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阴雨绵绵的周末，杨叶卿正好在家歇班。她给向欣予发微信，让她回家来，大家一起吃个饭。向欣予没有回话，她不想去，却又无聊到烦闷。死乞白赖地留在乔帆的房子里，好像也不太可能遇见回心转意归来的新婚丈夫。

向欣予犹豫不决，热水器的电源开了关、关了开。她的头发还是微微泛油的状态。厨房里没有烟火气。一日三餐，她只能靠外卖来应付。打开手机里的点餐app，快速地翻看几遍，也没找到中意的食物。就在这时，唐双的视频通话打来。向欣予快速从冰箱拿来一小根有点蔫的黄瓜，边嚼边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

“双啊，你要不要请我吃饭？”向欣予撇撇嘴，晃了晃手里的黄瓜。

唐双说：“不是吧，欣予，大周末的，不吃点好吃的，哪有这么虐自己的？”

向欣予叹口气说：“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哪还有心情寻好吃的。我妈叫我回家吃饭，我都不想去，没心情。”

“我能理解你，这样的事情，放谁心上，也是块难以移除的大石头。生活还要继续，不是？”唐双说道。

“你来陪我嘛，”向欣予嘴角上扬，小撒娇地说，“都不要我了，我好可怜的。”

“今天我可陪不了你，我有大事儿……”唐双故意卖关子。

“哟，你还能有什么大事儿？罗仁宇给你挣了足够的钱，你只需负责花枝招展。能有什么大事儿？”向欣予鄙夷地说道。

“你想听？”

“你打视频不就是想告诉我所谓的大事儿么？”向欣予反问道。

“我……要做妈妈了。”唐双的脸上迅即出现一种罕见的表情，在向欣予看来罕见的表情。那表情慈爱、幸福、满足，在哪里见过呢？

向欣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唐双要做妈妈的消息，让她震惊不已。不久之前，还高举大旗要丁克的唐双，竟然要做妈妈了。向欣予嘴巴张成大o，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紧紧握住手机，等待唐双对刚才所说信息的再次确定。

“嘴巴张那么大干什么？我是已婚女人，怀孕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唐双笑着说。

“已婚女人怀孕很正常。可你是唐双，你这个女人怀孕，有点让人难以置信。”向欣予快言快语地说。

“我怎么了？”唐双不解地问

“我觉得吧，你和罗仁宇之间不像结婚之前那么亲密了。你那么潇洒，天天说自己冻龄少女。忽然之间就来告诉我怀孕，我能接受得了吗？”向欣予辩解地说。

“你看出来啦？”喜悦在唐双的脸上悄悄消失，她的神情也暗淡下来。

“傻子都看的出来。以前，你一天不在朋友圈里秀十遍以上恩爱，这一天肯定还没过完。现在，十天也不见你秀一次，不是冷淡了，是什么？”向欣予一阵见血地说。

“呵呵，”唐双自嘲地笑笑，“可能婚姻就是这样吧。它用柴米油盐的现实，打破一个个美幻的真相。其实，越是镜花水月，就越会让人心猿意马，欲罢不能。别说罗仁宇了，连我都做不到和从前一样如胶似漆。”

“那你为什么还要为他生孩子？”向欣予问道。

“错！”唐双收住笑容，表情严肃起来，“我不是为他生孩子，而是为我自己生孩子。选择让他做孩子的爸爸，是因为我认可他的基因。我没有令人羡艳的履历，没有成为职场白骨精的素养。其实，我很清楚，我从骨子里就是一个缺乏远大的理想，只求温饱、安逸和平凡的人。这个事实根深蒂固，已经不可能改变。人生还有很长，我怕自己在孤独和无聊中老去。所以，我是真心想孕育一个生命，并用心呵护抚养。说不定，这将会是我人生最辉煌的创造。”

“我算是听出来了，”向欣予说，“你是希望用一个孩子来弥补自己的缺憾。这样对孩子来说很不公平的。做你的孩子，就必须要足够优秀吗？如果孩子不优秀，你岂不更失望？”

