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爷爷家，林继飞听黄爷爷说到这儿，原本焦躁的心情瞬间安定了下来。都说集体的力量是巨大的，相信在厂领导的带领，全厂职工的齐心协力之下，一定会很快就摆脱困境的。他想到父亲竟然在改革大潮中发挥了这样重要的作用，心中甚至有些小小的骄傲。

“小飞，你是不是在想这件事一定会解决的非常顺利啊？”黄爷爷察言观色，探询道。

林继飞笃定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爷爷，我想起爸爸以前常常跟我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关键时刻一定要充分发挥集体的力量。以前我还不太明白，现在听您这么一说，我全都清楚了，他说的确实是对的。相信有大家的共同努力，一定会很快渡过难关的。”

因为兴奋，比照方才，他的语速明显要快了许多。怎料，黄爷爷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并没有说话。

林继飞见状，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探询道：“爷爷，您怎么了？”

黄爷爷摇了摇头，神情凝重的说道：“小飞，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做起来是轻松的，所谓改革的代价必然更加沉重。你说的没错，有团队的合力，事情看起来确实是简单了许多，但实际上你爸爸他们仍是在反复纠结的心情中毫无希望的捱过了四天。”

“什么？”林继飞见黄爷爷向自己伸出了四根手指，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他的嘴巴微张，以便撑住发酸的下巴，“四天？”

“是啊。”黄爷爷见林继飞一脸的难以置信，顿了一顿，又补充说道，“那四天任凭你爸他们如何努力争取，就是没有一个顾客。甚至是有人上厕所路过，都不愿意停留半刻。眼看着别家的生意那般红火，而自己的生意却这么冷清，你爸他们的心中都很沮丧。”

“哦？”

林继飞嘴上胡乱应着，脑海中则浮现出了父亲佝偻着身子木然的坐在摊位后面，一脸无助的看着在摊位前往来经过的人们，目光中满是悲苦。

在林继飞的记忆中，父亲一直都是那般的强大，无论是怎样的困难都不会将他击倒。他的神情总是那样的淡然，就连唇角的笑容也是淡淡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林继飞才从未想到过原来父亲心中也同样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委屈。想到这里，他的心不觉像针刺般疼痛，眼睛再次泛红。

“爷爷，为什么我爸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些呢？”林继飞不假思索的问道。

“唉，你爸是那么有傲骨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认输，更别说在别人面前吐苦水了。”黄爷爷轻声叹道，“小飞啊，你不知道。你爸以前曾经跟我们说过，他不愿意将这些事情讲给你，主要是有两方面的考虑。一方面，我们都曾经跟厂子签过保密协议，必须对重要的事情守口如瓶。而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他和你爷爷都曾经吃过太多的苦了，所以希望你的人生能够顺遂圆满。也正是由于这样，你才会一直被排除事外。”

“可是我才是他最重要的人啊……”林继飞紧紧的盯视着黄爷爷，异常激动的说道，“他怎么可以……？”

室内的空气似乎都被凝固住了，房间里没有一丝风，闷的几欲让人窒息了过去。

刘爷爷轻轻地摇着扇子，无声的看着脸色通红、眼中含泪的林继飞。稍顷，待他的情绪渐渐平复，才继续缓言说道。

“小飞，你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那爷爷就跟你说说吧。”

林继飞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攥紧了拳头，他只感到掌心已沁满了密密的汗水。

随着黄爷爷的讲述，当年的情景逐渐得以了还原。

和平百货大楼门口，几名推销员向来往的顾客散发着手中的广告。大多数的顾客都默不作声的接过广告就离开了，在他们的身后，纸张很快便掉落了一地，被风吹着，凌乱飞散。只有少数素质较高的顾客会停下脚步，讶异的扫上一眼，接着又用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推销员。稍顷，说了声谢谢，便匆匆离开了。

动作虽看似简单，但其隐含的意思却并不那么简单……

没错，诚如先前工厂职工预料的那样，作为全国最著名的军用飞机制造工厂，s厂这次的转型必将会在社会上引来不同的非议声响。

老牌军工企业s厂不是应该固守心中的净土，为祖国多做贡献的吗？这些在商场摆摊的人究竟是不是s厂的职工？还是移花接木的借取了s厂的名义，然后在这里拉大旗作虎皮的招摇撞骗？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说明s厂已经走到末路上来了呢？未来的结果真是堪忧啊！

