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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鸽传》第九章 人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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姀妃的病断断续续养了一年多,出门更少了,年初韩佶那样空前盛大的婚礼,她都未曾出席,栖霞宫又变回原来冷清的样子,仿佛一切都回到原点,若不是其间发生了那样多的变故,我都不觉自己离开栖霞宫已有两年,说来两年的时间算不得长,只是东宫添了位太子妃,珮荨已到并笈之年,再有别的,便是皇贵妃对我日渐好转的态度,许是见我照料珮荨得当,她对我似也渐渐有了几分好感。

大婚之后,韩佶似要比之前更忙了,好在珮荨也懂事不少,不再时刻缠着他,倒是跟我更亲近,有什么知心话只肯跟我说,遇上事情也总要我帮忙拿主意,旁人觉得我得皇贵妃和公主抬爱,平日里遇上总是分外殷勤,我在嵌巧宫待得愈发自在,只是同韩佶的关系大不如前。自那次他生辰过后,我们之间便再不似从前般亲密无间,原本是我心中有愧,回回遇上他都不由生出歉意,他却不得缘由,似有几分生气几分无奈,然而这种情况却在他成婚后起了变化,好似心中有愧的是他,偶尔看我的眼神更添了一丝内疚,这事本就不好解释,我想着如今大家都相安无事,便由他去了。

四月的梁都要数桃花开得最好,而赏花最好的去处便是樊侯的侯府,都说侯府的桃林花团锦簇,奇香四溢,每每到这个时节,皇后都会携几位后妃前去赏花,今年随行的多了两人,一位是太子妃,另一位便是珮荨,原本我也可趁此出宫瞧瞧,只是前两日受了凉,便生生错失了这样好的机会。

说起来,我自来到嵌巧宫便和珮荨寸步不离,此次她虽只出宫半日,我却是各种不放心,许是因为这两年唯一做的事便是照顾她,俨然已成了习惯,又是怕天气突变,让她受寒,又是怕她靠花太近被蜜蜂蛰,她见我唠唠叨叨叮嘱个不听,便抓住我的手:“好姐姐,我就去侯府赏个花,又不是不回来了,你怎么有这么多不放心的?你这两日本就病着,正好趁我不在好好歇一歇,我若在外面瞧见什么好玩的,就给你带回来!”

我只得无奈一笑,朝她点点头。她那日穿的一身鹅黄色广绣裙,行至宫门还不忘回头看我一眼,露出一个率真爽朗的笑,她的样貌承自皇贵妃,生得极美,那个笑也极美,只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会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她。

原本这两日头就昏昏沉沉的,一觉便睡到了黄昏,脑袋是清醒几分,四肢却异常酸痛,想着珮荨应当回来了,正要换衣服去她的寝殿,门外跑来一个小宫女,喊到:“孟姐姐,公主叫你过去一趟!“我应了一声,一边加快动作。

匆匆行至寝殿,殿内却一个人都没有,我唤了两声,依旧无人应答,正纳闷,寝殿大门忽的被关上,我被吓了一跳,忙上前呼喊,却没有人理会,直接锁了门,也不知是什么情况,珮荨分明不在,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落锁?我在门口坐了一阵,只觉背后寒意渐起,虽已入了春,天气却还是有些冷,我怕再受凉,寻了薄毯披在身上,靠在门边候着。

隐隐觉得外面有些吵,迷迷糊糊睁眼,天已大亮,摸了摸发烫的额头,病情果然加重了,把着门框强撑着起身,门依旧锁着,只隐约听见有人在给皇贵妃请安,我拍了拍门,无奈力气太小,外面的人并无察觉,我心里急迫忍不住咳嗽两声,外面响起皇贵妃的声音:“我知道你不乐意,但这是国之大事,陛下既已应下,断没有反悔的道理,我也舍不得你,但你是大津国的公主,这是你应尽的责任,相应事宜我会亲自为你打理,这几日你便在寝殿中好生休养吧。”话毕,宫人们恭送她离开。我却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哑着嗓子喊她,可是声音太小根本无人听见。她的话应当是同珮荨说的,可寝殿中的人是我,珮荨又在何处?她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只觉得不安,想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被妍耳叫醒的时候已浑身滚烫,迷迷糊糊的被搀到床上,灌下汤药,我伸手去抓她的衣袖,声音嘶哑的几乎听不清,“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只道:“先别管那么多,赶紧养好身子要紧!”我脑子万分昏沉,也没有力气再问。

睡到半夜突然惊醒,妍耳还守在床边,见我醒了忙问我感觉如何,我摇头以示无碍,撑着身子坐起,瞧了瞧门口,轻声问她:“究竟怎么了,是珮荨出什么事了吗?”

