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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轩辕录》第十九回 千嶂山除尸祭诡俗 万毒谷断血祀污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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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众人出离了谒帝城,在路餐风宿水,卧月眠霜。途间所见所闻的事情,或狙诈纵横,或权奇间出,纵然是仙心清净,到底是侠意难平。这日途间,众人因感慨世道之虞蔽,便又说及凶丑之扰攘,遂有妖邪鬼怪外道邪魔之论。云敷乃道:“纵横万古,动默之路多端;纷纶百年,升降之徒不一。人生于大地,身染六尘,为俗所迁,起诸邪见,永劫沉沦。王母垂训云:‘清虚可保升云易,嗜欲终知入圣难。当日崆峒子曰:‘人之造假为妖,物之性灵为精,人魂不散为鬼。天地乖气,忽有非常为怪,神灵不正为邪,人心癫迷为魔,偏向异端为外道。’圣人之论述,信不妄也。”若梧便问她:“似此之类,则当如何治之?”云敷道:“崆峒子曾云:“妖则去其人,精则灭其物,鬼则散其气,怪则和其真,邪则诛其灵,魔则正其心,外道则道德化之。’我们这一路亲历的也多,岂不也有效验?”大家程途造历,这也不消细说。

有日,正走之间,忽见前面一带翠嶂,好似列锦张屏一般。若梧道:“我记得这山唤做千嶂山,其中有一千个庄子,而且千庄一姓,故名曰千云庄。今日走了一天的路,此时天色已晚,且到庄中歇宿一夜,明天再走不迟。”大家看时,只见石壁插空,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于是大家下马,将马笼在袖里,迷花转壁,逶迤进入山口。只见千嶂环护,势如连城,空山百鸟散还合,万里浮云阴且晴。其中屋舍俨然,花木繁盛,纷纶葳蕤,错落其间。遥看一处攒云树,近入千家散花竹。原来这千云庄随山修造而成,意象幽闲,不类人境。真是:茏葱树色分仙阁,缥缈花香泛灵溪。其中有乌云庄、白云庄、仙云庄、聚云庄等一千个庄子,不但千庄一姓,而且万户同宗。当下,众人踏莎行草,度水穿林,意欲寻个山庄歇宿一夜,于是款步行来。但只见落英缤纷,百花堕处遗香泽,乱点桃蹊,轻翻柳陌。一路经行处,莓苔见屐痕。白云依静渚,芳草闭闲门。云敷因笑道:“方今扰攘之元,人世纷纶,真可厌苦,然此间林薄之境,白云冉冉,绿水悠悠,真令人烦心顿解。”

众人自进山起,千饶百转,所行之处花满蹊,不觉忘路之远近。然察访了大半日,却那里不见人影。峡里虽有千万家,庄中只是不见人。一家家关门闭户,一处处静喧语默。正不知何故,忽闻得隐隐钟磬之声。众人心中疑惑,细听一听,竟不知是从何处发出。如是道:‘好生奇怪!我当年下山造历,也曾来过这个地方。那时庄中人烟阜盛,可谓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如今怎么就萧疏了?”若梧因道:“自谓经过旧不迷,安知峰壑今来变?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曲到云林。当日这千云庄的人口极多,如今便萧疏了,也不至这般光景。真正奇怪的事,千庄竟无一人。”如是道:“这话说得极是,只不知什么原故。”玉清遥指道:“你们瞧,好象那里有座祠堂。”若梧道:“我们且去瞧瞧,看有人没有?”说着,已至庵观门首。只见门上有三个大字,乃是“千云祠”。于是大家进入,只见入门便是青溪横流,翠嶂遮映。其溪宽仅尺许,度过溪去,见翠嶂上写着八个大字,道是:“仰飞纤缴,俯钓长流。”转过翠嶂,豁然开朗。但见清泉巧石,奇花异卉,纵横布列,错落纷纶。说不尽山秀芙蓉,溪明罨画,屋翻影纷纶,地殷势挥霍。

众人看罢,但只是房廊寂静,院落悄然,渺无人迹。未几,穿过中堂,忽闻得一阵鼓响,却是从观后发出。若梧疑惑道:“此时天色已晚,怎么还有钟鼓之声?”如是道:“庄中一个人也没有,莫不是我们遇着了什么大节不成?”若梧道:“是了,今儿是五月初五,俗谓‘端阳之节’,我们遇的巧,不如也去凑个趣儿。”于是,大家自后祠门出去,只见两边翠嶂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滑径生凉。虽是仲夏之月,却无暑溽之气。不一时,只听得钟磬悠扬,鼗鼓并发。复行数十步,钟鼓之声愈喧,俄见土地平旷,乌压压的的挤了一地的人。当中有一祭坛,方圆百丈,高三尺许,围坛而观者,何啻数万也。正是破五逐疫端阳节,夜祭千重尸鬼围,

原来神州自古风俗,每年端阳节的这日,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鬼神,言仲夏之月,万物方盛,阴气萌作,恐物不好楙,须要祭饯,以难止恶气。故端阳节这日,世人便以五彩丝系臂,名长命缕,一名续命缕,一名辟兵缯,一名五色缕,一名朱索,辟兵及鬼,命人不病瘟。一则祭饯祖先,二则驱逐邪疫,此皆祈禄祷福,祛病延年之意。古人云“祭必用尸”,凡祭祀皆以生者代先灵,故名曰尸祭。然尸祭之仪,须要献酬交错,礼仪卒度,用方相四人,戴冠及面具,黄金为四目,披熊裘,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口作傩傩之声,以除逐也。又以十二人,皆朱发,著白绣画衣。各执麻鞭,辫麻为之,长数尺,振之声甚厉。乃呼神名,讴唱“十二兽吃鬼歌”。其有甲作,食杂者;巯胃,食虎者;腾简,食不祥者;揽诸,食咎者;祖明、强梁,共食磔死寄生者;委随,食观者;错断,食巨者;穷奇、腾根共食蛊者等。再有侲子不等,小儿为之,皆素襦朱褶,戴面具,执大浅,倚歌而和之。此即薄俗谓之巫也,后世所云妖妄之类。然地土殊方,情习不同,俗语说的好:“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祭祀之仪,各地不一,也难备述。

