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

杜若的手顿了顿，随即不着痕迹的收回来，试探着问道，“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花不语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动作太突兀，便又往她身边蹭过来了些，结结巴巴道，“没·····没有，我刚才有些恍惚了。”

她两只手不自在的绞在一起，避开对方的视线抬眼去看牢门，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我担心你。”杜若也不去戳穿，只顺着她温声道，“我听说小世子出事后，你就被抓起来了。”

花不语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偏过头来，直直对上了她的视线。

“不必……不必担心……”

她嘴上说着不必担心，可杜若却分明在对方神色间看到了显而易见的哀求和凄楚。

这种情绪只在她脸上一晃而过，还来不及细看，她便又拧过脑袋，去盯脚边那撮生霉的稻草了。

杜若盘算着现今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不由得暗暗焦急。但花不语明显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从方才就明白对方肯定有事瞒着自己，便也不好去催促，一时间空气中静默了下来。

“你来的时候，他还好吗？”

半晌，花不语才轻声开口问道，她这句话说的很小声，若不仔细去听，几乎察觉不到。

杜若一直就在旁边注视着她，自然也就听到了这句话，但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来的匆忙，目前所知道的事情也都只是道听途说得来的，景弘文好不好，花不语想必都比她要更清楚些。

“听说陛下遣派了宫中最好的御医前去看望。”杜若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的安慰道，“小世子定会安然无恙的。”

她这话说的实在苍白无力，就连自己也不大能信服。

花不语倒是没有再说什么，闻言只点点头，随后缓缓侧卧在草堆里。她半阖上眼帘，似是十分倦怠的模样。

杜若的心里蓦然生出一种异样，这种感觉从一开始便一直盘踞在她心中，只不过方才只顾着说话，她没有太过在意，直到此时空气里重新凝滞下来，她才猛然惊觉。

花不语，未免也太平静了。

景弘文如今生死未知，她自己又被下昭入狱，即便不表现的心急如焚坐立难安，想来怎么也不该是现在这副模样。

何况，花不语从来不是个安静淡然的人。

杜若心下转过无数个念头，看向对方的目光也不由得带了几分审视。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这么妄加猜测。

“小花。”她放柔了语气，轻声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同我说说吗？”

“······”花不语掩在长睫下的眼珠动了动，没有说话。

这是被人看出不对劲的地方，索性连话也不说了吗？

看她这个模样，杜若反倒放下心来。

她自小离家四处流亡，记忆中父母相伴岁月安好的时日便是存在于她内心深处最美好的东西。后来，花不语出现了并且告诉她，对方也是在舒府长大的，即便是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

并不是我一个人，守着那段陈旧褪色的记忆。

想到这些，她心里便不知道有多欢喜。

不管是人是妖，这都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所以她才会在得知花不语出事后，便一刻也坐不住了。

可是很显然，对方并不是这么想的。

从花不语刚才的神态动作，杜若几乎可以断定，要致景弘文于死地的人不是她。

但同时可以断定的，便是那夜定然发生了什么，只不过不知为何，她却不提及分毫。

杜若深吸了一口气，攥了攥拳狠下心说道，“莫非真是你要害小世子？”

花不语像是骤然被戳到了痛处，猛的抬起头来，她的眼中满是刻骨的狠厉恨意，直直刺向面前站着的两人。

杜若让她这神色骇的倒退了两步，紧接着被一只手扶住了后背。

沉默了许久的晏辞忽然出声道，“你怕什么？”

他只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但花不语脸上因为方才的情绪波动而仅有的一点血色，也褪散尽了。

杜若心下蓦然一沉，瞬间明白了晏辞这句问话的含义。

如果你不曾害景弘文，那你害怕什么。

你该愤怒，该悲伤，该慌乱，唯独没道理会害怕。

或者说，你知道什么了，所以在害怕。

花不语撑着身子斜坐在草堆里，她匆忙掩下眼底的情绪，嘴唇张张合合了半晌，才小声嗫嚅道，“我昨夜……回房后便睡着了，醒来之后……就是那样了。”

她的声音有点抖，右手死死揪着身旁的几根稻草，杜若瞥了一眼她的动作，稍稍探出手拉了拉晏辞的袖子。

她算是发现了，比起自己，这姑娘明显对身边这人的话更听得进去一些。

余光里瞥见晏辞看了过来，她正要松手，下一刻就有只微凉的手跟过来，借着宽大袖袍的掩饰，轻轻在她手心里划了一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是在做什么？

