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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辫子》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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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下班高峰,回到家将近七点。两个穿着暴露的人有说有笑迎面走来,她的肩膀紧缩一下,酸胀是在流水线的工厂不分昼夜赶工,稍会做慢一点,货物堆积如山,流水线后面的人空闲扯谈,拉长边骂边帮她分担。李飞华目不斜视走过,那两个穿着暴露的人宽厚的声音留在耳边回荡。

钥匙打开房门,开灯放下挎包,取出工作服,放入红色塑胶桶拧开水龙头加入洗衣粉,洗衣粉很快溶解搅动,挤出在旁边浓香味沐浴液一起混合,放入工作服浸泡。每次下班回来,首先把工作服泡一会,虽然已经用香水覆盖,衣服粘消毒水味太重,加入沐浴液消除气味。时间还来不及了,往常她回家按亮热水器洗澡,最近男人总是说消毒味太重,引发鼻子过敏。在男人没有回来之前先把这些味道冲洗掉。今天回来晚了,赶紧做饭。

把桌上饭碗收拾拿到厨房水槽放水泡,打开电饭锅,锅里还剩下一点饭,把饭铲出放在碗里,用水泡满锅胆,拿抹布走出厨房擦灶台,洗锅胆,放米淘米,刚把锅胆放入电饭锅,男人推门进来。

“这种味道还没完没了?”男人说完用拐棍推开窗户,两扇木框玻璃窗,其实窗户是半开着的,他用拐棍再推开完全把两扇推开尽边。

“你先看一电视,饭刚煮。”

这是一房一厅的房间,三十多平方米,房间的家具基本都是从二手市场里买来。一台二十五英寸的彩电,一台落地扇,厨房里煤气灶及洗手间的热水器算固定资产。床铺,沙发,衣柜,玻璃饭桌都是房东丢弃的。

“把这个加热一下,”男人把白色塑料袋往玻璃饭桌一扔神气地说,然后打开电视,抓起桌上遥控器,一屁股坐在半旧海绵沙发上,电视放是新闻,他调到一个唱歌的台,跟着哼哼唱。

衣服晾到阳台,电饭锅红灯正好跳到保温。晚餐一碟猪头肉,一碟空心菜,一碗鸡蛋西红柿汤。男人倒一杯土茅台,李飞华摆上碗筷,男人目不转晴看着电视屏幕,这频道是歌曲频道,中间偶尔插几分钟广告以外,都是唱歌。老公喝一口土茅台夹起一块猪头肉往嘴里,叭哒吃起来。

“换一台吧,看看新闻。”

“国家大事与你无关,看啥?”

李飞华拿过遥控器,调到本市新闻频道。男人是因为有酒喝了,才给她拿遥控器,吃完饭老公又调回歌曲频道。

“大事不关我事,本市新闻总是看的。”

大量外来人口涌入已经超过本地居民人口,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这里经常就有管理社会治安的人来盘查。本市的新闻不是很大惊爆消息,生活在其中或少或多都要了解一点发现在周边的新闻。

吃饭时候,李飞华故意吃慢一些,还剩下几片猪耳朵肥肉,男人已经放下碗筷拉撕卷纸擦嘴,剔牙,撑着拐杖出家门。以前他们一起到外面广场散步,村子外过一条公路,那边有个露天广场,广场四周点缀几株移过来大榕树,榕树生长能力很顽强冠盖遮萌,还有大王椰,木棉树等,这里无论白天还晚上都很放着音乐,跳舞的老年人居多。他们坐在花圃瓷砖上观看众人扭动腰肢跳着花样的舞蹈。不时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寻找猎物,如果音响的不播放音乐也许还能到他们之间交谈。李飞华起身往厕所百米外的厕所走去,厕所在百米之外,不知是不是吸收氮气,周边的植物长得比较葱郁,球形路灯光很幽白,在灯光照不到地方,里面人半明半暗做起买卖。回来看到她原先坐的地方老妖女已占位,看见她走到老妖女把手从男人腿上收回来起身不紧不慢地从男人面前扭动屁股走过。

最近,他却不愿意和她一起出去,他说他喜欢空气清新。她心想:你以为我愿意跟出去嘛,丢。

锅里还有一些饭,李飞华加入一点水入锅内把饭铲平,碟里剩下的肥肉及卤水酱刮入小碗放在饭上,盖上锅盖按压键加热,为明天的午饭准备,加热防止发馊。男人上班单位有饭堂,他的饭票可以享受半价,早餐和中餐都在饭堂解决。李飞华明天的早餐是上班途中购买的,两个大馒头或两个大包子。今晚回来晚了,因为怕男人肚子饿催所以她煮的饭量比往常少,平时煮够自己次日早、午餐,打扫的工作经常忙过午餐时间,所以她会早餐多吃一些,住院的人里有不少人是胃引发的病。

