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星他们花了一天时间重新布置的旅馆布景，在第二天拍摄的时候派上用场了。

房间里的所有摆设，都严格还原了曹禺笔下所描述的陈白露的房间----水浪纹的沙发，食物柜，挂着女人的衣帽，围巾，手套，和几件男人的衣服的立柜，摆着各式化妆品，和一个米老鼠塑像的梳妆台。

江明月穿着件极薄的晚礼服，昂首站着那沙发前面，周围围着一圈游移的摄像机，长话筒和巨大的反光板。

扮演方达生的男演员站在她身后，有些诧异的地望着她，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竹筠，你为什么不跟我走？”

“在任何情形之下，我都是不会嫁给你的。”江明月断然的开起口来了，然后转过身去看着男演员，脸上浮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不懂？我问你养得活我么？我是需要人养活我的。我要舒服，我出门要坐汽车，应酬要穿些好衣服，我要玩，要花钱。”

男演员摇了摇头，一脸惊讶，“我看你已经忘了你是谁了。”

“我自然是把从前的我忘了，如果不忘了，我是不能在这样的地方生存下去的。”江明月走到茶几前，俯下身子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然后熟练地抽了起来。

那男演员冷笑一声，“我看你好像很得意的样子。”

江明月支起手肘，指缝中香烟的火星映上她挑起的眉毛，“嗯，我为什么不呢？”

她从容地吐出一个烟圈，“我一个人闯出来，自从离开了家乡，不用亲戚朋友一点帮忙，走得了就走，走不了就死去。到了现在，你看我不是好好活着，我为什么不自负？”她的脸色平静，语气却越来越激动，最后竟发起颤来，“我没故意害过人，我没有把人家吃的饭硬抢到自己的碗里。我同他们一样爱钱，想法子弄钱，但我弄来的钱是我牺牲过我最宝贵的东西换来的。我没有费着脑子骗过人，我没有用着方法抢过人，我的生活是别人甘心愿意来维持，因为我牺牲过我自己。我对男人尽过女子最可怜的义务，我享着女人应该享的权利！”

谢家安坐在监视器后面，看着屏幕中各个角度的江明月。

“卡！”他大喊一声，四周的摄像机顿时都不动了。

江明月立马把手里的香烟扔到地上，用脚将它踩灭了。她抽烟是为了展现角色，她自己是完全不喜欢抽烟的。

“你的情绪太苍白了，完全没有跟上明月的节奏啊，”谢家安向那男演员说道，“你现在是在劝一个你认为是堕落的女子回头，情绪这么弱怎么行呢？”他招招手，让男演员过去。

“我跟他讲下戏，你先休息一下吧。”谢家安待那男演员走近，向江明月说道。

江明月便朝谢家安礼貌地一鞠躬，然后转身向化妆间走去。

化妆间里空无一人。

江明月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刚好是早上的十点，距离她吃早饭的时间已过去两个小时。

今天早上为了赶时间，她只啃了一个面包，现下已然有些饿了。

她看着那时钟，忽然觉得它有点像一个荷包蛋，肚子不禁开始叫起来了。

“要是待会儿回去拍戏的时候，在念台词的时候肚子响了，那可就丢脸丢大了。”江明月连忙将自己的肚子捂住，脑中却忽然闪过摄影棚外的那个煎饼摊。

虽然穿着戏服就这样出去有点奇怪，但在脑中斗争一番后，煎饼的诱惑还是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她也顾不上衣着了，从后面的架子上随手拿下一条丝巾披在身上，然后从手包里取出一点零钱，便走出摄影棚，几分钟后就到了煎饼摊。

煎饼摊的小贩早已习惯了江明月穿着奇装异服出来买他的煎饼，便很自然的问道，“今天想要加什么？”

“加两个鸡蛋，生菜，薄脆，里脊，还有培根。”江明月毫不犹豫。

“好勒！”那小贩应道，一边用手十分老练地将饼摊在油上，将鸡蛋打了进去，他用铲子把鸡蛋抹开抹平，然后撒上些香葱碎、各式调料，顿时香气四溢。江明月在一边十分专心的看着，忽然嘴角一凉，竟是她看得流出口水了，她赶紧伸手擦掉了。

几分钟后，那小贩便将做好的煎饼递给江明月，“您拿着。”

江明月连忙伸手接过。

人在饿的时候，最愿意吃油的东西。她只轻轻一咬，顿觉酥香满口，一种世俗的烟火气夹杂着巨大的满足感被她吞咽下肚，她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一个悦耳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不喜欢大饭店的手艺，却喜欢街边的煎饼果子是吗？”

