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科所常年22度的恒温，与室外近30度的温差有些大，安靖穿上长袖的白大褂后才感觉周身的毛孔不再那么紧缩。从最底层的格子里取出工作时穿的鞋子，后退两步坐到中间的换鞋凳上。

刚把脚上的布鞋脱下，一阵脚步声伴随着肖娜腊的招呼声从更衣柜外的廊道传来。“早啊，安法医。”

安靖换鞋的动作未变，只歪了下头，明知道肖娜腊还在，但她却故意摆出一副偶遇的神情和语调。“早啊！肖，怎么？你也是刚过来换衣服啊？”

“哦，没，早换好了。”肖娜腊身上穿着白大褂，回答完安靖后，她向门口方向走的脚步连顿了两次，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决定，最终折转身，踩着被灯光迆洒在地上的影子来到安靖更衣柜前的换鞋凳上坐下。

“有事？”安靖将换下来的布鞋放到柜子里，回头瞥了眼一脸心事，双手揣在白大褂兜里的肖娜腊。

肖娜腊有着一米七五像男人般平板魁梧的身材，因不善于保养，加之经年累月熬夜的坏习惯，使她那张线条锐利的脸上风华不再。一副架在鼻梁中端的黑框眼镜，以及那头中性的短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第一眼，会直接将她定位在七零后的行列里，与安靖这个仅比她大两岁的八零后的容颜可谓是大相径庭。

“啊？哦，没事。安法医……你那鞋子在哪买的？看着像是双布鞋，既好看又舒服的样子。”这典型的没话找话，而且是从鞋子的话题切入，安靖脑中不禁浮现刚才辛雪梅看她脚底时那双明显带有怀疑的眼神，这让她不由得又是一阵羞愧，毕竟偷听他人的谈话是一件很不道德的行为。

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安靖没有回头，借收拾柜子的举动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在网上买的，便宜。”

得到安靖敷衍般的回应后，肖娜腊不再说话，双手十指交搭，两只手的拇指无意识的来回地转圈，视线在更衣室大门和安靖忙着收拾柜子的背影间机械地转换。

因为工作期间不允许携带手机，安靖从背包里将手机拿出翻看了下来电和信息记录，见没什么要紧事，便将电话调到免打扰模式重新放进背包里。尽管着急去做小许他们送来的死者肝胃组织的检验，可当她的视线扫过装有大胡子须发的密封袋时，她深吸了口气，再满满地呼出，嘴角挂上一抹温软的微笑方才转身。

“怎么了肖？都几点了还在这儿杵着？”拍了下肖娜腊的肩膀，从她的表情和肢体动作上，安靖发现她似乎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要对自己讲，一边整理着身上的衣服，一边与她并排坐到换鞋凳上。

肖娜腊在所里是出了名的铁齿铜牙，脾气也不好，平时看不惯的事张口就来，而且说话的语速特别快，思维敏捷，吐字清晰，性格也非常耿直，被她那张嘴得罪过的人不计其数，极少能见她像现在这样犹疑不决、吞吞吐吐的。

被安靖这一拍，肖娜腊从沉思中回神，过分凝重的神色凸显出她肤色黯淡的面容。

“安法医，刚才……我跟辛雪梅的谈话你都听到了多少？”话出口，肖娜腊的面颊迅速泛上一层红晕，好像躲在门后偷听的人是她。适才在脑子里组织了半天的开场白，可开了口依然是这么直白地将问题抛出，她一脸担忧地看着安靖，怕她接受不了自己这如同审讯般的问话。

安静表情一滞，深看了眼肖娜腊，从她的神情中，看不出有任何诱诈的成分。“你是怎么知道的？”

安靖没有将羞愧表露在面上，伪装与欺骗之间虽然仅有一线之隔，但安靖做不到对一个没有敌意的同事若无其事地撒谎。所以，她这样以反问的方式回答肖娜腊的问题，等于是在向她坦承自己偷听的行为。

察觉到气氛过于凝重，肖娜腊低头轻咳了声，再抬头，她的脸上浮上一层促狭的笑容，眼睛里却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八点十九分零二十一秒你从更衣室外进来的，我没说错吧？”