“那倒也不至于，我就是想试试。”唐双说。

“你下定决心啦？”向欣予问。

“是的。”唐双态度坚决地说。

“朋友圈里铺天盖地都是育儿艰辛、育儿苦的文章，你没看过？有了孩子的婚姻，简直就如同炼狱。我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向欣予不死心地规劝唐双，执着于挽回她认为必然会发生在闺蜜身上的悲剧。

“你不用劝我，只需分享我的喜悦就好。你和乔帆要是有个孩子，你们的关系也许就能更稳固些。怎么样？他的态度有转变吗？”在生孩子这件事情上，唐双知道她和向欣予一时半会无法取得一致，便聪明地转移了话题。

向欣予的脸色马上变了。对于她和乔帆的未来，其实她已经越来越不确定。一个人的坚持，在别人看来，荒唐可笑。她和乔帆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怎么可能有孩子？唐双的询问，让向欣予有些难堪。她揉揉脑门因为连续失眠长出来的痘痘，懊恼地摇摇头说：“没有，我在新房住，一个人。他回来取过东西，可就算我千娇百媚，他都不会正眼看我，那怕一次。”

“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是不是你态度上不够主动？”唐双问。

“还要我怎么主动啊？每晚临睡前，我都会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喷上香水，再画个淡妆，穿上惹火的睡衣。只要听见有开门的声音，当即掀开被子，摆好姿势，佯装假寐。”向欣予一脸委屈，带着哭腔说。

唐双说：“乔帆以为你睡着，不想打扰你吧。”

“你快别哄我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这活色生香的身体，就那么不起眼？

“乔帆跟别的男人不一样，”唐双肯定地说，“他很有原则，在公司的时候，跟所有女同事相处，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你再主动点。说不定就行了呢。”

“我说大小姐，我就差生扑硬上、跪求人家跟我合欢了。”向欣予越说越委屈，眼眶都红了。

“哎，如果你真不愿放手，就只能舍弃尊严了。达到目的，守住婚姻，丢点面子，也不是不可以。主要还得看你自己怎么想的。哦，对了，乔帆辞职了，以后不再是我的顶头上司啦。”唐双轻描淡写地说。

向欣予倏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冲手机大喊：“你说什么？辞职？”

“你……不知道？”唐双惊呼。

“我要知道还会这么惊讶吗？”向欣予的声音提高了许多，几乎是吼出这句话。

“我的天，你竟然不知道。”意识到可能多嘴了的唐双吐了吐舌头，说，“已经办完离职手续。理由不清楚，听说是要自己创业。”

“这个该死的乔帆，越想摆脱我，我就越不让他得逞。”向欣予咬牙切齿地说道。唐双关于孩子的说法让她心生一计。当然，她很明白，诱惑其他男人，她这点姿色绰绰有余。要是诱惑乔帆，恐怕没那么容易。她挂断电话，给杨叶卿回信，“妈，我晚上回家吃饭。”

对向欣予态度的突然转变，杨叶卿并没有嗅出什么。她整个下午都在厨房忙活，打算好好地烧一桌菜，等待女儿归来。小tina和bradley在地毯上玩耍。那么高大魁梧的一个人，趴在地上，一会向左，一会向右，竭尽所能地保护着tina。杨叶卿在烧菜的间隙，每每从厨房的门望出去，都被父女两个开心玩耍的场景所感动。她并不能理解向欣予对这个外国男人的厌恶。

碗筷全部摆好之后，门铃声方才想起。向欣予开门走进客厅。比起上次披头散发、脂粉凌乱的样子，要清爽得体许多。小tina举着一块积木，呀呀叫着奔向她。向欣予并不愿意轻易对孩子施以仁善。她装作没看见，跟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向成辉打声招呼，就径直走向餐桌。