如今且说这千嶂山的风俗,每年庄中大祭,必是千庄共祭,万众同祀,谓之逐疫。原来这山旧名又叫做千葬山,因后人嫌晦气,遂易为千嶂山。故此方人家更兴这件风俗,所以千嶂山中之人无不鼓舞者。每端阳辄开祭连日,必千庄齐集庆贺,且于祭后,分吃寿者之尸,言可祛病延年,实愚昧瞢暗之极也。且其分吃之尸,或是久死盐腌者,或是新亡精制者,皆是千庄中高寿之人也。正是太公分尸,人人有分。凡尸祭之仪,其方相并十二兽儛之数,皆与各地无异,亦都是黄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只是格式配色,随其情习罢了。再者三百六十人为侲子,皆赤帻皂制,执大浅,和讴十二兽吃鬼之歌。虽是妆演的形容,却作尽悲欢情状。其调似唱非唱,似说非说,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只听童男歌道是:“尔乃逐疫大傩,殴除群厉。方相秉钺,巫觋操茢,侲子万童,丹首玄制。桃弧棘矢,所发无臬。飞砾雨散,刚瘅必毙。”已而,又听童女歌道是:“煌火驰而星流,逐赤疫于四裔。然后凌天池,绝飞梁。捎魑魅,斮獝狂。斩蜲蛇,恼方良。囚耕父于清泠,溺女魃于神潢,残夔魖与罔像,殪野仲而歼游光。八灵为之震慑,况鬾蛊与毕方。度朔作梗,守以郁垒。神荼副焉,对操索苇。目察区陬,司执遗鬼。室宇密清,罔有不韪。”歌讫,则方相与侲子同讴,又听其唱道是:“甲作食杂,巯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随食观,错断食巨,穷奇、腾根共食蛊。凡使十二神追恶凶,赫汝躯,拉汝干,节解汝肉,抽汝肺肠。汝不急去,后者为粮!”

歌毕,方相便与十二兽儛。未几,悬釜而炊,分尸而食。但只见众尸纷纭,群鬼婆娑,颠狂跃舞。寒云岑岑天四阴,祭坛乱影露痕深。鼓声渊渊管声脆,鬼神变化供剧戏。夜叉蓬头铁骨朵,赭衣蓝面眼迸火。魆蜮罔象初偋伶,跪羊立豕相嚘嘤。红裳姹女掩蕉扇,绿绶髯翁握蒲剑。翻筋踢斗臂膊宽,张颐吐舌唇吻乾。摇头四顾百距跃,敛身千态万斝索。青衫舞蹈忽屏营,彩云揭帐森麾旌。旁观若非修仙者,看久魂魄定归泉。真是如从人间到地府,满眼通都鬼面目。看来岂是寻常祭,尸舞婆娑鬼看觑。

这里众人正看着尸祭,忽然一阵阴风,只见祭坛上下所有之人,一个个矘目睁眉,口吐黑气,翻身向天仰射云,烟瘴迷漫宇宙昏。众女见了这般奇诡之景,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若梧、如是都道:“这些人是怎么了?从来也见过许多古怪风俗,更不曾见过如此奇诡的。”云敷因道:“这件风俗,自古有之,叫作尸祭,俗谓之逐疫。然从古至今,迁移越世,习俗之恶,愈出愈奇,各地不一。起初时,尸祭不过驱鬼逐疫,祈禄祷福之仪,且皆以活人为之,因后世薄俗恶道,彼残忍乖僻之辈,竟至于杀人为祭。再有一等妖言惑众,谋求射利者,以其妖术邪法,愚人获利。”灵素道:“怎么有一股腥腐之臭?”若梧道:“你们瞧瞧,这些人究竟是死是活?”玉清等道:“若是死人,怎么还能行动呢?”云敷道:“《山海经》上说:‘有神,人面兽身,名曰灵鬼之尸;有神,折颈被发,无一手,名曰据比之尸;有人方齿虎尾,名曰祖状之尸;有人衣青,以袂蔽面,名曰女丑之尸;有金门之山,有人名曰黄姖之尸;有人无首,操戈盾立,名曰夏耕之尸。’再有相顾之尸,窫窳之尸,贰负之尸,肝榆之尸,奢比之尸,王子夜之尸等,皆死而不僵者。似此之尸,虽死不死,虽活不活,不过有气的死人,所以又叫作‘活死人’。”正说着,只见尸鬼围了上来。

轩辕看了一会,乃道:“这些人都中了蛊毒。”玉清、雨菡等忙问:“什么‘蛊毒’?”若梧道:“《蛊毒候》有云:‘多取虫蛇之类,以器皿盛贮,任其自相啖食,惟有一物独在者,即谓之为蛊,便能变惑,随逐酒食,为人患祸。’自古妖邪传其毒于人,而令人不自知者,便谓之蛊毒。”冷如是接着道:“世传苗荒深山之人于端午日以蛇虺、蜈蚣、蛤蟆等百虫,同器盛之,使其自相残食,俟一物独存者则以为蛊,又谓之挑生蛊。胜者为灵以祀之,取其毒杂以菜果饮食之类以害人,妄意要福,以图富贵,人或中之,证状万端,或年岁间人多死。其法以五月五日聚百种虫,大者至蛇,小者至虱,合置器中,令自相啖,余一种存者留之,蛇则曰蛇蛊,虱则曰虱蛊,行以杀人,因食入人腹内,食其五脏,死则其产移入蛊主之家,三年不杀他人,则畜者自钟其弊,累世相传不绝。故凡诸蛊婆,杀人多者,蛊益灵。”云敷道:“《苗荒纪》有云;‘苗之蛊毒,至为可畏,其放蛊也,不必专用食物,凡嘘之以气,视之以目,皆能传其毒于人;用食物者,蛊之下乘者也。’而且书中纪载,苗荒人家家蓄蛊,小儿虑为所食,养蛊者别为密室,令妇人喂之,一见男子便败,盖纯阴所聚也。故谚有之曰:‘不造蛊者,非百夷种类也。’又云:‘蛊毒为夷女所悦,于端午日,妇人裸形,披发夜祭。’更可骇者,蛊毒之中,以金蚕为最,能戕人之生,摄其魂而为役,乃至于死。且凡中蛊者,朝生夕死,昼则与活人等,夜则行尸走骨,此亦阴阳消长之故耳。”

一语未了,忽听尸鬼之中有人冷笑了一声道:“你们倒也有些见识。”众人看时,却是个婆子从青岚瘴中走出来,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能寻到这里?”云敷道:“你是草鬼婆?”雨菡等因问:“什么‘草鬼婆’?”云敷道:“苗疆俗传蛊只寄附于女子身上,所以那些有蛊的妇女,便称为‘蛊婆’。又苗疆之蛊俗谓‘草鬼’,故又或称为‘草鬼婆’。江湖中传说,苗妇能巫蛊杀人,名曰放草鬼。遇有仇怨嫌隙者放之,放于外则蛊蛇食五体,放于内则食五脏。被放之人,或痛楚难堪,或形神萧索,或风鸣于皮皋,或气胀于胸膛,皆致人于死之术也。而且真蛊婆能在山里作法,或放竹篙在云为龙舞,或放斗篷在天作鸟飞,不能则是假的。再有,真蛊婆目如朱砂,肚腹臂背皆有红、绿、青、黄四色纹彩。”蛊婆听了道:“你竟连这些事都知道?”

