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月半间，王驴儿他们将大门外的坝子重新平整，然后找人重新夯筑了一番，所以尽管有这么多宾客在，依然留有大块空地。

李易从门前台阶上缓步下来，徐徐走近场中的牛岳。而大门口则是王驴儿一干人，他们搀扶着李叔，只往校场中看过来。

李易脸上的笑消失了，看向周围的宾客，也看向牛岳：“我从小家境还算优越，从出生到十七八岁，只是在学校里上学，对于谋生的事自然一窍不通。所以突然流落到富阳村的时候几乎饿死，如果不是李叔把我背会家，那年冬天恐怕我也熬不过去。”

周围的人不知道李易作何感想，只是安静的听他说。学校估计是官办学宫，也能猜想出李易出身怕是非富即贵。乡邻们有的埋头回忆了一番，也只是记得十几年前老李家突然多了一个侄儿。

“李叔接济我，供我吃穿，教我怎么耕田种地去糊口，还毁了屋旁的麦地帮我搭了个小屋。……那一年确实是我这么些年来，最为安稳的时日。”李易回头看了看李叔，然后又对着牛岳：“他还曾经准备帮我同村口王叔家的妹子说个媒，只是不料那一年折冲府募兵，不然恐怕我儿子都十来岁了。”

“啊～”人群中的王铁匠大吃一惊，看到周围的乡邻都拿眼去看他，忍不住惊叹了一声，心里也未尝没有可惜了的想法。

“也是那年，秀儿妹妹生了病，婶子身体也不好。所以虎子收了梁家八十两银子，就顶了梁家公子的名字……我呢，还好能和虎子相互有个照应。”李易淡淡的看了一眼代替老太公来的里正：“在和突厥打了好些年之后，我同虎子也都还是小小的什长。那次西海大战，虎子帮我挡了一刀……从这儿下去”李易用手从自己的左肩比划到右腰：“他临走的时候，我就跟他说，李叔和婶子便是我的亲人。”

李叔还是第一次听到虎子走时的情况，忍不住老泪纵横。

李易终于认真的看着牛岳，然后问他：“你说秀儿也应该是我的妹子吧？”

牛岳一直淡淡的听着李易的话，然后弹了弹腰间的剑鞘：“自然如此！”

“呀……”军伍门一干人中响起了一声惊呼，一直疯疯癫癫的虎子他娘指着牛岳，然后如同受了惊吓的小孩，躲在人群背后。

李易和牛岳都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收回目光。牛岳神色不变，然后对李易道：“多余的话我也不再辩解，只是寻我的麻烦当有足够的本事！”

李易突然笑笑：“说的也对，你的江湖也就是论胜败的江湖……你或许不记得，我在王叔的铺子里帮工的时候，曾见过你！”

“哦……？”牛岳倒是很意外：“那个时候，我大概还只是刚进顺通镖局没多久的趟子手。”

“嗯，你来王叔的铺子打一柄长刀”李易看了看牛岳腰间的长剑：“王叔锄头菜刀很结实，不过打的长刀想来却不太合用，想必你也没用多久。”

“我入了门没多久就被总镖头看上收做了弟子，改练剑法了……说起来追风七剑我也浸淫了十来个年头了”

“我倒不是想同你谈这些陈年旧事，只是从那时的一面之缘看，你与当年已经截然不同，几乎是两个人了！”

牛岳不屑地道：“李门主倒是说些废话，我虽不记得你当年如何，却也知道你与当年也决计不同了！”

李易默然，然后道：“时移世易，我从军这么些年，杀人无算，自然与以往不同了……倒是你，江湖浪荡，却不知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

李易突然噗呲一声笑了，他本意是说牛岳欺凌普通人，视人命如草芥。不过想想自己，哪还有资格去说别人些什么。

“我只是想跟你谈谈而已，人之变化来源于何处呢？……我在战场上杀人无算，然而我却知道杀人总要承担和背负些东西的，就如我每每入夜，就能看到一张张狰狞的面目……说来也怪，我本就不属于这世间呀！”