杜若眼睛猛然瞪大，不可置信的猛然转头去看，却见对方神色淡然面不改色的朝她轻轻摇了摇头，端的是一副稳重矜持正直大方的模样。

会错意的杜若此时此刻又想挖洞把自己埋了，所幸她还记得正事要紧，便极力忽略掉自己滚烫的脸颊，清了清嗓子道，“那你昨夜……可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没有。”花不语飞快地回答，随即又加了一句，强调道，“我什么也没听到。”

杜若暗暗叹道，这姑娘着实不擅长撒谎。

她话里虽然没有包含什么特别的信息，但从急促的语调中，很明显就能知道，她正在极力维护着某个人。

这个人，想必就是那个凶手了。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她心里甚至重过了如今不知生死的景弘文。

杜若见她无意识抠着地上的砖石，就连指甲都断了好几根，心下十分不忍，也不欲再去逼她，只温声道，“你别怕，我会想办法的。”

花不语本就是妖，如果要想走，这些普通卫兵自然拦不住她，又哪里需要自己想办法来救。

杜若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就是因为明白，她心中才越发的沉重。

她有些事情急欲求证，也不准备再多呆下去，直接起身走向铁栏，随即又想起来一件事，回身问道，“昨夜里你回去的时候，我还没醒。”

花不语本来已经又抱膝瘫在角落里，闻言抬起眼睛，打起些精神回道，“我知道。”

“我都没见过小世子呢。”杜若微微一笑，语气似乎很是愉悦，“我帮你去看看他情形如何了，可好？”

“你要如何？”她倏地半跪起身，随即又看了眼行至铁栏外的晏辞，咬了咬下唇，道，“好······他，他若是醒了，你就和他说······”

她的脸色苍白削瘦，眼眸在昏暗发霉的牢狱里水光粼粼，仿佛下一瞬便要落下泪来。

“你和他说，我在这里，等他来救我。”

·

离开阴冷潮湿的天牢，等到外面和煦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身上，杜若这才搓搓手臂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长舒一口气看向晏辞道，“小花在害怕我们。”

晏辞点了点头，随即又沉吟了片刻纠正道，“是你。”

“······”杜若回想起花不语当时对她避之如蛇蝎的态度，只得承认，“好吧是我。”

两人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听得四周来来往往的叫卖声，到底是觉得有些嘈杂，待路过一处小巷，杜若便避开人流，径直拐了进去，冲还站在原地的晏辞招了招手。

“我方才可超过了时辰？”

巷陌深处残阳洒下的光影，从缺角的瓦砾间照过来，将空中飞舞的尘屑映的如同流光飞霞一般。

她细长的眉梢略略扬起，竟是少见的肆意张扬。

晏辞脚下只一顿，便毫不犹豫的朝着她走去。

杜若收回手，笑盈盈的看着他，待他近到身前，便与他并排往前走去。

“你很开心？”晏辞想了想，问道。

“不错。”她点点头，小心避开脚下的青苔，这条路应是少有人经过，地上滑溜溜的，一个不小心便要跌倒。

“困惑我许久的一个谜题终于解开了，你说我该不该高兴？”她哂然一笑，眼见前方已经没路了，便又叹气道，“我还以为前路别有风景，哪晓得就是死路一条。”

说着干脆抬脚爬上角落里废弃的破烂板车上，踮着脚似乎要望上看，但眼前的围墙分明有两个她这般高，莫说踮脚了，便是搬个凳子来，也是够不着的。

晏辞静静的站在她旁边，看她一改常日里的作风，上蹿下跳的折腾，防备着她一个不小心掉落下来。

“小花她分明知道谁是凶手。”杜若抬手撑着脏污的墙壁，低低的笑了两声，“可她不告诉我。”

“·····”

她用头撞了撞墙，额角蹭上了一块绿黑色的泥污，自己却无所察觉，只依然贴在冰冷的墙壁上问道，“晏公子知道是谁吗？”

“······嗯。”

“好了。”她摊了摊手，幽幽道，“我也知道是谁了。”

“嗯。”晏辞伸出手，将她从那架废旧的木车板上接了下来，又抬袖将她脸上的脏污细细擦净，这才开口说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