云敷道:“自中古九黎以来,支派繁盛,秘法传流,何啻千百之方也。只不知这些人中的是什么蛊?难道是‘三尸蛊’不成?”雨菡等不解,因又问道:“何为‘三尸蛊’?”云敷道:“《虫蛊》有云:‘蛊以三虫为首。’三虫者,三尸也。而且中古之时,世传有百蛊术,但几经争战祸乱,后世早已失其真传者。只今巫蛊之毒,大抵有十三种:曰螭蛊,曰蛇蛊,曰金蚕蛊,曰篾片蛊,曰石头蛊,曰泥鳅蛊,曰中害神,曰疳蛊,曰肿蛊,曰癫蛊,曰阴蛇蛊,曰生蛇蛊,曰三尸蛊。诸如此毒,千变万化,乃至于无穷。中蛊者,两目瞳子变黑而为蓝,面色青黄,或数日死,或数月死。而且放蛊亦有难易之别,伸一指放,戟二指放,骈三指四指放,效验各不相同。前三者所放之蛊,都还治得过来。倘若四指所放,几属无医之症,中者必死无疑。”

草鬼婆听了,哼了一声,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也是个造蛊的?不然,何知我簇秘术至此?”云敷道:“你放蛊究竟要作什么?”草鬼婆冷笑道:“俗语说得好:‘无知便是福。’如今你们既然知道了,想是你们自己要死了。也罢,你们死不拣好日子,偏偏今儿赶了来送命,只怨你们自己的命苦,可别怨我!”说着,念动蛊咒,作起法来。只见群尸踊跃,个个面上皆有颠狂之状。若梧等从未经历过这般奇诡异事,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可。若梧、如是都说:“这怎么处?以前我们经历之事虽也颇多,却从未见过这般奇诡之事。”轩辕道:“且不要动手,先瞧瞧再说。”于是大家飞避。

当下,轩辕众女飞上山崖,只见瘴若云屯,尸如蚁聚。其举止行动,有若傀儡之状也。至月午时,云敷因道:“我曾见异史中纪载,凡蛊虫疗蛊,是知蛊名即可治之。如蛇蛊用蜈蚣蛊虫,蜈蚣蛊用虾蟇蛊虫,虾蟇蛊用蛇蛊虫之类,是相伏者,乃可治之。然中三尸蛊者,必先服药,除去尸毒,杀灭蛊虫,方可全愈。但如今不知他们所中何蛊,只有下蛊之人才知道,我们也不好胡乱医治的。况此间人家皆为蛊祝诅,中者何啻数万也,我们就有仙丹灵药,当此形况,一时也难辽治的过来。常言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们如今要辽蛊治人,必须先捉住蛊婆才可。”话未说完,蛊婆已失所在。轩辕道:“凡中尸蛊之人,必有腥腐之臭。”云敷听了笑道:“是了,灵素妹妹才说闻得腐臭之气。但如今却怎么治呢?”轩辕道:“人身中有三尸虫,又名三尸神。上尸寄居于玉枕穴之中,中尸则游于夹脊穴一带,下尸则居于尾闾穴之内。凡中三尸蛊者,第一日,上尸伐人眼,令人目暗面皱,口臭齿落;第二日,中尸伐人五藏,令人腹轮烦满,骨枯肉焦;第三日,下尸伐人胃命,万病竞作,百脉俱废。三日后,一旦蛊成伤了心腑,就不可救了。故三尸蛊,又名三日煞。幸而中蛊日浅,但击其巨阙穴,只要吐出蛊来,便可性命无虞。”

众人听了,如电光之一闪而忽逝,追形逐影,光若彷佛,或以剑鞘近击,或用术法遥点。真是快如掣电,疾如流星。不一时,竟将所有中蛊之人,悉皆点遍。原来这巨阙穴又或名曰巨送穴,乃胸腹上部位之湿热水气所聚者。而且此穴又系神气通行之处,亦且心气出入之大门。故此穴一旦受击,便可使人呕吐上气。因此那些中蛊之人,如今巨阙穴一旦受击,便就一齐呕哕,遂吐出蛊毒,晕倒在地,不知所之。这里轩辕和云罗见尸蛊已解,方从崖上下来。于是大家来到祭坛之上,只见那蛊婆正站在祭坛中间,见众人来了,哼了一声,咬牙说道:“你们这些那里来的臭丫头!既撞见了我的蛊坛,要是早走了也就罢了,偏又不知好歹。如今不但坏了我的好事,而且擅近吾蛊坛,这番断不饶你!”说毕,乃以竹签掷云中。忽而,云雾暴起,风雷骤作,其中隐隐有声,好似龙吟虎啸一般。那蛊婆口念咒语,俄见五龙夭矫,鳞甲耀映。盘地只疑为锦被,飞空错认作虹霓。吐雾低吟,即有千余丈长短;喷云大啸,却有十数丈粗细。

彼时,蛊婆将一件黑斗篷脱下,迎风一抖,竟化作一个大黑鹰,跨在背上,腾空而去。云敷方欲追袭,早已渺然不见。云敷因向若梧、如是等道:“她倒也有些道行。”一语未了,见一龙爪自云中垂下,搏援攫肆,其指爪竟粗于捣衣杵。云敷先就拔剑而起,偏那鳞甲坚硬非常,砍了一下,竟文风没动。若梧、如是等见了这般,也都纷纷助战云中。独轩辕和云罗站着不动,只在坛上看斗五龙。那蛊婆的术法也真是强大,虽是竹签幻变的妖龙,其鳞甲却坚硬似铁,斫之竟迸起火星点点。若不是仙器神兵,怕不得已折锋也。

原来这五龙,乃蛊婆按五行相生相克之理,将五签化作金、木、水、火、土五条妖龙,若梧等不知其理,又生怕误伤地下之人,只不敢十分展开剑法,故此难伤也。有两个时辰的功夫,更不曾伤损半片鳞甲。无奈何,只得飞落祭坛,一个个香腮带赤,娇喘微微。半晌,云敷向云罗说道:“也不和我们助力,你怎么只是干看?”云罗笑道:“今日皆是你们之功也。”云敷道:“这妖龙竟难伏的很,倒像是铁石作的鳞甲。”云罗道:“自古事有易成者名小,难成者功大。君子修美,虽未有利,福将在后至。《诗》云:‘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此之谓也。”云敷笑道:“且不说名小功大,只这‘五难’怎么处?再等一会子,恐怕我们祸将在后至矣。”又问:“你看出什么玄机没有?”云罗笑道:“姐姐博古通今,岂不闻《圣经》有云:‘土乃五行之母,水乃五行之源。无土不生,无水不长。’”众人不解其语。轩辕因道:“天地造化之道理,莫非阴阳与五行。似这般妖幻之变,不过旁门小法术耳。若要破此幻术,须是先斩黄龙,后斩黑龙,则不攻而自破矣。俗语说:‘打蛇打七寸’,物虽殊,其理则一也。”说着又见五龙探爪搏攫,若梧等复又一时并起。于是,若梧、如是、玉清、雪凝、雨菡、雨舒六人先斩黄龙,余者霜茹、雨葭、琉璃、月夜、霖铃、琳琅、无瑕、吹兰、霜寒、梦初、依痕、玲珑、露无心,再有秦云敷和千灵,只管拦战四龙。一时剑啸龙吟不绝,青霜凛凛,紫电灼灼,满天飞败鳞,遍地铺残甲。

