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沥沥沥“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薄如拢纱的雨雾在天地间弥散开来，为满目青绿平添了几分朦胧的秀色。

偶有两三只雨燕斜穿雨帘，不知飞往何方。

或许一般人看到这番景象会感到惬意，但破旧草屋下的两人却绝不会有这种感觉。

尚是稚龄的女孩儿扯了扯同伴宽大的袖口，细声细语道:“师父，对不起啊，我饿了。”

身量高大的青年脸上浮现出一抹忧色，但很快便消去，转而微笑道:“抓紧再练习两个时辰的浮九摩诃，练好了为师带你去吃烧鸡！”

对于女孩儿而言，烧鸡的诱惑显然极大，马上就寻了块干燥的地方老老实实的打坐练功。

龚西河心里有些酸楚，她不过是个七岁的女娃儿，跟着自己流浪不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脸上那些伤这么几年也不见好转，实在是命苦…

看着草屋外的雨势，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荷包，不出意料的空瘪。

得想办法弄些银钱了。

“沅芷啊，你在这儿老实待着，有人来就找个地方躲起来，师父有事要出去。”

龚西河认真嘱咐道。

顾沅芷相当乖巧的点了点头，声音软糯道:“师父路上小心。”

龚西河的脚步顿了一顿，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却并没有回头。

或许是他不想让徒儿看到自己悲喜交加的脸。

洛阳城离这茅草屋并没有多远的距离，二人却并未在城内落脚，一是囊中异常羞涩，二是街边乞丐不知好坏真心，在这茅草屋内倒也图个安生。

”这间茅草屋就在洛阳城边，想来不会有逮人。待老夫想办法讨要些银钱…”

龚西河低声呢喃道，可边走心中愈不是滋味。

说到底还是无法安心让沅芷一个人留在那儿，打定了注意，龚西河转身就走，用更快的速度飞奔回草屋。

多年之后，两人又谈起这次突起的波澜，龚西河总会掐着自己的胡子，得意道:“亏得老夫回去的快，不然沅芷可就有大麻烦了。”

“得了吧您。”容貌倾城的女子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去的时候我都把他们三个解决掉了。”

“这倒是，当时真挺吓人的，我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能应付三个壮年男子。”

“毕竟我可是与子苏并成为妤竹夫人的呢。”曾经寡淡如雾的女子灵动许多，语气不似曾经那般漠然，“不过多亏那几个人啊，他们真的是，啧，富得流油。”

“对对对，咱爷俩还住上了洛阳里的客栈，那段日子，哎呀，想想就美。”龚西河怀念赞道。

沈子苏闲坐一旁，剥好一枚新橘喂着顾沅芷，温柔笑问道:“现在的日子不好？”

“当然好，不过，那时候也挺有趣。大约是那三个人之后…又过了半月吧？”

“怎么又来这么多人。”

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五名男子，龚西河显然有些不耐，“你们没事截道干嘛。”

“留下命去问阎王吧。”为首一人说道，言罢便当先冲到女孩儿身前，再然后，短剑入腹。

“啊，又有好多血。”女孩儿有些厌恶的甩掉剑上血迹，看着余下四人，“大哥哥，你们不要再来找我啦，会死的。”

声音软糯一如柔软白云，说的却是恐怖如斯的话语。

几滴冷汗从额间滑落在地，男子顿时觉得有些羞耻。

在一个女孩儿面前流露畏惧之色，实在可笑，何况这女孩儿赏金不菲啊。

“哥几个，一起拿下她，赏金咱们平分。”其中一人如此建议到，另外三人颔首表示同意。

“说完了？”

“嗯？”几人眼前一花，龚西河立时出现在他们身前，“你…”

他再也无法说出接下来的话，永远无法。

四人喉间暴起血瀑，大睁着眼永别了这纷杂的人间。

“老夫好歹是个做师父的，真当我怕你们？”龚西河将剑抛给顾沅芷，微一甩头，豪气道，“徒儿，收饭钱！”

顾沅芷满心欢喜的跑到死尸跟前，翻找着荷包之类，丝毫不见惧意。

龚西河也曾问过她是否会害怕，女孩儿说，会怕，但是怕会死，我还不想死。

“才七岁的小娃儿都能杀人了，这世道是怎么了…”龚西河看着一旁的顾沅芷，轻生询问道。

他再问她，她亦知道。

“我如果不狠一点，早就死了吧？”女孩儿眼中流露出与年龄截然不符的狡黠，“前两年师父替我挡下的人，我可知道呢。”

看着女孩儿毫不在乎的模样，龚西河蓦然打了个冷战。

“以后，见血的事由师父来，你不要插手。”

“为什么啊？他们好像都打不过我啊…”女孩儿抬起头，满脸疑惑。

还不是只有你修习了内功！龚西河在心中微微腹诽，却也感慨于此。

“为师不想让你手上沾太多血。”