然而生活并不是只有黑暗与阴霾，有时也会出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四天后的下午，一名推销员正因为被人拒绝内心沮丧时，却听到了一对相互依偎着从他面前走过的年轻情侣这样小声的议论着。

“你说s厂不会真的是要黄了吧？”头上扎着两条麻花辫、身穿素色裙子，面容白皙、长相文静的女孩向男友轻声问道。

“怎么说？”男友不解的接口道。

“我看那些推销员都已经在商场门前站了四天了，干活倒是挺卖力气的，但就是没什么人回应啊。”

女孩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推销员，见对方正看着自己，便露出歉意的笑容，继而又快速转头看向了自己的男朋友，求证的说道。

“你说他们不会是骗子吧？s厂真的会生产一体机？还要自己上街摆摊售卖？”

“嗨，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男生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向女友解释说道，“别说是这一体机，就连洗衣机、雪糕，军用工厂也做。”

女孩子听他这么说，不由惊奇的瞪大了双眼：“什么？雪糕也做？”

男生确信的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三舅不是在c市吗？我们前几天通电话时，他跟我说，现在军工企业已经停止了自产自销吃大锅饭的时代，按照国家要求，自主研制其他商品，统一进入市场。以后，市场竞争肯定会越来越激烈。适者生存，优胜劣汰。”

女孩子听男生这么说，蓦地转身向商店走去。男孩先是一愣，随后便惊诧的追上前来，拉住了女孩。

“唉，你干嘛去啊？”

女孩停住脚步，侧转身看向男友，用同情的口吻说道：“我爸以前当过空军团长，他常常都会跟我说当年驾驶国产飞机心里有多激动。我这辈子虽然说没机会当兵，但也一样会关注祖国的空军国防建设，希望能够有机会出份儿力。现在s厂正是关键期，我必须得参与进来。”

男生听他这么说，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好奇的问道。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女孩骄傲的挺直了身子，自信满满的说道：“我呀，不仅要自己买，还要发动身边的亲友一起买。虽说对于s厂来说，有可能只是杯水车薪。但你可别忘了，金杯银杯不如咱老百姓的口碑。只要将产品最大限度的推出去，就会酒香不怕巷子深，一定会有人买的。”

男生听女孩这么说，忙竖起右手的大拇指，钦佩的说道：“高，实在是高啊！要说起聪明二字，还得是我家慧娟啊！”

女孩见男友故意跟自己耍贫，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略显娇嗔的说道。

“你呀，就会耍贫嘴。好了，咱们快进去吧！”

女孩边说着边拉起了男生的手，二人边说笑边疾步向商店里面走去。在与站在门口的推销员擦肩而过时，女孩貌似不经意的侧头瞥了一眼推销员，眼神中满是鼓励。

待二人经过后，推销员转身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内，目光中满是感激。还没等他回过身来，身后忽然传来了满是磁性的男中音。

“小伙子，你是s厂的推销员吧？”

推销员连忙转过身来，只见他的背后正站着一个身材魁梧、方脸宽阔，身穿白色的确良上衣和黑色裤子，脚上踩着浅棕色皮鞋中年男子。见他看向自己，中年男子又继续问道。

“我想问下，你们的一体机真的是s厂自主生产的产品？”

推销员被他这样一问，顿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一脸的窘态。男子看出其心中的不安，忙笑着解释道。

“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弟弟孙峰也是你们厂的职工。对了，这是我的名片。”

男子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到了推销员的手中。

“我叫孙毅，是电力公司的销售科长。我弟弟跟我说，你们厂现在有三千台的一体机滞销，卖不出去。正好我们厂最近要给员工发放夏季福利，所以就来看看。要是行的话，今天就可以订货。”

推销员激动的看着中年男子，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行，当然行。您尽管放心，我们是军工制造，一体机的质量绝对是有保障的。”

中年男子笑着点了点头，真诚的说道：“我当然放心了，s厂可一直是咱们国家的军用飞机制造龙头，信誉当然是响当当。虽说你们眼下是遇到了坎儿，但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推销员见中年男子安慰自己，不觉心头一阵泛酸，眼里闪过盈盈的泪光。从来商场推销一体机，他所能感受到的便是别人的冷遇和白眼，就在心中万分沮丧的时候，没想到一天之内竟会接二连三出现柳暗花明的境遇，这让他怎能不激动？

“你现在可以带我上去看货了吗？”中年男子见推销员只是沉浸在兴奋当中，便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推销员听他这么说，方觉自己失礼。忙不迭的点着头，引着中年男子向商店里走去。二人边说边向前走着，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