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儿——凤儿——”

尹天雪不知从何处出现，一眼望见了河中一身粉衫的女子，从她身上束缚的长鞭往前看去，看见了岸上的两人，她紧绷的神情骤然一松，加快脚步迎上，“豆豆，你快放开她，她是我堂妹！”

诶？豆豆看了童博一眼，他虽有疑虑仍是冲她微微点头，示意放人。豆豆得令，稍一施力将人提溜上岸，几番凌空旋转解开女子身上的长鞭，随手掷在地上。

“既是天雪的堂妹，必是一场误会，童某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尹姑娘海涵。”

想必眼前这位姑娘，便是尹天雪的堂妹，尹凤。童博走到她身前，俯身欲将人扶起，未料女子推开他伸来的手，毫不客气怒斥道，“别碰我！”

童博堪堪停住了手，脑中过滤一番，实在不知何时得罪了她，惹她这般厌恶。与此同时，尹天雪将她扶了起来，眉宇轻皱，“凤儿，不得无礼。”

“喂，你别太过分！”豆豆哪容得童博受欺辱，只转到了她们身前，看见尹凤湿发下的熟悉容颜，豆豆原本怒气的神情一怔，惊道，“月牙？”

月牙小脸一垮，扑上来抱住她的腰，紧紧的，“韩知哥哥……”泪水决堤，她埋在豆豆肩上，哭得不能自已，“我看到一个很像你的人在台上，我就追了过来，没想到真的是你……韩知哥哥……你没死……太好了，你真的没死……”

豆豆蹙眉，“月牙，放手。”语气却比方才温和了许多。

岂知月牙竟抱得更紧，几乎长在她身上了一般，“不放不放！韩知哥哥，我们再也不要分开好不好？月牙再也不要离开你……再也不要与你分开！”

豆豆轻轻拍了下她脑袋，“乖，别闹。”

“嗯……”月牙虽不情愿，也真的乖乖放开了，双手绕在她手臂上，双眼哭得红红的，把脑袋放在她肩上蹭，眼泪鼻涕全蹭到衣服上，“韩知哥哥，别再丢下月牙……”

不用看，也知道博雪二人的脸色有多精彩了。尹天雪微微拧眉，凤儿对豆豆的态度实在令她忍不住浮想，神情很是奥妙，“你们……认识？”

“久闻其名，未料尹凤姑娘竟是月牙姑娘。”童博陡然开口，盯着她八爪鱼似的缠着豆豆，一字一句，嘴角虽笑着，眼底却一片冷冽。

“哼！”月牙给他一个白眼，宣誓主权般攥得更紧了。

尹天雪低声斥道，“凤儿，你岂能这般无礼，快道歉！”

月牙干脆将头埋到她肩窝，不理人。

豆豆头疼，疼得很。推开身上的八爪月牙，肃容问道，“月牙，童大哥何时得罪你了，你要这样针对他？方才你还要伤他？”

被她斥了，月牙万般委屈，控诉道，“他轻薄你！”

如此说着，她又狠狠剜了童博一眼，“你自己有断袖之癖，别来污了我韩知哥哥！”

豆豆明显看到童博额上青筋跳了一下。

尹天雪的表情更为奥妙了，凤儿她……该不会……不不不，她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胡思乱想。

“月牙，你误会了。”豆豆一本正经的纠正。

“是我，”她指了指自己，又指向童博，“轻薄他。”嗯，是她先上手撩的。

月牙仿若被雷劈了一记，“你骗人！”

豆豆耐着性子，“是真的。”

“韩知哥哥，你……你怎么能喜欢男人呢？！”月牙嘴唇微张，又惊又怒之下，掌心翻转将长鞭拢入手中，转身就朝童博抽去：

“狐狸精，我跟你拼了！”

豆豆更为头疼，索性干脆利落地将她一掌劈晕。嗯，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豆豆扶稳了被打晕的月牙，躬身就要将她拦腰抱起，童博沉着面抢上前来，死死钳住了她的手腕。

她忙道，“童大哥，我来就好。”

童博墨色眸子盯了盯她，冷飕飕飘来一句，“方才没抱够？”