她摇摇头:“公主没事。”她看得出我疑惑,脸上却表现得十分为难,犹豫片刻,也看了看门口,压低声音:“昨日寰方使臣到访,向陛下递了国书,要为寰方太子求娶一位公主作太子妃,宫中适龄又未行婚配的只有珮荨公主一人,陛下便下了旨要将珮荨公主远嫁寰方。“我一惊,又咳了起来,她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接着说:”你先别急,皇贵妃最得陛下宠爱,有她在,绝不会让珮荨公主嫁过去,况且,即便是陛下自己,也不会舍得的!“

我稍稍平静,问:“可是圣旨已下,如何能反悔?”

她感叹一声:“这便是问题所在!陛下下旨,是皇贵妃开口同意了的,可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公主嫁过去,于是才想了一个狸猫换太子的主意。”

原来是这样,我无力的问她:“为什么是我?”

她甚是同情的看我,“因为你和珮荨公主最为亲近,最是了解她,而且,虽然你长她两岁,身形却同她最相似,我们私下里都说,你在公主身边待久了,模样也渐渐与公主有几分像了。说来也是凑巧,碰巧那日公主出宫去了,皇贵妃正好借机让人将她送到城外的隐蔽之地,公主她现在或许还不知道这事呢!”

一时之间,我的世界似是全然崩塌了,在嵌巧宫这两年过得算是自在,原本想着再照顾珮荨几年就能出宫,如今看来是没有那么一天了。珮荨待我亲近,我也不愿见她远嫁,况且又是去寰方,可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我也有父母,为什么就可以牺牲我?

妍耳依旧在旁边劝慰:“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此事是皇贵妃安排的,陛下也是同意了的,只怕没有回旋的余地,你切莫太过伤心,先养好病!其实,寰方与我大津国力不相上下,又是太子妃,或许不是想象中那般为难。“我轻笑一声,这寰方国的太子妃只怕不是那么好当,可对于自己的事我却无能为力。

这几日只有妍耳一人进出这寝殿,她日日悉心照料,我的病却始终不见好转,整日昏昏沉沉的,没个精神,这两日门外多了两个小丫头,偶尔妍耳会让她们进来帮忙伺候,想来是刚进宫的,她们倒真的把我当成公主,只是偶尔会在背后悄悄议论我这个公主着实可怜了些。

寰方向来视津国为敌,后来因为开阜通商才有所缓和,建交至今不过数十年,一直通过和亲来稳固局面,比如先前一时盛宠的俪美人,还有先帝时远嫁寰方的临稔公主,津国事事谦让,倒是寰方始终有所芥蒂。众人只说临稔公主过去后水土不服,时常病痛,在生产时难产而亡,只留下一个气息微弱的皇子,即寰方如今的鄯王,鄯王自幼体弱多病,很早便牵往自己的封地,向来不问世事。可这些都只是寰方的说辞,谁又知道实情究竟如何,寰方向来视津国为仇敌,又如何会善待从津国嫁过去的太子妃?若真是这样好的亲事,即便远了些,皇贵妃也会从长远之计考虑让珮荨嫁过去。

睡到半夜口渴难耐,恍惚看到有人站在塌边,那身形不像是妍耳,我稍稍定神,才看清原来是韩佶,他一脸错愕,像是没想到我会醒过来,随即一脸疼惜的上前,我想问他为什么在这儿,嗓子却疼得说不出话,他忙上前,握住我的手,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扯住他的衣袖:“帮帮我,帮帮我。”在这偌大的皇宫里,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日子一天天挨着,病情终于渐渐好转,我知一切已成定局,不得不认命。也记不得那夜他是否真的来过,我许是有见到他,向他哭诉求助过,亦或许那根本就只是一个梦,毕竟去的不是我便是珮荨,而他只有珮荨那么一个妹妹。我也才发现,这一路走来,自己不论怎么选都是错的。

