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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路是岐途》第八节 久别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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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如瑟缩在后面藏了一会,只觉前面静悄悄一片,未免有些怪异。偷偷伸出半个脑袋往外瞄,刚才那人却不见了,另外四贼则像是见鬼了般地盯着这边。四人俱扬着刀,一脸戒惧模样。再一看,这公子却还活着,林玉如大松了口气,胆子也大了些。

“想要活命的赶紧逃吧,你们的头领已经被我们杀死了!”

林玉如憋了这半天,终于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众贼面面相觑,如何肯信,再看崔少侠那把长剑,上面一点血迹也没有,显然是诓人的。“笑话,我们老大武功高强,怎么可能会死?你们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子?休想拿话诓我们,识相的赶紧束手就擒,要不然等我们老大回来,一定将你们碎尸万段。”

“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不信,你们自己到外面看看就知道了!”

林玉如急了。崔少侠却没那个耐心,他缓缓上前,逼得众贼不断后退,脚步踩在黏结的血液上,喳喳作响。退了几步,眼看再无退路,这些人又“啊!”大叫一声,扬着刀冲了过来。

说到底这些山贼除却几个头领,大部分不过是一群亡命之徒罢了,平时干坏事不是凭的人多,便是凭的那股不怕死的悍气,遇到真正有本事的便不管用。此时在崔少侠面前哪里够看,尚未近身便又远远飞了出去,回时倒比来时更快,也不知撞倒了多少桌椅。

两女大张着美眸,方知刚才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小姐,公子好厉害,我们不用怕了!”

“嗯!”林玉如淡淡地应了一声,脸上却殊无喜色,身子晃了晃,几欲晕倒。婢女大惊,“小姐,怎么了?”却见林玉如转身跑到外面狂呕起来。

这里一番动静,早惊动了上面的人。但见一人脸色苍白,凭栏看着崔少侠,身子一阵阵颤抖,慌张中连滚带爬跑了进去。只听上面传来叫骂声,“张四,干你娘的,慌慌张张赶着去投胎啊!”

“快跑,兄弟们都死了!”

“你说什么?”

又听得窗户打开的声音,“啊—”一声惊叫,有重物从高处落地的声音,似乎跳窗去了。

“疯了,那小子脑子有毛病,别理他!”有人这样说。

林玉如狂呕一阵,终于“哇”一声放声大哭,她伏在婢女身上,娇躯一阵阵颤抖。“春桃,死了,他们都死了,好多尸体!”

婢女呸了两声,“小姐,你胡乱说些什么?”

“里面好多死人!满地都是尸体,我全看见了,那些人全都死了!”

大厅里血腥味刺鼻,一片零乱。桌椅翻了,酒菜洒了,鲜血混合着酒菜流满了半个大厅,早已凝固。尸体横七竖八,有趴在桌上的;有躺在角落里的;有断了头的;有死成一堆的,死状各异,基本无处落脚。昏黄灯光下,形如人间地狱,谁曾想到一个时辰之前这些人还是谈笑风生的活人?

那春桃一愣,也有些害怕,忍不住就要扭头去看。

“春桃,别看!”

“小姐!你别说了,我…我害怕!”

两女抱在一起,身子瑟瑟发抖,只顾抱头痛哭。崔少侠沉默无言,心里一片冰冷,他虽见惯了生死,却也没有见过如此可怕场景,相比起来,自己以前遇到的基本都不算是事。他抬眼往上,里面又跑出两条身影。

见到底下站着一陌生男子,两贼俱是一愣,惊疑不定。“你是谁?其它人呢?”四处张望了一下,哪里还有其它人影。紧接着后面又出来两人,那两人也是一愣,“发生什么事了?这人是谁?”

“等等,你听!好像有人在哭,在外面!”

“操他奶奶的,我道怎么没人,原来是玩女人去了!这些小子一会功夫都忍不住,老大都还没吃呢,小弟就先惦记上了,这不是找死么!”

“嘿嘿,他们想找死与我们何干,事儿又不是我们干的,总赖不到我们头上。他们死了待会还可以多分一份,这不是挺好的吗?”

