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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粱梦》第二十六回 坤宁宫内散嫌似 昭仁殿里结同心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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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敏走到坤宁宫时,天色已黄沉如昏,又见黑燕低飞,凉风旋旋。柏青领着秀敏进了次暖阁后,秀敏刚行过礼,济兰便道:“跪下。”秀敏当济兰是唬她玩的,还笑道:“姐姐又玩什么花样?”济兰却不接话,只重复了遍‘跪下。’秀敏见巧儿拿了跪垫来放到她面前,方知济兰是动真格了,只得老实跪下了。济兰又对柏青道:“你带纤云去偏房坐会,我们有话要单独说。”话了又让其余宫人们都退下了,只留了穆尔登格一个。

待她们都走后,济兰忽又笑道:“行了,起来吧,过来坐。”秀敏坐上炕沿后道:“姐姐这一会好一会歹的,叫人看不明白。”济兰笑道:“你倒说我?那你好一会歹一会的,又怎么算?”秀敏道:“我那又不是对着姐姐,我是气-皇上!我气-皇上贪得无厌。明明有了那么些个天仙,还偏要来招惹我。”

济兰听后道:“就冲着你这话,我罚你再跪一夜都有了。”秀敏道:“那姐姐干脆再罚我跪一晚,我还有一句话要说。皇上再有权有势,也不该把人当金丝雀一样关着。已经关了五年了,还要关多久去?”济兰听了笑道:“我就知道准是有人在你跟前嚼了舌根,让你知道了那事。也罢,我说的,你也未必信。”话了便向穆尔登格道:“去叫溶月进来。”又向秀敏道:“我呀,让她亲自说给你听!”

待溶月进来行过礼后,济兰打趣她道:“真是你调-教出来的好徒弟,嘴皮子功夫可了不得。”溶月听了便埋汰起秀敏道:“奴才也顾不得什么主子不主子了,你这人,说你不机灵吧,昨儿一番话戳得我脊梁骨直疼。可说你机灵吧,旁人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陈年旧事说给你听,你也全信。偏偏你这人生得还拧,宁愿把话烂在肚子里,也不说来问问我。”秀敏听后面有愧色道:“我,我不是还没来得及问嘛。”济兰笑道:“奴才们都支开了,过来坐吧。”

穆尔登格听后便拿了张紫檀五开光坐墩置于炕下。溶月谢恩后坐下道:“是,奴才是与皇上幼年相识,‘溶月’这名也的确是皇上取的,但奴才与皇上并非两情相悦,奴才也没有这天大的本事去治皇上的天花。”秀敏忙问道:“那月姐姐是怎么和皇上认识的?”

溶月道:“奴才十岁时,村子里爆发痘疫,我因染上了天花,便被爹娘丢弃在外。后来碰到了一位游医,他将我带了回去,还治好了我的病。奴才本以为是命大,后来才知道,我不过是替皇家试药的。这游医因治好了我,便得到了太皇太后的信任。后来我好了不过十天,皇上又突然染上了天花,太皇太后便让这游医去救治皇上。又因着奴才出过痘,不会再发了,便也被叫去跟前伏侍。奴才当时并不知道那是皇子,只当是富贵人家的孩子,直到宫里派人来接皇上回宫,我才明白过来。”

秀敏又问道:“那后来呢?”溶月道:“后来奴才回到村子里,才知道一个村的人,竟都死于天花了。奴才的爹娘也没了下落。我本想去投靠那游医,可又不知他姓甚名谁,家在何方,也就找不到了。后来等我进了宫才知道,那游医竟是米院判的亲哥哥!奈何好人命不长,我知道的时候,他已去世多年了。”

秀敏听后豁然大悟道:“噢,难怪太皇太后与米家这么熟络。”转又问道:“那月姐姐你对皇上就不心动么?皇上为了你,可是连江山都不要了。”溶月听了好笑道:“你问我为什么?我要是心动了,后头还有你什么事呀?皇上在你眼中是块宝,引得你日夜争来夺去的,可于我却未必是。”秀敏转又问济兰道:“那兰姐姐,你当初让我入御茶房,也不是因为嫉妒月姐姐喽?”

济兰听后笑道:“这你又是打哪儿听的戏本子?我若有这心思,依溶月的性子,今日肯来么?当初让你去御茶房,我的确有私心,但也是为着皇上的私心。”秀敏忙问:“怎么说?”济兰道:“溶月不愿入宫为妃那会子,皇上才多大呀?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不惜与至亲为敌,换来的却是单相思一场。这是何等的挫败,你可知?”

溶月听着这话,面色却丝毫不变,仿佛是别人家的故事。济兰又道:“那时皇上一日不进米水,老祖宗便在乾清宫外陪站一日。站到第三日,皇上才被迫出了殿,重理朝政。打那之后,皇上面上虽对各宫都关爱有加,但我看得出来,皇上心里是落寞的。所以我让你入了御茶房,想来没准你能让皇上真正开心起来。现在倒好,皇上开心是真开心,生气也是真生气!”

秀敏道:“兰姐姐,我以往认为你大度,不过是用教养强压妒忌罢了。可今日听了你的话,我才知道,你是真心接纳旁人的!可姐姐,你怎么不会嫉妒呢?”溶月道:“皇后这是看得到众人的苦,所以不会妒忌。”济兰接道:“我的确不知什么叫嫉妒。我只知道皇上的每位妃子,我都要细心照顾,融洽相处。这不止是为了皇上,也是为了八旗的和睦。”秀敏听济兰如此说,心中竟有些泛苦了,她似乎从未为过自己。可若非如此,又怎么担得起皇后二字呢?

