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匪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来的日子里真的开始进入了过年的倒计时。尽管有了之前动刀动枪的小插曲，但是新年该有的气息却丝毫没被影响到。

新年的序幕由小年拉开：二十三灶王上天，要备好糖水冬瓜送灶神上天；二十四打扫屋，用新砍的竹叶扫去房中的污垢进行大扫除；二十五做豆腐，这一天庄镇隆的磨坊生意特别好，挤满了磨豆子的人；二十六割年肉，按惯例要杀一头猪如下肉来与之前腌制晾晒的腊肉和腊肠一起，供过年使用；二十七宰公鸡，这天全村人都在杀鸡杀鸭。一般情况下只有庄镇隆家里是靠着鱼干过年，今年有了些钱他们也要改善生活了；到了二十八二十九就是发面做馒头和发糕，有一种说法是，谁家的发糕发的最好来年的财运就越好。

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下午各家贴完春联男人都会到邻居家去串门，留女人在家做年夜饭。庄镇隆家里只有他和舅舅两个人，所以黄安是又当舅舅又当爹妈的。家里的事情他也不用让庄镇隆帮忙，所以庄镇隆就一个人到村里去找朋友了。

他先到了大厝宅子去找汉生，刚一到家里，就看见他和慧芳也要出门。

“哥，我们要去放炮，要不要一起来？”汉生手里提着一串爆竹和几支香，向庄镇隆炫耀着。

庄镇隆觉得很有趣，打小就失去了很多童趣的他，见到什么都觉得很新鲜。汉生说道：“既然是放炮，那一定是要人多了才有趣，我们去找宗泽一起吧。”

“嗯。”庄镇隆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慧芳，笑道：“小芳也是要和我们一起的吗？”

“对啊。”

“女孩子，你难道不怕？”庄镇隆打趣着，汉生摇摇头说：“哥，你是不知道我这个姐姐，虽然看起来很文静，但是他的胆子可不比我们小多少。”

说到这里汉生就开始把慧芳小时候的事情扒出来：“小时候，我们邻居家有个男孩子，就喜欢拿拍死的蟑螂吓她，结果我姐直接给他回敬了一只四脚蛇。吓得那小子撒丫子就跑，哭着回家还被爹妈痛扁了一顿。”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慧芳听见弟弟将自己的黑历史讲出来给别人听，脸上开始烧红起来。她一边出手揪着弟弟的耳朵，一边还在辩解：“我明明是被吓哭的，随手抓了一个东西往他身上砸，哪知道是条四脚蛇啊”

汉生快速地挣脱慧芳的手，躲到庄镇隆身后，拿他当挡箭牌，一边还和姐姐做鬼脸。慧芳上手就要掐汉生，也不管庄镇隆挡在他前面了。奈何庄镇隆人比较高大，杵在两人中间帮谁都不好，只能将二人的打闹平息下来。

“哈哈，好啦你们两个。”庄镇隆伸出手停住了慧芳，又从他们之间抽出身来，对二人说道：“再闹下去天都快黑了。”

慧芳见怎么也够不到汉生，自觉得没趣，便停了下来嘴上傲娇地哼哼了一句：“庄大哥在这，我就不和你一般见识。”说完便把头甩到一边去，汉生也很听话地不再胡闹，干咳了一声拨回正题：“我们快去找宗泽吧。”

“嗯，对。”会少了很多乐趣呢。”庄镇隆应声而出，走在二人前面边走边说：“先去找他，没了他我们可能会少了好多的乐趣呢。”

黄家的宅子是村里最大型的建筑之一，在村里只有宗祠贻谋堂①和渠山茶湖庵②才能和它相比肩。作为这个村里的大型建筑之一，同时它也是外人来看最神秘的一个地方。因为像这样的大院子，除非是亲戚朋友又或者是在黄家打长短工的人有机会进去。其他村民平日里其实都不太想靠近，因为建筑太过于庄严反而让人望而却步。

庄镇隆第一次这么认真清楚地看黄家大宅，可能也是因为它刚换上了新的春联和贴了门神的原因，经过这里的人不自觉地就会被吸引住。它的门槛极高，像是一堵小围墙一样要把身份不对等的人拒之门外一样。庄镇隆在十米开外就能看得很清楚，那站在门槛上，用竹竿在挂红灯笼的正是宗泽。

宗泽长得比较矮，站在门槛上一手抓着门框一手举着竹竿还够不到挂灯笼的铁环。他踮起脚尖，努力地去让灯笼的挂钩去触碰到铁环，差一点差一点，挂钩已经可以碰到了，可是太用力铁环又荡远去了。最后再来一下，肯定挂得上。宗泽心想：再不行就叫人把铁环扯了换一个低一点的回来。

庄镇隆他们一路向他走来，看到他那滑稽的动作，都不禁笑出声来。宗泽看见他们在笑他，觉得面子挂不住了，今天说什么都要给他挂上去。他再一次地踮起脚尖，将灯笼用竿子撑起来送上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门槛太窄了，还是因为他踮脚太久了脚快要抽筋支持不住了，刚碰到了铁环整个人就从门框上摔了下来。这回面子可更是挂不住了，不仅摔了个“五体投地”连灯笼都滚到了庄镇隆的跟前去了。庄镇隆和汉生笑得肚子都快抽筋了，但还是很迅速地就抓起灯笼跑过去把宗泽扶起来，询问要不要紧。