余人点点头,深以为然。

“那这小子怎么办?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怪怪的,好像哪里不对劲。”

旁边一人嗤笑道:“你小子就像个娘们整天疑神疑鬼,这明显不就是一个叫花子?还哪里不对劲!跑到这里来,算他不走运。兄弟们,你们哪个有兴趣下去把他剁了?”

“叫花子?没兴趣!”

“我来!”

一人舔了下刀刃,跨过栏杆,在楼梯上一纵,跳到了下来。他将椅子踢开,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将长刀往崔少侠肩上一架,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咧嘴笑道:“小子,算你不走运,下次投胎长点心眼,不要再这么糊里糊涂地死了!”

“喂,李四,你念经呢,废话这么多?”

上面的人哈哈大笑起来。李四脸上凶光一闪,长刀便要往下一拖,但那刀竟纹丝不动,他“咦”了一声,方知长刀不知何时竟被叫花儿抓住了。

“小子,有点力气!老子小瞧你了!”

拖了两下拖不动,又伸脚来踢,但那脚踢到对方身上却如踢了块铁板,反震得自己小腿生疼。

怎么会这样?好生邪门!冷汗涔涔而下,这叫花儿是个高手?他微微抬头,却见对方正漠然注视着自己,上面没有半分温度。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让他只想逃离这里,但他没机会了。

“这李四,是不是平时玩娘们玩太多了,怎么变得这么磨蹭?杀个叫花子也用这么久!”

“咦,好像有些不对劲!”

李四“呃”了一声,双手无力地捂着喉咙,双眼大睁着,身子缓缓软倒。那把长刀不知何时划到了他脖子上,鲜血不要命地涌了出来。

“这…”上面的人大惊。“上,杀了他!”

夜色深沉,北风渐紧,听那风声,恐怕下雪只是一时半刻的事情。地上又添了三具尸体,二姝早已止哭,在外面站着,不敢进来。整个客栈像是一个鬼域,寒冷凝结了一切。崔少侠往楼上扫了一眼,那里有压抑的哭泣声和低微的言语声,看样子倒像是有幸存的人。

两盏防风灯“噗”一声相继熄灭,大厅内更加阴暗。东边的窗户被风吹得哗哗乱响,马儿在马厩里“驭驭”地鸣着,踢着蹄儿。

崔少侠回到马车上却殊无睡意。

五年了,他终于回来了,不知家里变得怎么样?又是一个冬天,大雪也要下了,想起以前,就像是昨天,又好像过了很久很久,而他也终于是错过了那个约定,辜负了奶奶的期望。

他掀起窗帘,冷风灌了进来,带着一丝丝雪花。

下雪了!这是一个没有半点光亮的夜!外面有人走动的细微声音。

“公子?”

“公子,在吗?”

弱弱的声音在外响起,车帘被掀开,一个脑袋凑了进来,有着淡淡的香味。虽然视线黑暗,但他知道这是那个小姐。

“我…我们有点害怕,想在你…这里凑凑,可以么?”

“嗯!”

雪,下得很大,像是一团团棉花掉下来似的。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落叶树的最后几张树叶也全掉光了,尽举着光秃秃的树杈。

风停了,乌云厚厚地堆积在天空,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人们都还在沉睡之中,一切都很静,只有雪花落下的簌簌声。

呼吸着清冷的空气,崔少侠站在雪地上回头看了客栈一眼。经昨晚一役,那些贼人应该不会来了,此去梁州城虽然还有大半路程,但应该是安全的,而他再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他转身,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中。

半个月后,傍晚,牛家村村头。

一路赶来,雪停了,又下了。风雪满天,纷纷扬扬迷了视线,像是有仙女在散花,可惜,只见雪花不见仙女。

远处的小村庄宁静安详地沉浸在冬天的风雪里,几缕炊烟缓缓升起,与雪花一混几不可见。

身上的衣衫更加破烂,赤条条,勉强能遮住几处地方,赤着的一双大脚满是污泥。谁道他未到二十岁,满面风霜,一脸憔悴,那把长剑被他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粗布条厚厚裹着背在身后。

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长长的睫毛上,左肩挂着的包袱脏成灰色,几块雪花沾在上面显得邋遢丑陋。

这是一个乞丐!

