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一后踽踽而行，在路灯下，他的影子忽长忽短，把王小鱼笼罩其中。陡然间，前面的阴影停驻转过身来，她一下没反应过来，差点撞到那堵人墙上。

小鱼就这么猛地以立正姿态站在他面前，贴得很近，呼吸可闻。

一股烟草混合木质的香味充斥嗅觉，她赶忙后退一步，下意识地双手裹紧了羽绒服。

张想看着眼前手足无措的小女人，她总是像个充满好奇心的小动物，看上去活泼调皮又好动，还会时不时大胆的试探一下，最后却总是站在原地不前。她胆子小，所以她的眼睛里常常带有不确定的犹疑。

他无声地笑了，声沉如琴：“你的木鱼能让我看一下吗？”

“木鱼？”小鱼吓一跳。

“你的挂饰。”张想指了指。

“为什么？”她疑惑。

“似曾相识。”他说。“可以看一下吗？”似乎要求也不过分，王小鱼偏头沉吟了一下，伸手摘掉木鱼挂件递给他。他接着，还带着她的体温。

就着路灯，张想仔细看了木鱼的尾部，然后轻声地笑了：“难怪似曾相识，原来是遇到了旧相识。”说着，用手指着木鱼尾部微雕的两个小字：“木头”，说道：“这是我的作品。”

王小鱼惊到合不拢嘴巴。怎么可能？太巧了吧？确定不是编的？

世界上还有这么巧的事会让她遇到，也是中了头奖。

她想了想，问：“你确定？”又强调了一句：“这可是二十多年前我奶奶给我求来的护身符。”

“我确定。”

“怎么是你的旧相识了？”

“嗯，是十几岁时从我手里出去的。”

“你是卖旅游纪念品的？”……“外面冷，咱们边走边说。”张想虚拢了一下王小鱼的后背，一高一矮，二人并肩走向主楼。

十五六岁时，他初学雕刻，心气比较大，就偷偷地用剩余下来的木料雕刻成小物件，拿去换取零花钱，并暗暗自喜，以此为傲。后来父亲知道了此事就狠狠批评了他，说他有违工匠精神，他再也没敢这么做过。那两年，他雕的小物件不少，大都是桃木或是香樟木，所以谈不上是什么作品。唯有王小鱼佩戴的这枚挂件是紫檀老料，因为木质较为贵重，所以当年雕刻的也最为用心。第一次得意之作，虽刀法还略显青涩，但也算是众多小物里最好的一个了，他故意在木鱼尾部留了名字以示纪念。木头。

他们已经走到主楼客房部的一楼大堂。大年夜，这里灯火辉煌，却寂静无人。

是的，木头，他的小名。

“木头？哈哈……”王小鱼没忍住，捂嘴大笑，笑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她赶紧收声四处张望，还好没人。

看着她眉眼弯弯的灵动模样，张想也跟着笑了。

待王小鱼收敛笑容，张想把手里的木鱼重又挂回她的颈项。他低头看着她，眼睛里有熠熠之色。

“人生处处充满惊喜。这尾木鱼兜兜转转二十多年，两个生肖的轮回，没想到我们今天在这儿重逢了。”

“是啊！好奇妙的事儿。”她躲开他迫人的目光。

“也是缘分。”他声色暗哑。

“……哎～你不是z大教授吗？”小鱼赶紧跳跃到另一个频道。

“z大艺术学院。”

“你教什么？”

“艺术史。”

“那你还会雕刻？”

“嗯，……业余爱好，会那么一点点。”亲爱的张教授聊不下去了。

“业余作品这么精美，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你很了不得呢！这个我也随身戴了二十多年了，最喜欢的饰品，没有之一！”小鱼低头端详胸前的木鱼，忽然想到自己表述太过直白，她有些讪讪道：“太晚了，我去睡了。晚安，张叔。”说着逃一般奔上二楼，开门便扑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埋了起来。

小名叫木头，……应该叫石头更形象些吧？王小鱼又摘下木鱼拿在手里细细揣摩，脑海里便有了那人在转来转去，竟有些停不下来的意思。发了一会儿呆，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起，她滑开进入，王大卫把她拉到了一个临时组建的群里，特土豪的名字，“２０１７巨型红包群”。除了几位年长的家人不在，其他人都在群里。