你还是个孩子，为师会越来越老，可你会慢慢长大，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过上平静喜乐的生活。

这句话龚西河没有说，因为这只是他的期望。

自女孩儿四岁时候救到她已有三年多，龚西河几乎视为己出，若非实在无奈，或许现在两人早已在别处安享平静。

“祁渊，迟早要死在老夫手中。”双拳不自觉的握紧，龚西河看着西北长安方向，厉声说道。

此后数年，两人在九州辗转，虽时常困苦，但也从未想过放弃生存。

待顾沅芷十三岁时候，在邛州天水郡两人遇到了顾枫迟。

一心想要闯荡江湖的小子。

“我姓顾，你也姓顾，说不得咱们百年前是一家，嗯，我就勉为其难做你表哥吧！”

“谁要你做我表哥了！”

“怎么不愿意哦？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好看的衣服穿…”

顾沅芷无力叹气，拍着少年的肩膀安慰道:“我已经过了这个年纪了，而且，我有婚约。”

“婚约？怎么没听你提起过？”龚西河顿时来了兴致，“哪家的人啊，咱们投奔他去。”

“扬州沈家二公子沈子苏！”少女脸上不无得意之色，但很快颓萎，“不过也是以前了…”

“那又怎么了，能填饱肚子哎什么都重要！”

时过经年，龚西河亦不复最初那般潇洒，此刻的样子，到真像个落魄乞丐。

“怕是会被人当成骗子抓起来！”顾枫迟极有幸灾乐祸之意，乐呵呵的在一旁煽风点火。

“老夫可是朝廷一品…”龚西河双目一瞪，就要将最初的身份说出口，却在最后一刻顿住。

“一品什么？”顾枫迟追问。

“以前了，不提也罢。现在我就是个闲散之人，逍遥人间。”

龚西河背起双手，遥望天穹，平淡而深邃的双眼写满了岁月的沧桑。

顾枫迟被他这一模样唬住，崇敬道:“前辈潇洒不凡，如果穿一身道袍，那肯定是得道高人的模样啊！”

“嘶…此言有理！”龚西河顿时眉开眼笑，不无赞赏之意，“老夫就去搞一身道袍，以后就叫我……公西仙人！”

“公西仙人好！”

顾枫迟赶忙表态，又作势要拉顾沅芷，却被后者甩开。

“今儿个这一顿还没找落呢啊，前面有户人家，老套路，我去敲门，你们动手。”

“小心不要有人打岔。”顾枫迟仍心有余悸，自从遇见两人，麻烦事便接踵而至，好在最后总能莫名其妙的解决掉，他也不愿细思，权当江湖事神秘叵测，变化无常。

“别扯别的，老夫看中了那只红冠白鸡，今儿个老夫亲自动手做一道叫花鸡…”

片刻过后……

“臭小子还不快跑！”

“你手里提两个鸡跑快了试试！”

“你这小子！唉，那丫头别追我们，老夫打你哦！”

“丫头！别追了，回婶子这儿来…唉不对啊，你们是一伙的！”

任由大婶如何叫喊，三人就拼命朝前跑，打死不回头。

不知过了多久，三人实在无力奔跑才停下脚步，瘫倒在地上。

“然后师父先笑了。”

“明明是顾枫迟那臭小子先笑的。”龚西河极力护卫自己的颜面，“老夫只顾着想怎么做叫花鸡…呸，老夫只顾着你这小丫头呢！”

“啧，实话说出来了吧！”顾沅芷亦寸字不让，字字珠玑，“反正最后你笑的最大声，还要抢我的鸡腿吃！”

沈子苏忍笑忍得极为难过。

顾沅芷很是贴心的拍拍他的手，怂恿道:“夫君，使劲笑，别憋着。”

龚西河顿时老脸通红，反驳道:“不承认，老夫怎么会抢你的鸡腿？”

本以为徒儿会给自己几分薄面，没想到顾沅芷反而露出极为理解的表情，摇头叹道:“知道你年纪大饿得厉害，虽然鸡腿没抢到，我不是分给你一个鸡蛋了吗？可就两个诶，另外一个我还是和枫迟分着吃的。”

“你！气煞老夫气煞老夫，子苏小子，你也不管管她。”

“夫人可是公主啊，我管不了。”

房门顿时盈满顾沅芷得意的笑声:“子苏，晚上给师父准备五个…不，十个鸡腿！”

“好。”沈子苏含笑应道。

“这还差不多…哎不对，一个鸡腿就把老夫打发了？怎么也得是三套鸭、东坡肉之类的…”

“啧行行行…”

“这次就真的差不多了…”

……

厅堂之外，青荷满池塘。

随风摇曳着姿体，岁月静谧，重得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