宗泽很懊恼地踢了一下地上的竹竿，啐了一口：“呸，什么破竹竿，连个灯笼都挂不到。还有这个铁环，一会儿我就让人拆它！”说话间又触碰到了自己被磕到的地方，忙又捂住呻吟：“哎呦，可没把我疼死。”

慧芳见到他头皮磕破了一些，忙取出手帕给他擦一擦。庄镇隆看着宗泽摔得灰头土脸的，觉得又可怜又想笑，最后在慧芳的眼神暗示下他终于忍住不笑了，和汉生一起帮他揉一揉身上疼痛的地方。

“不用这么大费周折地拆铁环了，一会儿让阿隆哥帮你挂一下不就好了。”汉生说道。

“那感情是好，他这个高度，站在门槛上很容易就可以挂上去。”宗泽看着庄镇隆的身高，又看了一眼铁环，肯定地点了点头。

庄镇隆见宗泽也差不多没事了，就拿起灯笼站上门槛，用竹竿轻松地就把它挂了上去。他将竹竿放下，挑起了另一个灯笼，一样非常轻松就挂好了。

“大功告成。”庄镇隆纵身一跃，从门槛上跳了下来，其他三人都为他的矫健身手而鼓掌好：“阿隆哥，太棒了。”

“那个人，你过来！”从院内传来了一个呵斥的声音，庄镇隆他们回头一看，原来是宗泽的哥哥宗保。原本庄镇隆和汉生都要打个招呼，但是看着他板着臭脸便知道来者不善，本能地就想与他拉开点儿距离。

宗保跨过门槛，先很和气地和慧芳，汉生问了个好。得到回礼后，马上板着一副脸转向庄镇隆，说道：“你好大的胆子，谁允许你踩我家门槛的！”

“太对不起了，我刚刚帮宗泽挂了个灯笼，一时忘记了规矩。”庄镇隆这才想起了不能踩门槛的规矩，受传统封建等级观念的影响，大户人家的门槛只能跨不能踩，平日里即使是贵客来访都很还遵守这个规矩，更不用说是像庄镇隆这类考打工糊口的人了。

但其实自从满清倒台了以后，这种等级观念也逐渐地淡化了，像张家的大厝宅子，张老爷一住进去就先把高门槛重新改低，不为别的至少也让人好出入了些。

宗保何尝不知道这事情，但他比宗泽早出生了一两年，见的事情比较多。尤其是懂事那会儿，革命刚结束很多观念都还没转变过来，所以他的思想还比较保守。再加上慧芳也在场，他也是急于表现才拿庄镇隆这样的底层人民开个刀。

“少爷，我错了。”庄镇隆很识趣地承认了错误，虽然很不情愿，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觉得还是先认了最好。

什么情况？宗保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么识趣，自己如果再训斥他反倒让人觉得太苛刻。但话又说出口了没法收回，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原谅庄镇隆的过错。宗保恨得直咬牙，心想这么好表现的机会就让这一句话给挡住了。他其实不知道，这样的“表现”才容易让女生觉得反感。

“对啊大哥，我刚刚挂不上去还摔倒了，才让他帮我挂灯笼的。”宗泽一手捂着还在流血的额头帮庄镇隆解释着，汉生和慧芳也不停地和宗保解释着。

这么多人都帮着庄镇隆，如果再追究就太小气了。宗保一琢磨，觉得也是见好就收的好，便到：“原来是这样子，那就算了吧，以后不能再犯了。”

“是，少爷！”庄镇隆应道。

事情过去了，宗保依旧觉得很尴尬，见宗泽的头还在流血，正好可以解围，便说道：“弟弟，你的头还在流血，我带你进去让吴妈妈给你擦擦药。”

宗泽很奇怪，以前伤胳膊断腿的他都不担心，这回连个皮外伤都这么紧张。他觉得太不自然了，于是摆摆手说道：“不用了，一点小伤而已，我和汉生还要去放炮呢。”

“那要早点儿回来吃饭呐。”宗保一改前面的盛气凌人姿态，变成了和蔼可亲的好兄长。

“知道啦～”宗泽不想看见这样反常的哥哥，拉着汉生和庄镇隆叫上慧芳就开跑。只留下了宗保一个人在家门口，冷眼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①贻谋堂：张家渠的姓氏构成比较简单，大多都是黄姓，所以自然也只有黄氏宗祠。据考证张家渠的黄氏和江夏黄氏为同一支，所以张家渠的黄氏宗祠就叫江夏黄氏贻谋堂。在明清到民国时期规模较大，门坊、仪门、门厅、享堂、寝堂五部分组成。文革时期曾经被拆到只剩下一间小屋子，前两年进行原址重建，恢复了一半的规模。这个祠堂就座落在张家渠的南边，整体布局为坐南朝北。

②渠山茶湖庵：张家渠的大庵庙之一，位于娄山半山腰上。供奉着张家渠的大部分神衹，是一座集儒释道为一体的庵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