远在大洋彼岸的堂哥王大树先发了一个红包，被瞬间哄抢。接着小叔发红包，土豪啊小叔，红包雨多到点不及。这时候群信息提示，木头被大卫拉进群里，大家起哄新进群员发报到红包，木头连发三个大额红包后表示钱包空了，小鱼抢了不少，有点儿小小的开心。

通讯录提示木头添加她为好友，王小鱼同意。随后好奇点开那个风景做头像的木头的相册，里面空空如也。像是临时注册的。

新年钟声响起，王小鱼收到了小贱贱和米尼的电话祝福。也收到了木头发来的微信，就四个字：新春快乐。

之后，眼皮打架，她便沉沉睡去。大年初一，晨光微曦，王小鱼伸个懒腰先起床了，她要赶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去沐浴温泉。

迅速挽起长发，换上分体式泳衣，套上袍子，披上羽绒服，抱着换洗的内衣下楼，一路小跑奔向一号别墅的大温泉池。

天色已亮，阳光却还没刺破云层，远近不同的鞭炮声噼啪着交替炸响，气温零度左右，很冷。这么早却有人穿着运动服从不远处跑过，模糊着看不分明，只觉得身形矫健。

王小鱼吐着热汽跑到温泉边，脱衣，慢慢把身体没入池中。

42度温泉，皮肤有些刺痛，待身体适应了以后，她闭上眼睛迎着东方，静享这安逸时刻。别墅里的家人都还沉沉睡着，阳光慵懒地透过清晨薄幕，洒在她的脸上和温泉池中，碎金摇曳，美不胜收。

新的一年，你好啊！半小时后王小鱼终于把自己泡成了清蒸大虾。她从温泉汤池里出来，浑身发红冒着热气，活脱脱一道大菜。

洗漱过后，大家一起去餐厅吃早餐，也不知道谁想的，新年第一顿饭一水儿的饺子，各种馅料各种形状，胖乎乎地卧在白色瓷盘里，看着倒也喜庆。

见到穿着运动服神清气爽的张想时，她还脸色绯红头发滴水，嘴巴里刚塞进一个饺子来不及咀嚼，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像个爱囤货的花栗鼠。

张想凝望她一眼，哑声失笑。饭后，大卫借走了小白回z城赴约，她无所事事又不愿回市里走亲访友，最怕七大姑八大姨问她离婚和再婚的事了。她就又回到主楼房间去睡觉，并交代大家谁也不许喊她起床，她要好！好！休！息！这一觉直睡得天地混沌。再醒来，已经下午四点多钟。整整八个小时，饿醒了。

亲爱的家人可是真亲啊！全部走掉了，并且走时候没一个人跟她打招呼，只有微信的一长串留言：上午十时，小叔：好好睡吧鱼儿，我们都回市里了，没留下车。

中午十二时，小婶：起床了你坐度假村两点的班车回吧。晚上去你三叔家吃饭。

下午两点半，二弟大山：听说你没坐上班车，张老师中午在度假村宴请朋友，你可以坐他的车回。

下午三时，小弟david：姐，车后天还你，我新手只好拿你小白开练。别客气哈姐。

王小鱼翻白眼，客气毛线！感觉自己被老王家无情的抛弃了！都这个点儿了，张想估计早走了吧。

大过年的公交停运，出租车也叫不来，只能出门撞撞运气了，或许可以搭乘在这儿度假的私家车回去。

对镜照了一下，确定头发没睡炸，又抠了抠眼屎，努力地朝自己挤出一个笑容，然后睡眼惺忪下楼。

竟意外看到张想坐在一楼大堂的沙发上，长腿跷起，坐姿很放松。见她下来，便起身迎向她，王小鱼有些迷瞪，“张叔，你不会是在等我吧？”感觉不对，又改口说道：“你怎么还没走？”

张想没有回答，只同她一起走出大门，身后大堂接待员甜声说道：“张总请慢走！”

“叫我张老师吧。”他目光瞄了眼她细细的脖颈，又下滑到胸前垂挂着的木鱼上，再游弋回来，停到她素净的脸颊处。他的声线略哑，透着点疲惫：“刚送走几位朋友，还有几位留在这儿了。”

“哦，那你回不回市里？”

“回。走吧。”说着快步走到前面，黑色辉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到了主楼前的大停车场。他先打开副驾驶车门，又绕到另一边驾驶室开门坐了进去。

司机不在，他今天亲自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