江明月惊得转身一望，果然是段祺站在那里。今天他没有大费周章的穿着衬衫和西裤，只是一件简单的白t恤，身边也没跟着管家保镖什么的，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里，那双明澈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江明月只觉他的目光中似有揶揄，脑中忽然闪过自己刚刚在等煎饼果子时流口水的嘴脸，心里大叫不妙，便有些没好气地问道，“请问你站在这儿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他那雪白的牙齿又露出来了。

“那我刚刚怎么没看见你？君子坦荡荡，你鬼鬼祟祟躲在别人身后干什么？”

“我一直正大光明地站在这里啊，也许是你一心在煎饼果子身上，没有看见我吧。”段祺那黑色眼眸的深处闪过一丝戏谑，仿佛刚刚看到了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

那么他是看到了！他一定是把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全部都看到了！江明月窘的眼睛都瞪大了，但是为什么这个人老是冷不丁就冒出来呢？她心里觉得烦不胜烦，便有些不客气的说道，“你一个大二的学生，不在学校里上学，天天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这么很闲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读大二？看来你还是挺关注我的嘛。”他的笑容更加顽皮了，那孩子气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

这就有点尴尬了，江明月只觉脸上一红，不禁把手里的煎饼拽得紧紧的，却想不出一句话来回应他。

“你这么喜欢吃的一个姑娘，为什么昨天不肯收下那些吃的？那些菜可是我拜托了那儿的经理好久，他们才同意外送的呀......是不是因为放在箱子里太久，看起来不新鲜了？”

他提到昨天的事，不禁让江明月想到她那天所受的惊吓，和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因为我不喜欢你的做派，段公子。”她的脸严肃起来了，“你是想在我面前炫耀你有多少钱吗？我知道你是个有钱的阔少爷，但这世上不是光有钱就能解决一切的，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她将脸一沉，竟有一些凛然不可侵犯的神色，“我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鼓足勇气将这话一股脑儿地朝段祺说完后，她便将手里的钱塞到旁边那卖煎饼的小贩手里，然后不待他反应的转身就走，心里竟很有些满意，觉得自己的这一下子肯定拂了这个纨绔子弟的面子，以后他一定不会再来找自己了。

“喂！喂！”身后传来的一阵急切的叫声却让她只得停下脚步。

那小贩追上前来，“你少给了我五毛啊。”

江明月不禁呆住了，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事，“以前不都是4块5吗？”

“哎哟，现在油和鸡蛋都涨价啦，今天你又要的是两个鸡蛋，生菜，薄脆，还要了培根和里脊，那么多样，当然要贵一点啦。”

江明月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仿佛刚刚被当众解剖了一般。

她以为还是老价钱，便只带了4块5就出门了，多一分也没带。真是5毛钱难倒一个英雄汉，她只得温言向那小贩说道，“我身上只有这么多，要不麻烦您跟我一起去取一趟吧？”

“我还要在这儿看摊子呢，怎么跟你去取呀，看你漂漂亮亮一个小姑娘，连5毛钱都没有哦？”

江明月更臊了。而就在她脸越来越红的时候，她感觉身后有道视线正变得促狭起来。

“老板，这钱我付了。”一个清朗的声音。语气有些奇怪，似乎在竭力抑制自己的笑意。

江明月回头一望，段祺果然正微笑着看着她。

那小贩忙向他走去，他抬抬手，将钱给那小贩，“钱是买不来所有东西，不过钱能买到一个煎饼。”江明月每次见到他，他的唇边总是有一抹笑意，一会儿是吊儿郎当的笑，一会儿是害羞的笑，一会儿是开朗的笑，但是现在他坏笑起来了，“下次我来找你，你可不能不理我。你还欠着我钱呢。”

不等江明月反应，他便转身离去，那背影活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我今天在他面前可是丢尽脸面了！我刚刚在他面前的丢的脸简直比我之前所活过的岁月丢的脸加在一起都多！我这是怎么了？”江明月骨子里是一个骄傲的姑娘，现在不禁又羞又恼，觉得自己刚刚在段祺面前栽了一个大跟头，让之前的所有拒绝全白费了。

她眼睁睁目送着他远去，脑中不禁闪过自己刚刚在他面前的一言一行，却懊恼的发现居然步步都走错了。

她简直恨死自己手里的煎饼了，甚至恨死自己经常咕咕作响的胃了，“如果不是你闹着肚子饿，我就不会跑出来买煎饼，也就不会遇到他丢这么大一个脸了。”她开始责怪起自己的胃来了。

“我看这个小伙子蛮不错的嘛，我要是女的啊，我肯定就答应他了，”旁边的小贩不禁开起口来了。

江明月的脸早已红透了，便急急地往摄影棚赶回，心中的懊恼一直久久不能驱散。

她回去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钱随身带在身边，但是段祺却一直没有出现，她准备的钱也就没有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