未几,见一黄龙头自云中堕,其大如斛,宛转而没。接着又见空中堕一黑龙头,及地而化。若梧等回至祭坛,大家同仰面看天上,只见三龙回翔云际,只管慢慢的堕将下来,一时只有鸡蛋大小,及地径化为竹签,而散落之鳞甲亦已无矣。玉清等忙拾了起来,其中三长两断,一共并了五支整签。大家看时,只见是五根符纹竹签,一面画着龙纹,那面写着符篆,虽是小小之物,做的倒也十分精致。众人瞧那五根签上,一根画着一条青龙,一根画着一条赤龙,一根画着一条白龙,其中一根断签上画着一条黑龙,另一根断签上画着一条黄龙。二签皆是自龙颈而断者,而且所断之处还有烧焦的痕迹。忽一阵阴风过了,劈手把竹签子刮在空中,一面又听得蛊婆的声音说道:“你们这些臭丫头,竟三番两复弄破我的勾当,日后再和你们算账。”说着,驾鹰而去。冷如是不待别人动手,即鞘中掣出紫电剑来,使一个惊雷法,往天上一指,登时间风旋电转。只听霹雳一声,早把蛊婆打落下来,乃是一个木人,长二尺许,衣以绮罗,装以金碧,其腿足头颈,皆能运动如生。又见眉心中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血渍,而且额颅上镌满了垂珠符篆。众人都诧异。云敷道:“这难道是傀儡?”若梧等问:“什么是‘傀儡’?”

云敷道:“傀儡者,木偶人也。盖象其人之貌容,彷佛其言行也。当日周穆王姬满,西巡狩,越昆仑,下至弇山,反还,未及中国,道有献工,人名偃师,穆王荐之,问曰:‘若有何能?’偃师道:‘臣唯命所试,然臣已有所造,愿王先观之。’穆王道:‘日与俱来,吾与若俱观之。’第二日,偃师谒见穆王。穆王道:“若与偕来者何人邪?”偃师道:‘臣之所造能倡者。’穆王惊视之,趋步俯仰,俗人也,巧大颔其颐,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唯意所适。穆王以为实人也,遂与盛姬并观之。其技将终,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穆王大怒,欲诛偃师。偃师惧慑,即剖解倡者以示王,皆草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内则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肢节、皮毛齿发,皆假物也。然雕装奇妙,不异于生。凡造放蛊之人,一旦被人识破,不但不能害人,亦且自身不保。故奸狡诡谲之士,常以傀儡做替身,纵然别人识破了,亦可保自身性命无虞。”又道:“只是一件,若非自身法力高强,寻常蛊婆,亦无此神通。然今日之事,假中又假,虚里还虚,可见此人道行之高也。”

正说着,只见坛下晕倒庄众正渐渐的醒来。那时,天色已明,轩辕遂向云罗等道:“我们走罢。”说毕,纵身飞上山崖。众人随后而至,一齐站在崖边。真是疾如流星射月,轻如飞羽落尘。忽一阵腥风过了,只见地下众庄农无一个不弯腰屈背,有若呕吐之状也。若梧疑惑道:“又怎么了?”轩辕道:“此方人家受毒既深,又兼中尸蛊之惑,且伤于饮食,败其真阳,致损胃气。如今蛊毒虽尽,然终身不可啖肉,或闻受腥膻之气。”原来此方人家有啖尸的诡俗,因而大小庄农无一个不中尸毒者。如今虽然毒尽,但已伤其脾胃,故一闻腥膻之气,胃口酸水攻激于上,以致咽溢之间,不及吐出而咽下,酸味刺心,有若吞酸之状也。云敷乃道:“如今俗语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患。’此亦皆因其诡俗而然,复由其茫昧所致也。”如是道:“若因此而断啖尸诡俗,除其情习之陋劣,开其风气之纯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说毕,大家出庄而去。

须臾,出至嶂外,复又按辔程途,真个似羽骑腾骧,飒沓风翔。走不多时,忽见一座山谷,腥气冲天,赤云罩地。形如巨蝎倒马毒,势若双钳护壳躯。众人按辔徐行,忽闻一阵腥风,飒然而至。阴气逼人寒透骨,腥风扑鼻味钻心。一时来至山口,只见这山奇形异势,壑谷峥嵘,真是奇诡一时言不出,果然万物生恶毒。轩辕站在山口,隔着岚雾往谷内看了一回,乃回头向众人说道:“这山谷诡谲多凶,岚雾瘴疠,充满其中。你们这几天也乏了,如今且歇一歇罢,可以不必进去。”众人自下山以来,几经世事之变,渐渍磨砺,道行已大非昔日可比。虽然日日造历征尘,却也不觉得劳乏。若梧先笑道:“我们倒不乏。”如是也道:“我们也都不乏,如今就是三五天不睡,也没什么要紧的去处。我们自从下山历练以来,至今不过八九个月的功夫,凭着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也经过见过了些,然像这般奇形诡谲之所,却还从未见过呢。”玉清等忙接道:“可是呢,我们也进去见识见识。这个谷内有毒,也不相干。我们从小儿便修炼《明月心经》,如今虽说功行浅薄,但三五个时辰之内,却也百毒不侵。况从下山历世以来,到今日,虽不甚修炼,比先竟高了好些。”若梧等听了,都诧异道:“我们修炼的《素雪心经》,也有异诀同功之妙。如今听你们一说,真个的,比在山上天天修炼时,竟精进了好些呢。”云敷与灵素都道:“我是不怕毒的。”云罗和千灵二人,自不必说,万毒不侵。

于是大家袖马,逶迤进入谷口。轩辕在前,众女随后。才入峡谷,忽见毒虫奔走,妖兽飞逃,猛虎潜踪,长蛇隐迹。谷内千禽皆匿影,山中百兽尽藏形。若梧见了,因嘱如是众人道:“民谣说:‘端午节,天气热,百毒醒,不安宁。’如今正是五月之际,大家留神小心些。”说着,大家又行。轩辕因见峡里毒雾弥漫,于是放出神威,暗中护住众人,方圆百步之内,岚气为之销散,毒虫因而伏潜。彼时日出而苍凉,夜阴之积未遽消,又处乎深沟峭壑之内,故日光不甚于旁达也。俄而,只听得一阵风声,登时岚气飘荡,烟霏驰騖。是时百步之外,岩壑木石之形,罔不可辨。只觉得阴气森森,比先更觉凉飒起来,云光惨淡,观乎壑谷之宏壮也,则突屼曈昽,乍明乍曚。众女围随着轩辕,过了护钳口,穿入一条峡道,穿云步雾而行。