寝殿里添了好些珠宝首饰,算算日子,距启程已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竟在这屋子里困了这么久。这两日天气极好,只是这寝殿终日门窗紧闭,一丝阳光也没有。在梳妆镜前一坐就是一个时辰,门被推开,亮光趁机洒进来,应该是送礼服的人,我也懒得搭理,不想那步子越来越近,直到在我身后站定,我这才去看铜镜里的人,竟是皇贵妃!我不由愣了片刻,还是转了身跪下请安。

她行至梳妆台,伸手抚上晶莹的珠翠:“妍耳说你已大好,看着是恢复了不少。”

“多谢娘娘体念。”我伏在地上,声音有一丝飘渺。

她在殿内转了一圈,四处都瞧上一瞧,半晌才又说:“你也别怨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你与珮荨主仆一场,就当是最后为她付出一回吧!我已挑好几个得力的侍女随你同行,日后在寰方她们会好生照料你,你且安心去吧。“她自称我而非本宫,心中应当也是有几分愧疚的,我明白这事已没有商量的余地,倘若真的誓死不从,到头来只怕还要旁人为我受罪,别的倒无所谓,只怕到时连累父母。

我朝她叩了个头,“奴婢愿意代公主出嫁,只是娘娘可否开恩让奴婢见韶敏姑姑一面,姑姑对我有恩,如今我要走了,也该同姑姑告别!”

她思忖片刻终是应允下来,说会让姑姑晚些时候过来,临走前将一块环形的帝王绿放到案上,说是珮荨自幼带在身上的,我心里隐隐觉得好笑,叩了个头目送她离开,只见她行至门口,转过头来看了我片刻,那眼神里竟有一丝怜爱,回神间她已没了踪影,静静瞧着从门口投进的几缕阳光,兴许是我眼花了。

妍耳送药进来,想必是知道皇贵妃来过,问我可还好,我微微点头,忽然想起一事,问她:“随行去寰方的侍女,你可在列?”她点点头,我心里有些同情,但一想自己都自身难保,又如何去管别人?

不等我喝完药,几个宫人破门而入,妍耳也是一脸错愕,正要上前询问,却被两个宫人扣住,其余几人上前将我按住,妍耳大呼:“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公主的寝殿,你们要做什么?”

几人并未应答,两人上前死死按住我的肩膀,另一人捉住我的右脚,一边从怀中掏出匕首,我突感不妙,拼命想要挣开,无奈体力悬殊,只听妍耳大喊一声:“不要!”那人一个使劲,将匕首深深刺入我的脚底,划出一大条口子,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我顿时昏死过去。

从噩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便是妍耳哭得红肿的一双眼,我动了动腿,脚上便疼痛难忍,她忙安慰:“伤口有些深,会疼上几天,太医已用了上好的药,养一阵子就好了。”

我终是在她面前落了泪,满腹心酸委屈怎么也止不住,我知道珮荨的脚上有一条疤,所以才要在我的脚上也划上一道,可我的命真的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婚期已近,这嵌巧宫到夜里都不得安静,直到深夜我才躺下,门却被推开了,我警觉的望过去,只见韶敏姑姑披着风衣走近,我惊喜的坐起,却下不了地,姑姑忙上前将我按回床上,待我安静下来,才语重心长道:“你瘦了许多。”

“姑姑!”我带了丝哭腔。

她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可是我人微言轻,也帮不了你什么,当初你父母将你交与我时,我说会护你周全,如今却让你吃了这么多苦,也许一开始我就不该带你进宫。”

“此事怨不得姑姑,我也知此事再无变数,想见姑姑一面,只是想托姑姑安慰安慰我爹娘,我有两年多没见他们了,他们应当还不知道这事,还请姑姑先帮我瞒一瞒,还有阿黛,她年纪轻不懂事,还望姑姑多照料些,他们安好,我也算没有遗憾了。”

她点点头:“你放心吧,我都知道!只是,你此行不知前途凶险,定要好生保重,我知道代嫁寰方非你自愿,但或许这就是你的转机,在这津国皇宫里为奴为婢,却是以公主的身份走出去,日后的路要怎么走,全看你自己,做寰方的太子妃或许不易,但最终如何谁也无法断定,你切莫太过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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