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宫宜在世间最服气的读书人，定然是回香公子无疑。

回香公子是雅号，他本名李回香。

倘若以学富五车来形容回香公子的话，宫宜则连学富半车都算不上。宫宜虽喜欢故作清高，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所以若是宫宜早上没有睡过头，一定会带齐笔墨纸砚，亲自拜访回香公子的书斋。

回香公子是向阳城里数一数二的教书先生，也是向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屡次不第的秀才。他的作息很规律，上午授课，下午为考取功名苦读，晚上自由活动，放松心情。

古来今往，选择做教书先生的大都是一些有才但是没财的人，比如说回香公子，如宫宜这般有财没才的却鲜少鲜少。

但宫宜并不妄自菲薄，相反，他对敢于另辟蹊径的自己很是稀罕，稀罕到能当着回香公子的面承认自己是七妻妾的教书先生。

在一座勾栏院里教书，而且是教卖身女的孩子，恐怕是天底下最滑稽的事了吧。

所以回香公子初次听到宫宜的自我介绍后有五六秒神情都是愣的。

今日课晚了些，因为回香公子起迟了。

这个年纪的男人，都好风花雪月，偶尔随性一把也是正常的，所以学生们都能理解。

三三两两的学生甚至讨论起回香公子的偏好，议论以“挚爱是七妻妾的云梦，还是红红楼的红红”为议题展开。

一个秀才，能让云梦和红红两位大美人牵肠挂肚，其魅力可见一斑。

宫宜和一文坐在书斋的最后一席，临窗，阳光和春风都很足。

这一处被宫宜占用很久了，右上角歪歪扭扭地贴了张纸，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此座有人。

其实这完全是多此一举，热衷于学习热衷于考取功名热衷于报效国家的学生们是不屑于倒数第一排书桌的。

宫宜不热衷于考取功名不热衷于报效国家，他只热衷于在舒舒服服的环境中学习。

这叫享受学习，宫宜说。

回香公子来的时候，已经比平时晚了三刻钟了，但他不慌不忙，步伐从容，一文朝门口看过去时，他正捏了捏眉心，调整好歉意的微笑。

他没有从前门进去，而是走了后门。

当然，他一般都会走后门。

因为后门有宫宜。

更确切的说，因为后门有金主。

宫宜听一个月的课，统共交纹银二十两。

回香公子走到宫宜身边，拱手作礼:“宫先生今日没有嗜睡，倒真是难得，往常你可只赶得上后半截课。”

宫宜嗜睡的毛病从来没有好过，只是昨天心事重，一夜未眠，也就谈不上睡过头了。

宫宜像模像样地还他一礼，举手投足间也有几分读书人的儒雅。

“贪睡是不能的了，再睡下去李先生的课我就跟不上了。”

回香公子轻轻笑了笑，转眼时与一文目光相接，客客气气地道一句:“洗澡姑娘早啊。”

“……”

上次见面，一文还不叫一文，叫洗澡花。

一文干巴巴地说:“宫先生已经为我取了新名字，回香公子还是唤我一文吧。一是……”

一文正待解释是哪个一哪个文，宫宜举起纸:“便是这个一文。”

宫宜的神情自信而张扬。

宫宜认得的字并不多，像这样能准确写出的更少。

一文噎了下，宫先生……该不会是在卖弄学识吧？区区“一文”也值得卖弄？

字是毫无风骨的字，名是俗不可耐的名。

回香公子又是一笑:“原来是一文姑娘，倒是比洗澡花好听些。”

宫宜认真点了个头:“嗯。”

一文撇嘴:“半斤八两吧，听起来都怪怪的，这年头狗都不起这种名字了。对了，回香公子满腹经纶，可否帮我取个名字？”

一文请李回香赐名时，宫宜的视线陡然转了过来。

回香公子朝宫宜望了一眼，随后朝一文歉意一笑:“人这一辈子，没有多少东西是一直相伴左右的，姓名却能跟随一生，回香与一文姑娘非亲非故，不敢随意赐名。”

一文说:“这有什么的，名字就是拿来用的，只是一个标记，我现在无父无母，也没有兄长，根本没有人会在意我今天叫什么，明天又叫什么，既然如此，我不如取个好听点的名字，说出去也体面。”

一文这么说，便是执意请回香公子赐名了。

回香公子忍不住又朝宫宜看了过去，而后当机立断拱手告辞:“聊着聊着，竟忘了时间了，再不上课今日的知识点就讲不完了。”

回香公子走得异常潇洒。

一文皱着眉，郁闷地坐回自己的位子。

“一文。”

一文恍惚间听见宫宜喊她，因为声音不太真切。

“嗯？”一文扭头。

“好简单的名字啊。”

宫宜执笔在纸上写着，他保证不了毛笔与纸面垂直，便干脆斜着握笔，写出来的字仍是不堪入目，但宫宜落笔时是认真的。写完两个字，毛笔的尖儿就压瘪了。

原来只是随便叫叫而已……

刚嘀咕完，一文突然想到，自己当着宫宜的面让李回香取名，宫宜一定觉得膈应，她目前寄人篱下，居然还乱嫌弃屋子主人。

一文抱住头，心里嗷得叫了声，刚刚那个蠢货绝对不是她。

“你不喜欢一文这个名字吗？”宫宜写完“一文”后问她。

一文赶紧表态:“没有没有，还挺喜欢的。”

“你刚才说狗都不叫这种名了。”

一文瞬间失忆:“有吗？我可能是瞎说的吧，宫先生也知道我平日里吃饱了撑得就喜欢瞎说话。”

宫宜:“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再给你取一个。李先生虽然有才华，但取名字太过复杂，没有我取的简单。”

果然是膈应了……

再取也是“一文”的同一系列，还不如不取:“还是不要了吧，我用一文这个名字已经用习惯了，再换还怪麻烦的。”

宫宜仔细想了想，同意了一文的说法:“也是。”

换名一事终于就此揭过，一文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