特大吃一惊：“这？”

“她要卖自己，换来安葬父母的费用。”

莉兹贝特低声问：“孩子，你之前是做家仆的吗？”

小女孩无声点头，亲王从旁补充：“是在哈代男爵家。”

“哈代？那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天哪，孩子，他有没有对你······拉尔多，这个人你不知道，他名声极坏的！经常欺负女人，也不知为什么，没人敢动他。”

小女孩看了亲王一眼，摇摇头：“我只是做杂活。”

莉兹贝特明显松了口气，亲王说：“我今天已经去见他的父亲，图森侯爵。”

“有结果吗？这个侯爵我从来没听说过······”

“是个老古董，冥顽不灵。我决定明天面见女皇，弹劾他。”亲王板着脸说。

莉兹贝特想了想，点点头：“对！这种人纵容儿子在外生事，是该让他知道厉害。不过，我对这个侯爵不大了解。之前甚至从没听说过。”

“听亚萨斯说，他先祖有从龙之功，家里有一道御笔手令，罪减三级，杀身不死。”亲王说到这儿，颇有些嘲讽之色。

“这可不好办。女皇为人你知道的，她不太可能推翻祖先的恩赏。”

“哈代实在太过分，杀了这么多无辜之人，陛下心善，不会袖手旁观。”亲王很是笃定。

莉兹贝特心知多说无益，于是转移话题：“你让埃里斯带这孩子来见你，是有什么事吗？”

亲王背过身去，无声地站了一会儿，低沉的声音传来：“告诉我，那枚戒指你从何处得来？”

小女孩垂下头，眼底尽是失望。她将戒指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来，不舍地抚摸着，最后一狠心，纤瘦的臂扬起，将攥得紧紧的小拳头递向亲王。

亲王听不到回答，就转过身，他看着小女孩眼眶里紧锁的泪，摇摇头，用宽厚粗糙的大手包裹住女孩的小拳头。

“我并不是向你索取这枚戒指，而是对上面雕刻的纹章很感兴趣。我之前一定是在哪里见过这个纹饰，所以想再看一下。可以吗？”

小女孩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眼眶粗糙，眼神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气，但透着一股真诚。小女孩终于慢慢消除戒心，摊开手掌。

亲王并未动那枚戒指，而只是蹲下身细细地看。那双略显浑浊的眼一眨不眨。他看了足足半个钟头，小女孩直挺挺地举了半个钟头。期间莉兹贝特很想让二人换个舒服点的姿势，但很显然，这两个人的注意力，都不在渺弱地维持肉体上。

亲王终于抬起头，沉声问：“孩子，这戒指，你从哪儿得来的？”

“父母留给我的。他们说，让我一定保管好这枚戒指。”

“你的父母我会安葬的。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亲王低声说。

“是的，你达成了我的心愿，我会一直侍奉你，直到我死。”小女孩微微屈膝。

“夫人，带妮拉去艾格尼丝那里，让艾格尼丝照顾她。以后她只负责我房内，按二等侍女发给她酬劳。”

小女孩刚抬起头想说什么，莉兹贝特看出她想拒绝，连忙答应下来，拉着小女孩往外走。

“原来你叫妮拉，是吗？”莉兹贝特笑着说，“真是个好听的名字。那你姓什么？”

“父母不肯告诉我。他们说，将我的姓氏藏在戒指里，等我发现了戒指的用途，就会知道了。”小女孩低声说。

“好神秘呀，我想你父母一定不是普通的人。”莉兹贝特说。

“不，他们就是普通人。不然······也不会被杀了。”小女孩沙哑着嗓子低声反驳。

“那也没什么，对不对？他们已经到天国了，会希望你过的好，对不对？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都会照料你，你的父母也可以安心了。”

“我会努力做事的。”

“唉，好孩子。你放心，这件事亲王接手了，就没人敢生事了。就算你之前筹到钱安葬父母，哈代男爵有权有势，你能保证父母的遗体不会被人······亲王是好人，他会庇护你。”莉兹贝特认真地说。