豆豆笑容一凝，强大的求生欲让她憋不出话来，只好做了个“您请”的姿势，心里仍是不情愿他碰除了自己以外的姑娘。

童博一手环上月牙的腰，微微俯身，像扛沙袋一样将她扛在肩上，她的脑袋和双手朝下，随着走动在他背后晃晃悠悠。

豆豆怎么也没料到温文尔雅童院长的“博式抱法”竟是这样！她看了尹天雪一眼，显然她也神情微愣，万万没想到。

“童大哥，”豆豆跟上去，“你也别这样扛啊！”

虽说人都在闹区，这里行人二三，可这样对待一个小姑娘，不好吧？况且人家姐姐还在这呢，都是一家人，多少要给点面子嘛。

童博目视前方不去看她，走得四平八稳，“呵。”

豆豆观了观他的神色，“你生气啦？”

童博道：“呵。”

他果然生气了。想想也是，谁被平白骂狐狸精都会生气的，更何况是个男子。豆豆自觉理亏，不安地回头望了尹天雪一眼。

尹天雪回以微笑，倒无半分不悦，不知是不是豆豆看错了，她怎么从天雪的眼底看见了些许……玩味？

豆豆甩甩头，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国文院太远，卫国府有双亲，若这么抗去尹府……尹仲看到自家宝贝女儿就这样被人扛回来，会抓狂吧。想来想去，只有衡如苑最为合适，也免得月牙囔囔韩知炸死。

豆豆那道掌力只用了三成功力，月牙很快就醒了过来，发觉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客房里，豆豆正坐在桌边饮茶。

“韩知哥哥……”月牙有些茫然坐起来，脖颈处一阵酸痛，显然在提醒她昏迷前发生的事。

“醒了？”豆豆微微一笑，朝她走来，“童大哥和天雪也在此处，只是，我想和你单独谈一谈。”

童大哥？那个狐狸精！

可她想到一件比狐狸精更紧要的事，“韩知哥哥，你为什么要炸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你知不知道……”

豆豆坐到床边，一指抵唇“嘘”了一声，“韩知死了，死在边疆了。圣上下旨厚葬的，不是吗？”

月牙不解，“可是你明明活着。”

“韩知死了，再也不会出现了。”豆豆静静看着她，重复了一遍。月牙面容一凝，心中有一抹不详的阴影掠过。

默然片刻，豆豆突地解开自己的腰带，开始脱衣，一件又一件。月牙颇受惊吓，卷起榻上的被子往自己身上裹，“你想做什么！”

直到豆豆解开最后一件里衣，露出裸露的肩头时，月牙吓得涨红了脸，一头埋进被子里，结结巴巴羞羞答答道，“韩知哥哥……我们还未……成亲……你你别乱来……”

未及，月牙被她从被子里拽了出来，豆豆擒住她的手往自己胸上探去，“不要，韩知哥哥——”咦，软的？

等等……软？的？

月牙如遭雷击，猛地回头顺着自己的手臂将目光移到她的胸上，那里缠着白布条，一层又一层。她不信邪地再次捏了捏……

还！是！软！的！

“我和你一样，都是女子。”看见她仿若活见鬼的表情，豆豆大方承认。

月牙震惊，“不可能，不可能……”

豆豆摊了摊手，“你若仍不信，束胸解了让你看个清楚？”说着，她作势解开束胸的绳结，一层又一层绕开。

月牙目不转睛盯着那处，直到峰峦初露，沟壑初现，她别过脸，出声拦住了最后一层，“够了！”

豆豆手中动作一停，心里松了口气。好在她及时喊停，不然就真的要坦诚相见了。虽同为女子，她可没让人观赏的癖好。

室内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两人僵持了片刻，忽然，豆豆开口了，“韩知是男身化名，女身名字，叫韩豆豆。”

月牙倍感屈辱，噙着泪质问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如此羞辱我戏弄我，欺骗我的感情，你是不是觉得很开心？”

这就很冤枉了，天上飘来一口大锅。豆豆揉了揉眉心，道，“我拒绝过你，还不止一次。”

月牙：“你日日来我的摊位用膳，一日三餐不曾断绝。”

豆豆：“那是你做菜好吃，价格便宜。在我努力下，你还免单了呢。”