饭菜的味道很好。若不是bradley瞪着大眼睛不断看她，向欣予也许还能再多吃一些。她谁也不理，脸上的表情冷冷的。小tina叽里呱啦地说这说那，杨叶卿听不懂，也不知道怎么和孩子互动。她对向欣予说：“欣予，孩子不会中文。我和你爸都没有办法和她沟通。这可如何是好？”

“这不是你们自找的麻烦吗？”向欣予头也不抬地说。

“欣予，你怎么可以这样？”向成辉一脸不高兴。

“我哪样了？我不喜欢看到他们。真心不喜欢。”

“jessie，我们曾经非常相爱。tina继承了你的全部优点。我不责怪你抛弃孩子。因为你的抛弃，我才渐渐学会承担责任。这让我成长。我依然爱你，比当初更爱。”当着向成辉和杨叶卿的面，bradley大胆表白。

“不！我不能接受。我也不想就这么认输。除非是我不要的，否则，我决不能就这么放手。”向欣予大声喊着，把筷子摔在餐桌上，扭身愤而离开。

小tina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大人们争来吵去。她小小年纪，并不能够懂得大人们为什么要这样。尽管bradley曾经很多次指着照片里的向欣予，对小tina说这是妈妈。她依旧不懂。也许是出于一种美好纯真的天性，又或是向欣予气到发抖的样子，让小tina觉得向欣予需要安慰。她用小小的手抓起水果盘里的一颗樱桃，摇摇摆摆地走到向欣予身后，拉拉她的裙角，把樱桃高高地举起。向欣予低头看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杨叶卿看不下去，走过去抱起tina。她发现自己和向成辉也许教会了女儿很多，唯独没有教给她做人要有责任感。

“叔叔，阿姨，请你们帮忙照顾tina。今天晚上，我要去见一个朋友，是帮我介绍工作的朋友。可能两天后才回来。谢谢！”bradley不想再和向欣予正面交锋，识趣地离开。

向欣予噘着嘴在沙发上坐到快九点，全程不理会小tina的各种示好。她掐指一算，明天差不多又是乔帆回家拿东西的日子，便想再回去守株待兔。向欣予刚站起身，抓起身边的手包，就被向成辉给叫住：“你上哪儿去？”

“回我自己的家！”向欣予自顾自地向外走去。

“你给我站住！”杨叶卿关掉厨房的灯，拦在向欣予身前，“你哪儿也不许去。这孩子不会说汉语，我和你爸说不得英语。这两天她爸爸不在，我们怎么交流？你留下来，至少等到她爸爸回来。”

“我凭什么？”向欣予一脸的不情愿。

“凭什么，你不知道吗？”杨叶卿气不打一处来，“凭她是你生的。凭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你造成的。”

“我……我也是受害者。你和我爸就不能站在我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吗？我们应该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才好。”“欣予，你在跟谁较劲？”向成辉问道。

“我没有在跟谁较劲。”

“你还没有？”向成辉问。

“我就是没有。”

“我和你妈都是一辈子要面儿的人。如果可以，我们更希望结婚那天没有意外事情发生。你嫁人，我们完成教养你的大任。就算以后你和乔帆过不好，再离，我和你妈都不至于臊到找个地缝钻。事情已经这样，要好好地自我反省。想想怎么把这一地狼藉收拾干净，而不是继续活在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中。”一向骄纵女儿的向成辉，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对女儿教育的重大失误。

向欣予沉默一会儿，眼圈泛红，说：“我也不想这样。一切都失控，完全失控了。”

“那就冷静下来好好想想，看看到底该怎么办？”杨叶卿把tina放到向欣予手上，“你带孩子睡你原来的卧室。临睡前，她要喝一杯牛奶。喝完之后刷刷牙再睡。”

“我哪儿会哄孩子睡觉啊？妈，你不可以这样的。”向欣予在身后喊着，杨叶卿装作没听见，拉起丈夫，回卧室去了。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向欣予和咕嘟咕嘟喝奶的小tina。向欣予颓丧地坐到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