在医院上班是按天数,每种工作性质不同,李飞华这个年龄只能干这种低收入肯吃苦耐劳的工作。每年李飞华都要请假一个星期的假,老家的社区每年都要社区报到。对于李飞华请假的理由,其它员工在背后嘟嚷着:她有公粮?谁信?她老家的还有个男人,每年请假只回去看看哪男人死了没,死了就要分家产。

李飞华对他们的嚼舌不理会,没有必要跟他们解释。领班说:李阿姨,办完事尽快回来了。

工作认真负责,她细心把地上的每一根头发都捡得干干净净。再说,现在招工难,负责医院物业公司的公司招工更不易,李飞华算是老员工了。

不知从那一次开始,李飞华每次汇了钱之后都会编一条辫子,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什么原因让心里产生,电视不看,隔壁传来响声不入耳,几条差不多同等长度的带条打个头结,用一钉子固定,捋直,交叉和相会,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缠编着带条心底能得以平静,就像和尚念经敲木鱼一样让心灵得以净空。带条是日常累积的,有包装绳条,有捆青菜绳,布的皮筋的有尼龙的,条条捋顺蓄存在印有两个红色苹果纸箱里。辫子至少要三根绳条才能编成,布条及包装绳比较顺手缠编,所以有五、六条绳编,心里有数纸箱内有多少条辫子,长短不一。看着它们安静躺在纸箱,感到辫子是她的支撑,同样也是赎罪,会有一日最终结算的到来,逃脱不了,如来佛也拯救不了。

嗒……嗒……一秒一声,沉闷传入耳,在夜晚格外清晰,仿佛是报丧钟声音一样,十点半,木拐杖下端包裹着铁皮与石子碰触发出的声音,家门外面路进入家门有一条五米长的石子走廊,二十一声,钥匙扭动锁门。李飞华走进浴室取下花洒头调试水温,男人已经脱完衣服一丝不挂站在她身后。蹲厕旁有一张空洞坐椅,拉摆对准洁白蹲厕,男人一手抓着李飞华肩胛,俯下腰身一手固定空洞坐椅,面前对李飞华坐下。从挂钩上取下半干的毛巾,湿水拧干水,擦脸,花洒淋头,放上洗发精,搓抓两下,冲洗泡沫,取干毛巾擦干。往粉黄色泡网挤入沐浴液揉搓,黄色泡网变成棉花糖,脖颈、手臂、后背、前胸、独腿、独脚趾搓擦一番,腹部下鼓一团泡沫,李飞华抓搓两下,花洒喷出水如同粉丝一样柔和,从上身至下体冲走白色泡沫,分别从蹲厕出口和排水口溜走。哪条被截肢的腿缝合的印痕像一条蜈蚣一样作最后垂死的挣扎,很精湛的手艺,不多不少刚好从前列腺周边一寸沿缝合,这一定有着多年外科手术经验的医生主刀切除血肉骨头混合模糊的腿。每次看到缠绕着的蜈蚣李飞华血压都要上升,甚至变成千万条蛆虫钻入心脏吸取血液一般,她尽量忍住克制不去看下面。一只截腿已经让令她魂不守舍惊恐万分,如果是四肢?定然会使她变成疯子超级疯子。男人的手在哪场事故中受伤,这辈子双手都不能反到身后。毛巾擦干上半身,下半身给他擦。她踢过门外一只拖鞋,男人抓住她的肩胛站起来,拿靠在浴室门框拐杖撑走出浴室,坐到沙发上看电视。

给男人洗完澡前身半湿,李飞华脱掉衣服放在桶里和男人衣服混合加入洗衣粉浸泡,洗澡之后把衣服洗了晾晒到门外屋檐下一条铁线上。对面也是一双老夫妻,他们以捡垃圾为生,门前堆放回收物。回到屋里男人盖着薄被已经在凉席床上睡着了。她关灯轻脚走到床,刚躺下,一只脚紧紧把她压住。此时她像绵羊一样任由他宰杀,强忍着直到他摸索扯断床头桌上卷纸,她这才松一气。刚才还像恶狼,过后却是泄了气的篮球背对着她呼呼睡着。

白天上班,出院的病人和住院的病人一样多,床位刚刚还没有消毒,就已经有病人在护士站旁边椅子上等着,病房住满还得到库房推拉床放在病房走廊,那个床位的病人呕吐那个病房厕所堵塞,午饭差不多到下午两点才能吃,饭是早上从家里带去的,这是隔夜的饭,菜是早上煮有时是煎鸡蛋和青菜有时是只有菜叶有时是隔夜的肉汁。微波炉加热专门给病人加热,员工也能使用。男人只顾自己的满足从来没有关心她,全身骨头累得就要散架,酒楼霓虹灯光透过粉红色缠枝花帘笼罩床底下三只鞋子,唉,命呀!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街跑。