溶月见秀敏若有所思,便笑道:“敏主子是聪明人,日后性子上来了,跟皇上玩闹着拌几句嘴就是了,切勿真动起气来,伤人又伤己。”济兰也笑道:“正是这个道理。”秀敏又道:“可是月姐姐,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你既对皇上无意,那为何还是入了宫呢?”溶月道:“我入宫不是为了皇上,是为了旁人。”秀敏道:“旁人?旁人是谁?”

济兰笑道:“你在御茶房也呆了月余了,竟没看出来?”秀敏道:“当真是佟领事?”溶月浅笑道:“佟大人才是奴才真正的主子。那时皇上回宫后,奴才辗转又入了佟府做婢女。大人教我读书识字、焚香品茶,自那时起,我便钟情于大人了。奴才当初宁死未从皇上,只求皇上看在奴才试药救命的份上,能让奴才入值御茶房,仍在大人手下。”

秀敏又问说:“那皇上可知月姐姐你钟情于佟领事?”溶月道:“当然知道。皇上内心仁善,也愿意成人之美。”济兰接道:“皇上让溶月入御茶房后便下令不准溶月奉茶,皇上更是从未进过御茶房。想来也是怕常常见面会不能自持吧。”秀敏不解道:“那月姐姐,你干嘛不求皇上将你赐给佟领事呢?”

济兰听后神色忽变,溶月却仍是笑道:“相知何必相守?大人已有家室,我入了佟府,只怕也要争风吃醋了。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何苦让那柴米油盐生了嫌隙而两相厌恶呢?”秀敏道:“那佟领事可知姐姐你的心意?”溶月摇头道:“大人待我一直如初,我也不愿扰他心神。”秀敏听后叹道:“我是到不了月姐姐的境界了,太苦了。我若钟意一人,便定要让他知道。”

溶月听后笑道:“主子还小,很多事情,不知道的反而更好。”忽又说道:“啊,不过有一事,于主子而言,还是知道的好。”秀敏忙问:“是什么?”溶月笑道:“自主子赐居永寿宫后,皇上曾召见过奴才一次。皇上说如今他心中已有了主子,便也无需再刻意躲避了,故而解了奴才的禁,准奴才自由出入。皇上的心意如此明了,主子还要为什么吃醋呢?”秀敏听后羞红了脸,又噌地起身道:“那我现在便去见皇上!”说罢行了退安礼就疾步出了里间。

“哎,这天要下雨了!”济兰喊了声又立马向穆尔登格道:“快去叫住她,好歹拿把伞呀!”待穆尔登格拿了伞追出殿去,秀敏早跑没影了。又见纤云拿着雨具从偏房赶了过来,穆尔登格便道:“你家主子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嗑瓜子呢?还不快去追。”纤云忙抹了嘴边的瓜子碎,又道:“劳姐姐告诉我,我家主子往哪儿去了?”穆尔登格笑道:“往乾清宫去了,你快去吧,要落雨了!”济兰在里间听到后笑道:“我说她还真是孩子心性。”溶月也笑道:“不是敏主子,谁做得出来呢?”

话说这玄烨打从永寿宫回来后,便心烦意乱,也批不进折子,遂取了本《论语》来读。李青山见玄烨自膳后就一直坐在炕塌上,一个时辰也不说一话,心中是又忧又惧又不敢开口,正不知该怎么办时,忽听得玄烨道:“写得好!写得太妙了!”李青山忙上前问道:“皇上,什么文章写得这么好?”玄烨卷了书侧身道:“这《阳货》篇中言:‘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朕比着今日一看,更叹圣人之言,果然一语中的!”他想了想又说道:“朕要让秀敏把这话抄一百遍才好!”

这时小武子进来报说:“皇上,太皇太后特意派人送了绿豆汤来。”玄烨不解道:“朕这也有绿豆汤,太皇太后为何要专门送来?”小武子道:“这个奴才不知,您可要宣来人一问?”玄烨道:“传他进来。”之后灵芸便领着个小太监进来了,小太监手里还拎着一黄花梨提盒。待他二人行过礼后,玄烨看了眼灵芸,又问道:“老祖宗可是有话要交代?”

灵芸道:“回皇上话,太皇太后说让您清清心,把心思多放在政务上。”玄烨道:“这是何意?老祖宗可是听说了什么?”灵芸回道:“奴才未在内殿侍奉,并不清楚舒主子跟太皇太后说了些什么。”玄烨愈发纳闷道:“舒宜尔哈?她能跟老祖宗说什么?”李青山听后忙道:“奴才该死。皇上您从永寿宫出来时,舒主子就在那御道旁站着,您未瞧见,也未搭理。舒主子必是难堪了,才会去慈宁宫的。”

玄烨闻此叹道:“一个近之则不逊,另一个远之则怨,她俩倒正好凑一对!”说罢又转回过身道:“朕知道了,绿豆汤留下吧。”那小太监将提盒递与李青山后,便和灵芸一起退下了。玄烨耳闻窗外雷声阵阵,心下想道:“我素来待这二人不薄,怎么就讨了这么个下场?今儿是她俩闹,明儿又换成那俩,真是没意思。”玄烨一时越想越堵得慌,又听窗外雨点渐密,大有倾盆之势,便下炕穿了鞋道:“朕出去透会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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