“我觉得······虽然很不应该，不过我的第一感觉是，亲王大人不能用好与坏来简单的定义。”小女孩想了想，小声说。

“这······这是为什么？”莉兹贝特吃了一惊。

“是第一感觉了。”小女孩似乎有些说不清。

莉兹贝特心下骇然。她震惊于这女孩异乎常人的判断力与洞察力，更是为她这份特殊气质感到担忧。

“假如没遇到拉尔多，像这样的孩子，该有多惨？”她心下怜惜不已，抱紧了小女孩。小女孩很僵硬地回应，莉兹贝特蹭着小女孩的面颊，低声说：

“亲王就是你的父兄，不要怕了。”

小女孩用力点点头，深埋进莉兹贝特的怀抱里。

书房里，拉尔多目不转睛地看着黑羊皮匣子里水晶球，那里面，是亚萨斯的脸。

“怎样？那女孩，我断定，她会是你最锐利的一把刀。”

“兄长，我不明白。”拉尔多叹了口气。

“我刚刚用超感视觉看清了那女孩。那坚定的眼神，以及那被深深掩藏的，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不会有错了，她将成为‘王后’，是我这盘棋里最强的棋子。”亚萨斯轻声说道，他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

“······”拉尔多没有说话。

“弟弟，很多事你去做会有危险，所以我在计划前会思虑再三。但这次不一样了。你不必事事躬亲了，你只需要倾尽全力培养她，她会完成你想做的一切事。”

“那些事很危险，我都未必能担保全身而退。她可能会死。”

“我别无选择。”亚萨斯的声音愈加有力了。

拉尔多低声说：“你知道我在她随身携带的那枚戒指上发现什么了吗？”

“是什么？”

“幻界游神的纹饰，那只吞噬魔！她怎么会有这件东西的？”拉尔多急促的声音下，隐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恐惧。

“你没看错？”亚萨斯的脸色也不对了。

“绝对没有，那鳞片雕刻的纹路，我敢打赌绝对是真品。那恐怕真的是卡欧斯的东西。如果这女孩与卡欧斯有关，你就绝不能让她轻易涉足危险之中。”

“等等，等等······”亚萨斯无意义地念叨着，忽然，他大声问：“据传闻，卡欧斯得到一块无序之门的碎片，所以得到了沟通星界的能力，是不是？”

“只是传说罢了。根本没有证据支持这一点。你不会是怀疑这······”

“没错儿！万一这戒指······就是那块碎片呢？吞噬魔的能力就是吞噬能量，这与神秘的黑洞何其相似啊。大家都知道，卡欧斯的象征就是吞噬魔纹饰，他还可以在星界与黑洞之中来去自如，那为什么我们不大胆猜测一下，卡欧斯是利用吞噬魔的力量？”

“吞噬魔作为上古魔物，只不过是个传说。”

“那卡欧斯得到无序之门碎块并从中汲取力量，不也是传说吗？”亚萨斯低声反问。

“不管你怎么想，现实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用魔力试探过，那戒指就是一枚再普通没有的蓝宝石戒指，”

亚萨斯显得很懊恼：“你肯定吗？”

“我觉得你不该质疑我，哪天你可以自己亲自试一试。”

“算了算了，可能我的魔力还不及你。既然这件事是我想多了，那么，我们以后再谈吧，我想休息一下。”亚萨斯说完，匆匆结束了通话。

拉尔多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兄长很可笑，竟然寄希望于远古传说上了。哥哥啊，你究竟在想些什么？难道使一个传承覆灭，一定要寄希望于另一个传承吗？

忙了这么久，他也饿了，等埃里斯将晚餐摆好，他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哦？你说亲王去了侯爵府吗？”头发花白的老头问拉麦。

“是，皇子也在，还有治安官。我打听了一下，是哈代男爵惹得祸。”

老人高兴地一击掌：“好！这个老顽固，该让他吃吃苦头！他那个儿子，实在不知进退，居然妄图插手我们的生意。现在出了这种事，谅他也不敢再赚我们这行的钱。”

拉麦点了点头，“不过，这次我们杀鸡儆猴，可是有些对不起亲王了。”

“绝不能让他知道此事。我们最近想办法讨好一下他，这样即便他日后知道真情，木已成舟，他想来不会发作。”老头大大的眼袋间，射出一丝令人生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