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升起，温度越来越高了。

晨练结束的士兵们都去用早饭了。容娘却仍然还在一圈一圈地跑着。

其实前面的三十圈游刃有余，可跑到第四十圈的时候，容娘只觉得自己的脚步越来越重了。原本就怕热的她此时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地掉了下来。为了掩饰胸口和脖子的异常，她在胸口缠了厚厚的几圈裹胸布，领子也竖得高高的。如今，这样的运动强度，几层衣裳都已经完全湿透。

最后的五圈了，速度越来越慢，快要跑不动了。恍惚中可以看到干将和莫邪焦急的目光，还可以听到旁边传来的嘲笑声。

“这小白脸就是不行！”

“你看他那小身板，能做什么？长得倒是不错，不知道摸上去感觉怎么样？”

“说不定比明月楼的姑娘还带劲！”

越说越离谱，各种荤的下流的话都说了出来。

再一次经过发令台，罗副将依然还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瞟了一眼，嘲讽地说道。

“若是你不行了，可以不用跑。你可是将军亲自带来的人，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

作为一个极度自信的人，容娘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别人对自己的轻视和不信任。这样一句话，反而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坚持，坚持，再坚持。

尽管最后的步子很慢，尽管日头已经上三竿，但终究最后的这五圈，容娘还是跑完了。

发令台边，干将和莫邪担心地上来搀扶，却被容娘要强地推开了。

一步，两步，三步，她稳稳地走到了罗副将的面前，行了一个军礼。

“曹徽受罚完毕！汗水布满了她的整张脸，白净的脸蛋现在满是通红，就连说话的时候都是喘着粗气的。可这张脸上的那双眼睛，直视着罗副将，带着无尽的倔强与活力。

罗副将原本也只是想让这位新来的关系户知难而退。道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个硬骨头，比想象中的要难对付。

他原本也并不想对这位曹徽怎么样？可想想实在是太过不甘心。

罗副将出身赤贫，进入军队从一个小兵做起，不知道杀了多少敌人，受了多少伤疤，吃了多少苦头，立了多少战功才站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可眼前这个关系户，寸功未立，刚入军营竟然就能当裨将，有自己的侍从和军帐！凭什么？士庶不两立，罗副将当然知道。可这个曹徽作为士族，好好的不去骁骑营呆着，为何要来武卫军抢位置。看杜将军对她的态度，罗副将感觉到了严重的危机。

既然你敢来，我就会让你知道，这里不是你可以玩耍的地方！

罗副将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年轻，心里波涛汹涌，可面上却是不露半分声色。相反，他十分抱歉地和容娘解释道。

“曹裨将日后可不能迟到。今日这公然迟到，我也是不得不罚。”

容娘笑笑，表示理解。

罗副将继续和容娘套着近乎。

“看曹裨将你年纪尚小，我就叫你徽小弟吧！你叫我罗大哥就行。昨天将军交代我，今日带你去见你手下的士兵，跟我来吧！”

即将见到属于自己的士兵，容娘感到很激动。

根据魏国的编制，裨将手下应该是拥有五百人的队伍。不过武卫军的人员要少一些，但也应该两三百人。

罗副将带着容娘穿过了整个营地，到了最角落的一处。一股冲天的马粪的臭味扑面而来。

“徽小弟，这里就是你部下的营帐了。”

容娘顺着罗副将所指望了望，只看见几个营帐以及若干个马棚里稀稀拉拉的几匹马。

“杜将军跟我说的是，让我管理武卫军的骑兵！”

罗副将坦然自若地回答。

“是啊，这些就是武卫军的战马。营帐里头住的，就是你手下的骑兵。”

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出来的马匹。从这些马的体型和气色来看，显然都是营养不良的劣马。其中有一匹还痛苦地卧倒在马棚里，显然是快不行了。

马棚里地上的马粪堆得很高，看样子已经好长时间无人清扫了。

容娘正想质问罗副将到底是怎么回事？罗副将已经捂着鼻子飞快地离开了，留下一句。

“等会我会派人把士兵名单送来。”

早就料到自己的开始不会顺利，但没想到竟然如此糟糕。

容娘向着马棚走了几步。近了之后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肮脏的环境吸引了一群苍蝇。容娘这几步，惊动了这些兴奋的苍蝇，它们黑压压地飞了过来。