牛岳不知道李易喃喃自语着些什么，他一直在忍耐着听，仿佛将之作为一种宽容：人之将死，留下些遗言吧。

李易似乎完全不着急，兴冲冲的问：“今天等了牛大侠许久，不知道牛大侠钱庄的事情忙完了没有……？”

牛岳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当然是顺通钱庄云城票号呀，自从牛大侠成了魏总镖头的关门弟子，云城票号不一直由你掌管的吗？”李易道：“顺通镖局最大的产业，不就是遍及整个甘南道的顺通钱庄吗？”

“原来是你搞的鬼！”牛岳眼中精光一闪：“李门主倒是好手段！”

作为甘南道最大的门派，顺通镖局实力雄厚，名下除了大量的土地房契之外，还经营着当铺、客栈、米行，而最大的产业则是遍及甘南道二十一州八十多个县的顺通钱庄。

云城县距离云州府的总局较远，所以辖下产业由其弟子经营，云城票号正是牛岳掌管的顺通钱庄的部分。

“牛大侠哪里的话，票号有存有取，哪里会是我搞的鬼呢？”李易笑道：“我不过也是前两天听说，云城票号挪用了大笔现银做买卖，而许多人又选在这个时候取银子，票号有些麻烦罢了。”

牛岳心底已经杀机愈炽，从三天以前开始，整个票号遭到恶意挤兑，库中存银告罄，从其他票号挪用也不能解燃眉之急，牛岳已经将名下所有田地房契都填进去了！

本来今日他还在票号内主持大局，然而李易立旗创派的事已经传遍江湖。若不能在今日洗刷当日驱逐之耻，整个甘南道，整个江湖哪还有牛岳的立身之地！所以见着局势稍稍缓和，便飞马赶来了。

“李门主还要多说么？”牛岳恨不得当场生撕了李易：“我于你有血仇，你于我有奇耻大辱，江湖事江湖了……我还想向门主请教请教呢！”

“何必这么着急！”李易道：“你我之间的恩怨，当要细细论之，难道你不想知道这场遍及整个云城县的挤兑，是如何开始的么？”

“我不必了解……”牛岳抬手在剑上敲了敲：“只要你我恩怨了结，这件事自然会有个收场……！”

“也是……”李易笑了笑，微微抬手，然后王驴儿便快步走上前来，将李易的长刀递到他手上：“然而我却想告诉你！”

“你见我大张旗鼓收购城中的赌档，便动用了票号的现银，抢在我前面高价收购了赌档……你却不知那赌档幕后的老板本就是我吧！”

“小小云城票号，现银本不过五万多两，等你接手赌档之后，现银只剩下三万多两了吧！”

“我用你购买赌档的现银，收购了梁家在内的四家的银票存根，然后从你的票号里又兑出了两万两……你的现银便只剩下一万多两了吧！”

“城中散户本是数量最多，总额最庞大的那一部分，但他们短时间兑取也是不会达到一万的现银的，于是我又让我的人在城中散布消息，带头抢兑……”

“或许你想了很多办法，但是若没有大笔现银立刻入存，你这云城票号定然信誉崩盘，其中的损失，必然能使你在顺通镖局中的地位大受打击，哪怕你是总镖头的关门弟子……”

牛岳此时牙根紧咬，握了剑的右手青筋暴起：“李门主是在乱我的心神么？”

“那倒不是，”李易笑了笑：“我只是想问问你，若没有了顺通镖局给你的一切，你还能承担得起你对李叔和秀儿所做的一切么？”

“哼！我牛岳做事从不后悔。你无非就是想为李秀儿报仇吧，还啰嗦什么。”牛岳眯了眯眼睛：“拔出你的刀来吧！”

“呵呵……”李易将刀拿在手中：“你又着急起来了……我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李易将长刀带鞘指向牛岳，朝着周围的来宾大声道：“军伍门门主李易，久闻牛岳大侠武艺高强，今日以刀试之，生死由命！”

他说完看着牛岳：“来吧……不杀了你，我困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