正走之间,忽然杀气浸盛,恍惚闻得山谷内人驰骤之声。俄见浓烟毒雾之中,有人影闪现,一个个执戟拈枪,横刀竖剑,将众人簸箕阵围住,厉声说道:“你们是甚么人,擅入我万毒之谷?”轩辕并不在意,众人却凝眸看时,约有百十余丁。但见一个个丑狡阴狞,皆衣青布短袴露骭,黄绦缠腰,或刻画其面为纹彩,或黥其胫骭如绣状,也有蝎子纹的,也有蜈蚣纹的,也有虎豹纹的,也有虺蛇纹的,其式不一。未几,众毒丁厉声喝道:“快出去!快出去!饶你这一起性命!若再进一步,立刻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忽内中一个毒丁道:“你们快瞧瞧,这起姑娘真乃人间绝色也!”又一个道:“今日什么好日子,真个我们交运了。”众毒丁听了这话,都一齐看时,却恨面前为烟雾所遮,看不真切。既而氛昏雾歇,云日曈昽,景物澄廓。众毒丁一见,登时魂魄如飞上九天,通身麻木,一无所知。这正是凶丑贪欢恋颜色,恶稔不知死将至。

彼时,云敷见众毒丁皆刺面黥足,文身奇诡,因纳闷道:“尝闻世俗有云:‘不黥足者,非百夷种类也;不文身者,非百越种类也。’难道这些人都是夷越来的不成?”若梧道:“俗语说:‘百姓恋土,不乐去旧。’这些夷越之人,怎么居此毒谷之中?”云敷道:“昔者楚王伐越之后,越非有城郭邑里也,处溪谷之间,篁竹之内。其中多毒蛇猛兽,以阻敌国仇雠弗能近也。因此,夷越之人最喜毒居,无论男女,皆刻其肤为纹彩,避人间兵疫邪厉。自秦时乱以来,至今不易其制。”

正说着,只见那为首的总毒丁道:“兄弟们,像这等绝色的女子,若往日,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不想今儿竟自送上门来了,可是天大的福缘!”一丁道:“谷主吩咐说,今日乃谷中血祀,不可生事招人,且忍耐些儿罢。倘因此坏了事,不是玩的。”众丁都道:“有理。”又一个道:“咱们谷主蛇蝎之毒,如今大家小心巡察要紧。等明儿完了祀,咱们再别处地方去劫掳几个就是了。”总毒丁道:“怕什么?我们哪一天不抢夺几个女子,就死在我们手里的,也不下三四百人之数,可有祸事不曾?何况我们万毒门者,哪一个不是狯险盈恶,事极猖狂,混邪残暴之辈,丑狡阴狞之徒?诚所谓恶稔贯盈,世所未有。一旦杀三人,都是常事耳。似这般绝色女子,若放过她去,转眼就落入他人口,却不教我们喝风!何况自送上门来者,若放过她去,是诚为不智也。”说着,便拔出剑来,高声叫道:“兄弟们,大家一起动手,切莫放过她去。”众谷丁才欲下手,犹未下手,只见寒光一闪,手中兵器竟已毁折,却不自知其身死也。呜呼三魂随风散,哀哉七魄逐云销。刀枪化为地上灰,剑戟散作谷中尘。有诗为证,诗曰:

万毒谷中无鸟鸣,藏疾纳污鬼神惊。

啸聚凶残说丑狡,呼集奸宄夸阴狞。

凭凶造下无边孽,心较蛇蝎太毒情。

千诛不足尽其辜,万死非得去罪名。

凶丑兼纳豺狼地,狡狞并容虺蛇坑。

夕盗妖女无畏避,朝掳好妇作淫声。

即今藏伏在深谷,还作旧态侵平明。

世间惯闻此丑狡,谁其代者为民正。

原来众人乍入毒谷,不知其中形势如何。先闻得其口出猖狂、放诞无礼之言语,也还可不必动手;后来起了淫心,复又自言其罪,诚为至恶至毒之类也。所谓恶稔罪盈,是贼灭亡之日。于是,奋其武怒,总其罪名,惩其恶稔之时,显其贯盈之数。然轩辕站在当地,并不动手。若梧和如是二人,趁此要度量她们的功行进益如何,所以也不动手。余者沈玉清为凝月峰大师姐,有意叫众师妹多多的磨砺,因此也按剑不发。雪凝本性懒与人共,况原不肯轻动,便此时亦冷然自若。云敷、云罗、千灵、灵素的癖性喜洁,且素性厌于功战杀伐,又有轩辕在前,也可不必动手。雨菡原性姿贞静,当是时,亦不肯与众姊妹争竞。雨舒如今道行已非在山时可比,心性较先幼时也稳重和平多矣,因而也只按剑不动。况地狭人多,动起手来,恐有误伤,故此只有程霜茹、程雨葭、碧琉璃、明月夜、雨霖铃、玉琳琅、冰无瑕、莜吹兰、雁霜寒、云梦初、水依痕、月玲珑、露无心十三姊妹一齐动手。只见寒光一闪,剑已归鞘,而众谷丁竟已尽灭矣。其动作出手之捷敏,若风旋电激之迅也。

当下,玉清、雨菡等众姊妹,都齐声夸赞不绝。如是笑道:“果然进益了。”若梧道:“好一招‘明月初吐’!真如凉月之乍出,不但出手敏速,而且动作流利。更妙在姿势飘逸,又不失端严之威。”霜茹、雨葭等都道:“这都是师父素日教的好,又蒙李大哥不吝指点。”此时云日虽媚,然瘴谷幽邃,漠漠沉沉,毒雾愈加纷郁,真是烟云蔽日,在昼犹昏。轩辕因道:“越往里走毒雾越浓了,若是禁不住,可以不必进去了。”若梧、如是等都道:“不相干。”于是大家复又前行,只见谷中越暖毒雾越浓,且又闻得一股血腥之气。走不多远,又遇见有一二百谷丁,拦道于浓烟毒雾之中,一见了众女姿容,才起兽心,已被诛伐。如此又行了半日,所伐者不知数千人矣。其中功行法力甚深者,竟有五七百之多,而善于妖术邪法者,更有八九百余众。而稍通一二武艺者,亦有三四千之众。谷中袭击之妖徒术者虽多,不过皆是旁门外道,甚未足畏。虽有百数高强之辈,也难抵雪凝、雨舒等之一剑也。舞袖间,凶丑灰飞烟灭,散为垢尘,零落山谷。因此,轩辕等五人都不曾动手,只管交与若梧等去攻伐。