月牙：“那天深夜我发烧，你背着我一家家去找大夫，还日日上门来探望我。”

豆豆：“你答应做佛跳墙为谢礼，我得看着你什么时候能下床做啊！”

月牙：“那年上元节，你送我兔子灯，带我放花灯看烟火，在许愿池边对我说：我对你而言是特别的存在，希望我别离开边疆，不是吗？”

豆豆：“是阿，你做菜特别好吃，你若走了，我就吃不到了。”

月牙：“从前……我想种出一片莲藕池，你见种子发不了芽怕我伤心，买来一大堆莲藕连夜放进淤泥中，骗我说是我种出来的！”

豆豆：“你种菜着实没有天赋，我想早点吃到你做的藕，可等你种出来莲藕的季节都过了！不如直接买新鲜的。”

月牙：“那日敌军夜袭应敌，我被掳走，你单枪匹马闯进敌营救我，又背着我在戈壁滩走了一天一夜……我记得那天你抱着我，对我说‘有我在，别怕’。”

豆豆：“你是我朋友，又是我带你去营地的，自然要去救你。换了旁人，我也会这么做的。当时我找到你时，你吓坏了全身都在抖也认不出我，我只好抱你让你冷静下来。”

月牙：“可，可后来在军营，你亲了我！”

豆豆：“那更是个意外，你险些滑倒我伸手去接，却不慎踩到你的裙摆，跌倒才……总之，是个意外，我也解释过并非有意，可是你不信。”

“……”

月牙看着她愣了半晌，才涩然道，“所以，你对我好，对我有求必应……只是因为我做菜好吃？”

“起初是这样，可月牙你那么好，相处之后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豆豆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豆豆垂下眼帘，开口道，“总之，我既然女扮男装就该与女子保持距离，是我有失分寸让你生了误会，错付情愫，我很抱歉。对不起，月牙……只要你能消气，我一定竭尽全力补偿你。”

“补偿？”

月牙嗤笑一声，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你要如何补偿我？韩知，我认识你两年，喜欢你两年，为了你我第一次违背父母的意愿，一心留在边疆与你厮守……我爹不远千里将我捉回去，我三番五次逃跑想去找你，却等到你的死讯……你知不知道，我疯了一样赶回边疆，看到你的墓碑……你知不知道我当时什么心情？你知不知道我这段日子怎么过的？日日以泪洗面，过得行尸走肉，我娘都急病了……”

“可没想到，我一心想嫁的……竟是一个女人……呵呵呵呵呵呵太可笑了……真的太可笑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豆豆只喃喃道，“对不起……”

月牙一时无法接受，悲愤交加之下，抄起手边的物件就丢过去，豆豆不闪不避，玉枕正正砸中她脑门，额头当场见了红。

“你！”月牙瞳孔一缩，她为什么不躲！

豆豆看着她，“若能让你好受些，随你撒气便是。”

月牙盯着她直挺挺坐在那儿，额前的血缓缓流淌，一滴两滴，滴到那半褪的束胸上，在白纱上开出点点红，像极了那年大雪风飞，韩知送来的那枝梅花。

当时她又心疼又感动，忙不迭地把自己刚煮好的馄饨端给她暖身。如今想来，韩知惦记的分明就是那碗馄饨，不，她整整吃了三碗！

再细想之，好像她摊位不远的拐角处，正栽了一棵梅树……看来这厮是随手摘的，变着法来吃霸王餐！

就为了攒钱买现已被充公的三开三户的大宅子！亏她当时一心以为韩知死抠死抠攒钱买房是为了娶她过门，任韩知蹭了无数顿霸王餐！

月牙如醍醐灌顶，指着房门的手在颤抖，声嘶力竭道，“滚，滚——”

豆豆看她这七窍生烟的模样，还是让她冷静冷静吧，于是麻溜儿地穿好衣衫，转身正欲离开，手刚拉开了门，月牙又唤住了她：

“方才那狐……那人，也是我误会吗？”

但见得背对着月牙的豆豆嘴唇微微上扬，却是头也没回的答了句：

“不是。”

明媚的阳光刺了眼，她眼里漾着光，“我心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