乳白色的浓香沐浴液气味充斥着卫生间,热水器余温的水冲洗残留在体内东西。穿睡衣拉开窗帘,东北风味酒楼的霓虹灯招牌恰好熄灯,抬望片掌宽般大的夜空,几粒星星暗淡。晚风中夹带着酸酒肉的发酵味,两个服务员倒完垃圾提着垃圾筒转回去。下水道潮霉气体散发,夜深时候下水道的气味比白天更为显著。长发披肩水桶腰脸上抹着**灰浓妆的人身后尾随一个嫖客,那是刚搬不久白天遇到好几次,脸皮粗厚像猪皮,蒜头鼻子,厚嘴,声音粗厚后来才知道妖人。他的生意很满好,嫖客中建筑工,年轻仔的,有拄着拐杖颤抖行走垂死也要嫖上一次再死的老年人。红砖扩建伸展出来低矮的房屋墙与墙之间只留出半宽的路径通行,漏风的门缝,肮脏的窗帘,李飞华和男人晚上从广场散步回来走过,从里面传出振奋的垂死挣扎还有讨价声音:老板,没有四十元找,第一次屌不出来你再屌一次了,也是优惠你了。

她点一盘蚊香熏躺在沙发上,有时点两盘才能驱除蚊子。嫌气味重,他娘的,老娘做的菜、汤都加入福尔马林,你怎么还吃个底朝天?福尔马林怎么不毒死你?老娘身上味重还往老娘身下钻。李飞华坐躺在沙发越想越气,他娘的,当初截断一只腿,主刀医生真应该把祸害人玩意也去掉。

男人的家人李飞华没有见过。刚和他同居的时候,还见过几个老乡,之后搬家他们也没有往来。有一晚上,男人接电话,那时他已经购买手机。“喂,谁呀?……老子没有儿子,老子的儿子死了。”说完就把电话关机,第二天他去电信公司把电话停机重新办理一个新号。从男人喝酒醉的时候片言片语连在一起:十万一条腿,一条腿买断父子情,天理不容呀,这个世道只认钱,即使是亲爹,老子统统不认,钱是老子亲爹,钱是老子亲崽,老子有的是钱,钱多崽多。

同样,男人也没有问李飞华家里还有什么人。

一次,他同样酒后发起唠叨问:“老子养你,你从来没有给老子买过一瓶酒,你的钱是不是都养小白脸了?”

“老子去养小白脸,还天天刷洗你这根老油条嘛,老子我辈子欠天债,只要还有一口气这辈子做牛做马我都心甘情愿,如果阎王可怜收我去下地狱解脱一身债孽,不想过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李飞华也不示弱冲着他叫嚣。

吵架之后接连几天,双方互不讲话。早晚饭照做,有米就淘米,有菜就洗菜,两个人背对背睡,连放屁的声音也没有。后来是他拿出两件衣服主动说道:“我不是没有见你买过一件衣服气恼说话重了些,你也别生气撒,咱们是半路夫妻,以前的你事我也不过问,有句话说得好,夫妻是缘儿女是前世的债,老子的债用今世一只腿已经还完了,你我后半辈就牢牢拴一起了,不会让你流落街头。”

简单的日子,男人在某大楼做看守门卫,像他残疾人在招工很是抢手,他成单位抢手货,是李飞华给他收拾干净整洁分不开的。房租,水电费,生活费基本都他负责,李飞华的收入他也不过问。

躺在沙发上李飞华脑袋回想男人说的话。儿女是债,儿女的债也是债,我又是谁的债?爹妈在十多岁时候就走了,他们是不是怕我追债所以赶快走?爹妈呀,如果是我拖累你们,你们就不要生下我,如果可以,请你们保佑我不是病死而是被车撞死至少还能拿到赔偿费还掉我的债,等到老了实在不动疾病缠身的地步我绝对自杀,当然,死的时候找一个安静地方不要污秽环境。

男人打憨的声音频率有节奏,每次发泄之后雷打不动一觉睡到天亮。

这些日子男人的反常已经有厌恶她的态度。虽然自己极少出生活费,但却是真心实意照顾他,一日三餐,洗刷周到照顾着。以现在经济计算,自己是也算是保姆,包吃包住的保姆还有工资领,我没有向你要钱就不错了。

揉搓酸胀的肩膀,路的尽头还很遥远,路有多长债就有多长,我的残生永远在还天债路上。

东北风味家常菜的招牌霓虹灯熄管灭了。本是浮萍夫妻,萍碎流离各有流。

缘尽善终!

按小灵通任意键,萤黄屏幕显示时间23:58分,找常联络通话记录,文,按绿色键接通。

这是唯一缓解肩膀酸胀及忘记烦恼。

半月后,主管打电话叫李飞华从楼层下来到物业后勤室。看到李飞华出现,坐在椅子上男人赶紧抓拐杖撑站起来,腋窝下撑着拐杖使得肩胛骨从衬衫突出像两座小山,鼻孔里鼻毛干成结,鼻孔外边短胡里一条白色的擦痕迹,干枯嘴唇,尖下巴插着稀少白须,衣服脏又皱,独只凉鞋裸露出脚趾沾着黑土,从头到脚,他的样子就像被刚从狼口逃生失去一条腿的老山羊。

“老婆,跟我回去撒,我不能没有你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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