须臾伐毕,复行数十步,仿佛若有光。于是遂而复前,俄见岚雾作瘴,盘郁结聚,茫不可辨。但闻阴风吹血腥,岚雾不见山河影。众人自进谷起,所行至此,一路幸无毒虫所伤。原来轩辕常时无事,则如静渊之水,含光默默,神藏而机静,一旦遇变,则神威迅发,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眼有百步威,神发千里势。真是:毛群惧伏不敢生,羽族惊堕无助死。故众人行此瘴疠之地,其中虽有百毒伏藏,而衣无一纤之损,肤无半点之伤。是时,众人来至谷尽头,但见岚雾隐约,乍晦乍明。忽听雾中有人叫:“放箭。”,只闻得一阵风响,千矢如雨,冲烟破雾而来。若梧便忙向前一步,匣中拔出青霜剑来,使一招“回风舞柳”,登时千矢倒卷而去,不知死伤之数如何。接着又是一招“轻风拂柳”,却如风卷残云一般,岚雾豁散。既而壑谷澄廓,四面峰嶂环合。其中土地平旷,楼阁玲珑,宫殿巍峨,有岩泉川池花木之属。大家向地下看时,只见千百霜尸在地。彼时风烟俱净,天光下彻,火云熇然,烈日焦灼。俄见霜尸销释,奄忽如薤上之露而晞灭也。

别人未开口,如是先笑道:“好一个‘回风舞柳’!这一招便见功行了。”因又问道:“怎么青霜剑还有如此妙用?我竟不知。”若梧笑道:“连我也不知道,别说你了。”如是道:“方才这一剑,可谓神妙之极,庶不负其青霜之名也。”若梧道:“方才我也不知何故,忽觉手中一股清凉,透入丹田,不觉就使了出来。”原来若梧方才遇变出手,忽然天机迅发,神与剑通,若合一契,竟无心中使出青霜之力,亦一时缘运之际会也。云敷因说道:“大抵修仙之人,一旦因缘运会,精通灵而感物,神动气而入微。到那时,自然而然,天机迅发,妙识玄通。然刻意研精,探微索隐,或识契真要,则目牛无全,故动则有成,犹鬼神幽赞,而命世奇杰,时时间出焉。圣经有云:‘静则生阴,动则生阳’,此亦天地之道也。所以修道之人,亦如日月之转运,须要阴阳相际,动静得宜,方可智通无累,昭然罔蔽。故有静无动不可,有动无静更不可。只有阴阳相济,动静谐宜,方是修行之法。”若梧等听了,都说:“很是。”

是时,云日晞曜,地气蒸腾如烟然。众人往前正走,忽见浓烟淡雾之中,似有高楼池苑之属。轩辕遂目运神光,且止步赏鉴景致。但见其池屈曲,居地百顷,水深千丈,鸟鱼翔泳,花卉罗植。百顷绿水多,千畦碧泉乱。湖池洲渚几十个,楼阁亭台数百重。忽见烟洲雾渚之中,隐隐的有座祭坛,上面有百十妖徒,似作祭祀之仪。其中有一老者,著赤黑衣,拄青蛇剑,眼光矍铄,瞋目而视。坛下烟波周环,方圆四百里,渟膏湛碧,莹洁如玉,环池皆楼也。其中洄湍电转,为隐沦之脉,乃河水之所潜也。正是隐沦涧谷水,日夜泉源注。但闻水流声,不见来去路。原来这祭坛竟造在池中,四面皆有曲折竹桥跨接。按此时四百里烟水混茫,若非轩辕运神光以游瞩,谁可远而望之如是也。此地风光虽看似仙人居,然皆饰非掩丑之外像也。但见凶徒伏藏,密如云屯,环护池沿,皆刻画其身,纹彩衣着,悉如夷越人也。一个个操刀按剑,持戈执戟而立。里里外外,密密层层,凶残拈起箭,丑狡挎满弓,何啻千重也。真个深沟藏万毒,果然僻地纳百污。

轩辕看罢,因说道:“此中岚雾掩映,凶徒盘据,恶之藏者万数而不止,前后左右尽凶也。”众人听了,留神细看,果见无数妖徒伏藏于岚雾之中。已而,忽听有人厉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擅入我万毒之谷?诚所谓不请而自来者,非盗即贼也。就此一件,已该一个擅闯人家之罪,却又无故把我的人杀死。你们不用说粉身碎骨,罪有万重,都是砍头小事。假若坏了我血祭之仪,管叫你们进得来,出不去,一个个尸埋泉下泥销骨,血污游魂归不得。”众姣听了,却是从湖池中发出,但只闻声,不见其形。如是道:“这些妖魔之徒,竟然张狂至此!”云敷指道:“池中仿佛若有人影,咱们瞧瞧去。”轩辕道:“你们若是乏了,可以不必动手。”众姣见说,都摇头笑道:“我们不乏。”雪凝虽不言笑,却也摇头几度。若梧笑道:“今儿就是乏死了,也要殄灭这些妖徒。”于是,大家复又前行。

原来祭坛上的那老者,即乃万毒谷之主也。此时,正和众术者坛上镇守祭仪,两眼睛却向峡道谷口遥观,恍惚看见众女仙姿缥缈,但隐约不可辨。既而嵐气腾熏,犹蒸炊然,明灭可见。当是时也,万毒之众,莫不引颈骇观,神魂驰荡。那谷主在祭坛上,眼不转睛,满面邪淫,一叠声叫:“守定去来之路,勿走了绝色也。”只闻一阵风响,倏见雾中闪出千百凶徒,枪刀耀映,剑戟光明,将众人围绕的水泄不通。所谓眼光闪烁者,多阳恶之奸宄也。云敷见了,向众人笑道:“修仙要积三千功行,今日一战,可有大功也。”云罗笑道:“我和二哥不要这功行,只凭你们积去罢。”如是道:“功行也还罢了,只是这一方祸害妖徒,须得趁此灭绝才好,不然,后必为神州之殃也。”众姣道:“极是。”若梧道:“我们动手罢。”

于是,大家拔剑而起,往来倏忽,进退难期,若神仙之仿佛也。千灵和灵素因见今日贼众,便也同着众姣一齐动手。但见嵐气交走,烟霏横骛。真是风烈虎啸,云游龙骧。轻风拂柳霜初绽,细雨洗尘云未散。昏昏承影状难穷,明明剑气有无中。紫电飞光激迅风,白虹射气日曈昽。幽冥神颖方离鞘,凶徒雪销已作霰。水寒冷光乍出匣,残贼冰碎旋为土。峡谷但闻水流声,风烟不见来去路。这壁厢,鸾翔凤翥形缥缈;那壁厢,霞飞鹭起影浮沉。才看青岚卷白日,又见红岫飞赤云。灵素抟风飘霜雪,摧残百物弓弦断。千灵步虚去复还,倒卷黄河惊层巅。八宝光中施妙运,飞流破贼作龙吟。已而倒树摧林谷填咽,已而裂石崩岩山振响。群凶见势心惊骇,众丑闻声胆怯忙。毒獠殒身,乘飙飞作天上灰;凶残灭命,随风散作谷中尘。有诗为证,诗曰:

轩辕不动安如山,云敷云罗自坦然。众姣仙心御侠气,诛伐残徒正坤乾。灵姿曳雾惊风雨,星飞电转谁能阻。神锋带怒摇山岳,剑气含嗔射斗牛。假若皇皇天非虐,如何有罪几兴邪。残生伤性戮孥弱,恶稔罪盈罔攸赦。天亦哀于四方民,但恐有时决不当。真仙不管人间世,然却无心降下殃。纵有神兵不肯辱,杀此非得添功行。当仁自古有不让,诛凶伐恶凌穹苍。皇哉上帝,孔昭监民。罔有馨香德,刑发闻惟腥。作恶非是无报应,天道好还终不爽。人生本如粒芥微,孽何多若囊粟储。智本无所恶,乃以嗜欲故。凶徒讵有恻怛心,残贼亦非绝智愚。万物皆深覆载恩,天生蒸民爱岂殊。秉统刍狗慵不伐,大抵生狞自速辜。虐戏相残人兽均,万毒斯众兽不如。若非小来习性恶,长成狼心复转剧。天公宜严加惩谴,不然何以警其余。若今此间之残贼,莫非当年一尺躯。横行不怕日月明,人非生来为恶狞。缘何至死无悔吝,负尽三才水土恩。混邪去善善已尽,凭凶长恶恶不悛。大抵安以侥幸心,及到死时方恨晚。天地自古有正气,眼前不遇待时临。恶稔贯盈终绝命,魂归寥廓魄归烟。

彼时轩辕、云敷、云罗三人正看若梧等共战群凶,十分激烈。只杀得火乌日暗崩腾云,玉兔月明激回风。众姣纨縠无纤损,诸邪灭命几千百。凶徒断魂,残贼破胆。虽拈毒矢不暇发,即挎妖弓不及控。似此侠气诛残贼,犹如赫日消霜雪。堪堪日落,万毒此俱灭,惟余万毒谷主,以及百十术者。原来众姣诛伐凶徒残贼之时,万毒谷主便率三百术者死守着祭坛。那谷主残孽见昔日万毒之众,如今一旦几欲被殄灭殆尽,真是轰雷掣电之惊。更可骇者,原大家见不过是几个女子,料不能济事,就有些武艺,然纤弱之姿,如何敌得过人多势众?谁知竟这样有道行,以十数纤姣女子,如炎景铄轻冰之势,不到半日工夫,竟殄灭万数而不止之众。其行动之速,观之使人震惶;功行之高,思之令人欲绝。

众姣回至轩辕处,自入世磨砺以来,如今二十四神虽清,只是三千功行未成。更兼毒众颇有诡谲妖术,而且女子本来纤弱,今又伐战了一日,未免都有些力倦。因此,今日之战,大家用尽心力,香汗淋漓,娇喘细细。轩辕见了,因问道:“大家觉得怎么样?”众姣道:“不相干,歇一会就好了。”说着,忽见雾谷飘焰,云林出火,若暗夜之燎烛也。众人见了这般景况,当此昏氛壑谷之时,遇此灵怪之事,倒也诡谲成观。雨菡等道:“敢是妖徒的鬼魂罢?”若梧笑道:“可是,又见鬼了。”如是道:“人且不惧,何怕鬼乎?”云敷笑道:“这不是鬼。”众人道:“不是鬼是什么?”云敷道:“古人有云:‘老槐生火,久血为燐。’这不过是自然变化之情状而已。凡积尸暴骨之地,往往见此诡谲也。盖尸骨之腐朽而为磷,因出地遇炎气而自火,所谓人血为磷者,亦不妄也。如世之罔知者,则谓之‘鬼火’也。”

大家说着,往前正走,忽见桥上闪出百十妖徒,拦住去路。此时,众姣真力已复了大半,便仍上前扫荡凶丑。于是,先后上了竹桥,众姣在前,轩辕五人在后。是时月光如水,微风起凉,溪流初涨,岚雾滃郁。但见水上燐飞,池中火炽,青焰荧荧,熠耀宵行。正走之间,忽见有暗矢自水中射出,好似飞虻一般,密如针雨。未几,又听沦池内水响如雷,俄见数十个妖徒窜出,左右夹攻,直扑而来。不一时,又见从四面百十轻舟如疾鲨一般掠水飞来,鬼箭如雨,皆药淬之器也。诸如此袭,也难备述。

却说那万毒谷主见众姣道法高强,眼看着将至于祭坛,遂向众术者道:“当此危难之时,如何不驱毒助力,要你们作什么!”众术者见谷主动怒,唬得躬身低头,颤颤兢兢的说道:“今日不知何故,百毒竟不能驱制,真正奇怪的事,叫我们也没法了。”那谷主听了,登时大怒道:“真是一起无用的杀才!当此危难之时,竟不能为我出力。”唬得众术者垂了头,心中又畏又惧,却暗暗想道:“可是见鬼了,不过是几个女人,想不到竟这么利害。”那谷主顾念无计,只是心里暗忖道:“今儿是那里来的晦气,偏偏又遇着灵参血祀的日子。如今眼看六年血祭之功将满,是那里来的这一起修真人物?”想毕,便说道:“如今血灵参尚未长成,大家须要死守着祭坛。只要捱过月午,等结了参实,那时人人添寿,更增百年功行。我以万毒谷主之名在此立誓,若今日各位能死守住祭坛,一旦血参长成,必定与众位弟兄同享此宝,寿延千纪。此誓,日月为证,天地共鉴,仙魔鬼神共听之。”

众术者听了这话,但欲求长生,不复顾利害,都说:“愿意。”谷主忽想起一事来,忙问:“草鬼婆怎么不见?”众术者回道:“草鬼婆不守祭坛,自三日之前出去,至今未转,更不知去向。”谷主听了,忙问道:“她前儿不是放草鬼去了?怎么至今还不回来?”众术者道:“我们也不知道,如今就回来了,只怕这会子也死了!”谷主道:“这老货素日就诡谲的很,还有谁轻易伤得了她?我这半年风声闻得外头许多大派名门子弟入世修行,难道是放蛊时被人撞见了不成?古人说‘睦乃四邻’,我早已严命谷中所有之人,这几天切勿出外生事,尤不能作祸于方圆八百里之内。若是别人撞见也还罢了,倘若被探花郎撞见了,她可就别想活了。这老货死了倒不值什么,就只怕遗祸于我们也。”众术者道:“我们人多势众,何怕一个探花郎?”谷主道:“说一个个没识见的,自为人多势众,就无敌于天下了?你们是不知那探花郎的可怕,当年江湖中就有谣言传说:‘谁见探花郎,终身梦成魇。’难道你们就没听见过金汤巩固的万魔门,经历正道数百年之征剿而不灭,然却被那探花郎一掌而化为乌有。如今思之,恐惧犹存。”众术者道:“这不过是江湖中谣言罢了,岂有一掌之势力如是乎?”