闻言，安靖坐直身子，眼眸中露出了真正的惊讶。虽然当时从七楼下来后安靖并没有看具体的时间便躲在了储物柜后偷听，但默算了下，与肖娜腊所说的时间似乎差不太多，让安靖感到惊讶的是，肖娜腊是怎么做到将她进入更衣室的时间精确到秒的？

突然想起肖娜腊一直幻想着有朝一日做一名让微软界闻风丧胆的女黑客，所以，她业余时间喜欢学习钻研计算机软件系统的操作与应用。安靖眉尾轻挑，隐约找到了问题的答案，眼底的光遂又恢复平静。

“既然你比我都清楚我进入更衣室的时间，那你就应该知道当时你与辛雪梅的谈话内容进行到哪一部分了。”安靖依然不想正面回答她。

“那好吧，安法医，既然你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你也别来问我是怎么知道你进来的。我……唉，直说了吧，我本来完全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随着辛雪梅离开更衣室的，可我还是决定留下来提醒你一下，不管你听到了多少，一定记得离开更衣室后，把刚才听到的那些谈话内容统统都丢在这更衣室里罢。”说完，肖娜腊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扭转身准备离开。

安靖拉了下肖娜腊的胳膊，将她拉回原位坐下。“肖，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一个喜欢八卦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在门口听到辛雪梅的哭声太假，我也不会闲的没事去偷听你们的谈话，通过我进更衣室的时间你也能推测出我听到的谈话内容不多。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你们到底说的都是些什么，只知道辛雪梅是想让你私下里帮她做什么人的dna检测。”

见肖娜腊很认真地在听自己解释，安靖接着道：“我只是搞不懂，你为什么不帮她？她离开时，我见她那样子好像既生气又伤心。”

安靖发现，肖娜腊在听到她的这番话后，脸色一垮，眼中闪过一丝嫌恶的神情，“哭声假？呵呵，她什么时候真实过？！她还生气？！哼！”

努力稳定好自己的情绪后，肖娜腊显得有些垂头丧气，拨开遮住眼睛的一搓头发后，握住安靖的手，口气沉重地嘱咐道：“安法医，我答应过她不把她那点丑事说出去，所以我只能告诉你一点，辛雪梅的事无法见容于社会，将来如果一旦传扬出去，会达到裂变式传播效率的顶峰，谁沾边谁倒霉。你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我多说也该猜到这事有多严重，所以，不管你听到多少，能忘就忘了罢！”

安靖略微地点了下头，“你说的我会记住，你不用担心我会外传，但让我清除记忆很难，你知道，我还没到记忆力衰退的年龄。”

知道安靖这是听进去了自己的劝告，肖娜腊嘴角上翘，“那要不要我给你来一剂zip的pkm-zeta酶，让你成为史上独一个只保有医学记忆的大法医？”

使劲捶了下肖娜腊的肩膀，安靖语带调侃地笑道：“先给你自己用吧，就把你那可怕的黑客理论从大脑里清除掉就行！给所里的同胞们留有一片可怜的隐私空间罢！”

“你啥时候能不这么聪明就好了！”知道安靖已经猜到了自己那些小技俩，肖娜腊也不生气，小声嘟囔了句。

收起笑容，安靖略微正色问：“肖，你跟辛雪梅怎么说也是亲戚，你就这样直接回绝了她，不怕她会记恨你呀？”

肖娜腊嘴唇上噘，满脸轻蔑鄙夷的神色，“亲戚？嘁！哪来那么多我都对不上号是啥关系的亲戚，这都是老一辈人疯狂生孩子留下来的坑！”

说完，肖娜腊嘴角拂过一抹嘲讽的笑容，“记恨就记恨呗，她一心理分析师，工作上跟我这dna检验八竿子打不着，她不像咱俩，经常为同一个案子做检验。这如果是你来找我偷摸儿地做dna的话，即便被人瞅见也不怕，她哪行？”

安靖心一紧，快速扫了眼柜子里的背包，装作不经意地问：“如果我真要让你私下里帮我做一个人的dna检测的话，你肯帮？”

安靖的这句话让肖娜腊颇感意外，隐在镜片后的眼睛微眯着闪着犀利的光，“你真要我帮忙……大人还是孩子的？是自己想知道结果的，还是将来需要拿出来做证明的？”

安靖没有直接回答她，此刻她需要的是肖娜腊去消化她的请求，而不是因说出口的话来敷衍性地接受她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