“郎君你快走。”莫邪知道容娘向来爱洁，对苍蝇蟑螂这一类生物深恶痛绝。

容娘没有再走近，但也没有试图去驱赶停留在她身上和绕着她飞舞的苍蝇。

她站在原地，定定地看了许久。接着转身离开，疾步走向了旁边的营帐。

马棚旁边的营帐里住着的，显然应该是照顾这些马匹的士兵。可这些马都已经成这样了，这些士兵居然还无动于衷，到底是怎么管理的。

容娘怒气冲冲地掀开了看到的第一个营帐的帐帘。

没有人。

第二个，还是没有。

第三个、第四个一直到第九个，都是空无一人。

容娘的耐心已经耗尽，怒气值也已经满格。

最后一个营帐，再一次的掀开，这回，终于有一个人在了。

营帐里头有一个人，背对着门安静地坐着。他的背影很瘦弱。

听到容娘一行人脚步的声音，他扭头看了过来。

一张很年轻但也很弱的脸，面色苍白。

莫邪站到容娘身边，大喝一声。

“这位是新来的裨将大人，是你的上级，还不赶快行礼。”

冷漠的回应。

“不好意思，我腿断了，行不了礼。”

大家这才注意到，他的腿上缠了厚厚的一层绷带。

营帐很小，只有一张大通铺，从通铺上的被子数量来看，应该是十人一个营帐的。

“你好。我叫曹徽，杜将军任命的裨将，你们的上级。”容娘走到青年的正面，弯下腰来，介绍着自己。

青年一脸漠然，并不回答。

容娘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的措辞，于是示意干将拿出自己的任命书给这位青年看。

青年人瞟了一眼，却并没有预料中的向上级报告的样子，反倒哈哈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容娘疑惑道。

“你一定很好奇这里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在吧！”

容娘点点头。

“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看来将军是希望你当个光杆司令。”青年人嘲讽道。

“怎么可能？其他人呢？”容娘用手指着床铺上的铺盖卷儿问道。

“这里只是他们睡觉的地方而已。白天，他们都在洛阳城里，做自己的营生。”

“怎么可能？这里是武卫军，你们是军队的士兵，是不能随意出营的。”容娘瞪大了眼睛，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不可思议。

“有什么不可能的。看样子你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被他们给发配到这儿了。还真是个傻子。”青年人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容娘一脸茫然，在青年人的解释下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武卫军分为左中右三军。而这里却并属于任何一个军管理。这里是武卫军的流放地。所有不服上级管的刺头以及老弱病残都是被发配到这里。就连马也是最此等的马，扔在这儿等死的。

没有军饷、没有伙食也没有武器，这里就像是被整个军队遗忘的角落。甚至，这里连称呼也没有。其他士兵提到这里，都觉得十分晦气，一般都是说那儿来指代。

到这儿的人没钱拿，当然得自力更生了。可不能出营队只能等着饿死。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厉害的刺头。他叫胡威，七尺大汉，一把大刀耍的虎虎生威。因为不服管教，被上级穿了小鞋，给扔到了这里。

这胡威可厉害的很，白天带着身体强壮的士兵们在洛阳的西市打架生事，还收保护费。而士兵里头那些弱的，就被派去伪装成乞丐，要饭讨钱。

就这么着，大家也过过来了。武卫军那边也懒得管，这边也乐得没人管。

至于这位青年，他叫胡风，是胡威的亲弟弟。可惜生的手无缚鸡之力，完全不会任何武艺。倒是会写一些酸诗。家中父母都死了，胡威怕他一个人饿死，从军的时候就一起带上了。

之所以他会呆在营帐里头，是因为他前些头去喂马的时候，被马给踢断了腿，不得不在营帐之中休养。

除了胡风，没有人会去花心思照顾那些马。所以，自他受伤之后，马棚无人打理，也就这么臭不可闻了。

难怪杜将军给这职位给的这么爽快。原来是这么一个烫手山芋。

没兵没钱没马没武器，想带出一个好军队，做梦吧！

更糟糕的是这些士兵里头有战斗力的居然还是一群流氓。根据胡风的描述，他的哥哥胡威可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之前就把他的上级打得吐血了。

如今他成了这里的老大，收着保护费，过得逍遥自在，怎么会听自己的。

容娘犯起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