谷主见说,出了半日神,方叹道:“怎么没有呢?我原是万魔门的人,若不是我亲眼看见,告诉谁谁也不信的。当年要不是魔尊的灵性强大,觉察山川草木鸟兽变化之情状,我们几个跑得快些,几乎被摧山之力震死!那时我们虽得了性命,却元气十分伤其八九,我也从万魔门分了出来,在这个僻地另立门户,到如今虽也有万数之众,却还尚不及当年万魔门之其一也。”说着,便向众术者道:“今当此危难之时,如有贪生脱滑的,亦或不愿出力者,立刻把他丢入血池喂龙,那时可别怨我。”众毒闻言,都一齐说:“愿与谷主戮力一心,同一死战,共死泉壤,誓无退悔。”谷主听了道:“既如此,很好。常言道:‘众寡同力,则战可以必胜,而守可以必固。’只要我等上下同力,何怕区区女人乎?”又道:“女子习武,任其勇悍善战,终不似男人气力,何况打了这一日,就是神仙也乏了。那一个有本事的,若能成擒其一者,再赏与血参五钱,金银万两。”众毒一闻此言,莫不欣然踊跃,真是人人奋勇,个个夸强,不求金银千万两,但乞血参添寿节。这正是凡人死于重金,修士死于灵药。

原来这万毒谷主自元气伤损之后,虽伏藏于此间,然性情奢淫,乃修炼旁门采阴之法,常常出外掳掠妇女,铸雌雄剑,立阴阳炉,调元补气,增加功行。未几,又于谷中寻得一株千年人参,竟以血祭之法移根栽培,诚为混邪残暴之辈,今罪足以及禽兽,而孽过于畜生者。如今见了众女貌容,真乃人间之绝色也。今观其举止行动,果亦与寻常脂粉不同,气质美如兰,仙姿别桃李,不但姿容绝世,而且道行高深。似此禽兽之徒,早又起了恶狞未悛之心,但只暗暗盘算,自己却不动手,诚为天地间之畜生种也。

此时,众人将近到了祭坛,俄见池中洄湍电转,其水夜紫,色类胭脂,腥臭不堪难闻。沦波泱人之尸,池沼流人之血。四百里澄泓翻作血滔,三万顷渟膏变为腥浪。多少仇灵其中泣,无限冤魂在内哭。却似血海浪涛啸,犹如鬼域阴风吼。众人正看血池涛漾,忽又见妖徒倏然袭至,就在石桥斗起,后却各展神通,绝岚雾,凌烟霏,从石桥打在池上,自池上杀在云外,惊天动地,飞电流星,只斗到中天月午,方荡灭群氛。才落下时,忽听一声霹雳,坛上血光冲天,腥风鼓荡。那谷主喜不自胜,只见血参已然成形,色如朱丹。众人看时,见是一株人形带叶参,葩茂甚盛,高仅尺许,而粗于捣衣杵。一穗垂如天竺丹,六叶舒若。云敷一见了,便诧异道:“这难道是血灵参不成?”若梧道:“自来只听见说人参,这血灵参却是什么?”

云敷道:“百谷之神土地精,五味外美邪魔腥。人参本是天地精华所生,自古便誉为‘百草之王’,滋阴补生,扶正固本。《神农本草经》上说:‘人参,味甘微寒,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久服,轻身延年。一名人衔,一名鬼盖。喜阴凉,生山谷。’其成有阶级,故曰人衔。然人衔之中,根如人形者神。但这血灵参却非天之自然而有,乃系人工栽培之物,虽形叶相似,却功效不同。所谓血灵参,乃按四时二十四气,每年四大祭,二十四小祭,杀牲取血,朝夕灌溉。自古来多少旁门外道,皆以这邪法栽培此物,更有残忍乖僻之辈,甚至杀人取血为祭。二者异名而同出,虽不是同一水土所长,到底是同出一根,然一正一邪,且形色各有其等差,血参根有手足,面目如人者妖。古人说的‘下有人参,上有紫气’,又道是‘摇光星散而为人参’。这些话虽是不经之谈,然絪緼之中,阴**足而变易以出,万物并育于其中,不相肖而各成形色。而且人参素有神草之名,这倒不是妄传。邪魔之徒所以服食此物,不过以求迅速增加功行。今观此血参之形状粗细,怕不长有几百年的工夫。而且必是以人血为祭,才长成这般魔腥之物。”

正说着,只见那谷主坛中拔出血参来,就像吃萝卜的一般,三口两口吃了个罄尽,乃冷笑道:“我说过,叫你们进得来,出不去。今日管叫你们柳折花残,要死不能,要生不得。”说着,飕的从坛上起于碧霄,擎剑而立。既而目眦流血,奋发怒髯,俯视众人道:“如今就是探花郎来了,老夫也叫他来得去不得!”说着大喝一声,震惊百里,梗林为之靡拉,朴丛为之摧残。众姣见了,惊疑不止。若梧道:“这血灵参竟有如此功效,倒也出人意料之外邪物。”说着便要动手。云敷道:“你们如今也乏了,且歇一歇罢。让我和这妖邪斗一回,看是如何。”陆雪凝道:“不必。”说着,便腾虚而起。绝残云,凌惊风。冷若清霜,皎如素雪。月里嫦娥难到此,九天仙子怎如斯。那万毒主见了,将剑梢一指,说道:“我看你冰雪一般的姑娘,真是天仙容貌挟人魂,若一时伤了你,我心也不忍的。也罢,就让你先砍上三剑。”

陆雪凝听了,眼若寒星,面如冷月,忽如疾电之光一闪而忽暗,神行其步,飘若云游,激如惊电,飞仙舞鹤之态有类焉。那万毒主只见她一闪如电,便已飘落祭坛之上。真是光若仿佛,杳之如月。众姊妹尚未看真切如何动手,便见雪凝已回至方才她站的所在。云罗笑道:“陆姐姐,你的剑法越发超逸了。”一语未完,只见那万毒主道:“我说让你砍三剑,怎么就不动手了?想是姑娘不忍心,也未可知。”一句未了,忽从天上飕的一声跌落血池之中,早被那些冤鬼仇灵一把抓住,将其魂魄径拖往地狱而去。忽一阵微风过了,其尸竟如星而散也。原来雪凝竟剑出半鞘,便已诛其于十步之外,而死之鬼却茫然不自知。一时,又只见池中出火,燐光点点,焰色正青,俄复不见。既而沦波激响,闻得池内有龙吟之声。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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