五年了,一路风尘,终于又回来了,看着那些雪花,他知道自己迟到了四年多,那年秋天的约定他终是不能赴。不知奶奶与真真现在过得如何,是否会责怪自己?他感到庆幸,却又突然害怕起来。他怔怔地看着小村子,一动不动,像是个雕像似的,双眼炯炯有神,浑身一阵阵颤抖。

他迈开了脚步,却又突然止住,他端详着自身,愣了愣,皱起眉头。这一路走来,不曾留意,此刻如何去寻一套好的衣衫?他捧起积雪用力抹了把脸,将脸上的污垢洗干净,一边拍打着长发上的积雪,衣服上的灰尘,一边向村里走去。

远远的,隐隐有一阵喇叭唢呐声自村里传出来,渐渐清晰。崔少侠一愣,停下了脚步。一队人马迎头走了出来,排前的白幡高挂于细竹之上,刺人双眼。

崔少侠心头一震,有人死了?

唢呐声声,哭声阵阵,纸钱于雪花中纷飞。二十几个人排成一队护着一口大红棺材缓缓向前走来。这是要抬去安葬了。

春兰的父亲与叔叔走在大红棺柩前,手里捧着的一块牌子上写着:故祖公牛府公讳阳之灵位!

是春兰的曾祖父!他放下心来扫了一眼,没看到春兰,村里的规矩,出嫁的女子是不能回娘家送终的。看来春兰出嫁了!

崔少侠静静地看着出殡队伍远去,那些人经过他身边,犹如未觉。几个半大的孩子站在村头大树下怔怔地看了一会,开始玩起积雪。崔少侠走过去,那几个孩子全都站了起来,睁着天真无邪的双眼,注视着这个陌生人。

崔少侠心里一阵温暖,走到一个小孩面前,摸着他的小脑袋,又蹲了下去,语气放柔了些。“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脸蛋冻得通红,两道鼻涕流出一半,“咻”一声又被他吸了回去。他舔着上嘴唇残余的鼻涕回头看着身后的玩伴,他们都在缓缓后退。

“孩子,不用怕!你家在哪里?叔叔带你回家好不好?”

那些孩子全都跑了,其中一个摔在地上,连忙又爬起。崔少侠眼前的这个却开始哭了起来。

“啊,妈妈…”

崔少侠一愣,放开了他,这个孩子缓缓退了两步也跑了。那些孩子便远远靠着墙根、树下看着他,他走过去,他们便也跑,只在不远处看着。

“阿良,吃饭喽!”

一个身穿海蓝色粗布棉袄的年轻女子寻了出来,看到崔少侠一怔。一个孩子跑了过去,抱着女子大腿,一双眼睛却依旧乌溜地盯着这边。那女子崔少侠却不认识,想来是谁家新娶的媳妇。女子轻轻地拍着孩子身上的雪花,站在路边,眼神便如所有的孩子一般,疑惑、好奇。

本该相熟,奈何陌生!崔少侠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也不再搭理这些人,只往自己家走。那些人便远远看着,又有一个妇人寻了出来,也看到了崔少侠。人们都没有说话。

院墙塌了好大一个角,上面长了几株灌木光秃秃的仅剩下枝干;门前、屋顶,所有的地方都积了厚厚的积雪;没有炊烟,没有鸽子,也没有鸡的叫声,门楣上挂了几张蜘蛛网,门上没有贴门神。

门上挂了一把锁,而锁,已经生锈。

崔少侠心中一凉,渐行渐缓,他慌了,浑身开始颤抖。他颤抖着手,轻轻地抚摸着柴门,良久不敢推上一推,也不敢喊上一句。这后面会有什么,是否还会跟以前一样呢?他摸到门锁那里,摩挲了半天,终是缓缓用力一扭,锁断了;他推了推,门纹丝不动;他用力了些,门开了,刮出一层积雪,上面掉下许多尘土。

冷冷清清!毫无烟火气,整个院子都积满了白雪。一个破了一半的小竹篓挂在檐前,随风晃荡,不时发出响声。院里的两棵秋海棠光秃秃,枝丫零乱地伸展着,没半丝生气。风吹起一院积雪,尽数扑在门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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