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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莲藕》146 如玉发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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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桢桢,桢桢你别哭了,阿爹你开门啊!”

怀里的赵桢还在哭个不停,小小的赵无忧只比门槛高不了多少,不停地拍着大门。

小手在冷风中被冻红了,脆得跟陶瓷一样,轻轻拍几下就皲裂开来,自己也是红肿着眼睛不停地哭,却还记得不停地变化着姿势以免赵桢掉下去。

赵进赶来的时候就见到这样的场景,这已经是华雒离世第四天了,今天刚好是大雪节气,外面的雪花飘飞,落在赵无忧天蓝色的棉袍子上,显露不出什么,却湿了一片。

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走上前去踹门,力气不大,却发出咚咚咚的声音,“靖月皇,胆小鬼,遇见事情就只会躲!”

尚修连忙从远处跑来抱开了这小祖宗,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祖宗啊,那里面是你阿爹,你这么说是会天打雷劈的。”

“劈就劈,有本事就把我们全都劈死。”赵进故意这么说,看着赵无忧的脸色好了很多,自己也暗暗松了口气,微微放心了一些。

可能她心里也在怨恨阿爹,明明自己已经失去了阿娘,却还要忍受阿爹的堕落,照顾着嗷嗷待哺的赵桢,她不像自己重活了一世,她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何苦要受这些苦难。

他的话音刚落,门就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靖月皇一身酒气,面容清朗却是双目赤红,看了一眼抽泣的赵无忧和她怀里的赵桢,径直走出了长德殿门。

一路人都跟着他,穿过半个皇宫才到了歆晖宫,尚修早就接过了赵无忧怀里的赵桢,小家伙还不知忧愁地砸吧着嘴,赵无忧紧紧拉着赵进的手,眼角的泪水却止不住,被风吹干又会流出来,流出来又会被吹干,周而复始。

赵进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感觉,心里发酸想哭却没有泪水,胸膛起伏,只是突然觉得世界安静很多。

也许现在唯一无忧无虑没有忧愁的,就是尚在襁褓中的小赵桢。

皇后初薨,按礼制宫殿是可以悬挂白绫的,不过皇帝没有让人准备,只摆上了许多梅花。

梅花不畏寒,也许能替她抵御一些冰冷,那样她的手就会暖和一些吧。

皇帝在门口站了许久不敢进去,他想起来自己和华雒在一起的许多瞬间,突然觉得脸上一凉,摸了摸,竟然是泪。

这泪如今也太不值钱了,怎么随时都会流出来?

第一次见到华雒的时候,皇帝隔着重重烟雾,看见华雒端着青瓷碗笑盈盈的样子。

在高高的山上,皇帝一转过弯,就看见华雒乖巧地坐在大石头上等着他的样子。

在急浪边,她急哭了,在自己怀里不停责怪他的样子。

在洛阳城,皇帝生病了,醒来后第一眼看见她的样子。

还有许多,镌刻在心中的大石头上,加诸人世间的事物,本来就沉痛万分,又迟迟想不通的东西,压的他喘不过来气。

此前种种皆化为过往,云烟过眼,再也难寻踪迹,转念一想,却觉得将来的路漫长得难以想象,身旁竟无心灵相通之人,更觉得孤独难耐。

又或者是因为亏欠太多,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凯旋归来之时,饭菜粥碗犹泛着热气,说好了等着他回来的那个人却是紧闭双眼安静如初。

因为他终于还是选择了大燕,因为他最终还是离开了她。

歆晖宫里寂静一片,皇帝跌跌撞撞地走了进去,华雒已经下葬皇陵了,歆晖宫里静悄悄的,没有烟火味,皇帝突然感觉心缺了一块。

隐约间听见赵无忧低低啜泣的声音和赵桢咿咿呀呀笑着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终于把皇帝的意识拉了回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自己坐在主位的紫檀木椅上出神。

屋子里没有人了,炭火也不再点燃,腊月的寒风顺着缝隙穿进来,吹动着轻纱左右漂浮。

“华雒走的时候,屋子里也是这样冷吗?”

艾草般的声音带着清冷,理智之下又无法抑制心里的悲恸,秦墨穿着白衣,束着如玉发带而来,鲜血如梅花般开遍了他的衣角,他的眼眸中却是酝酿着滔天怒火。

“不是,那天加了很多炭火,热得能掉下汗来。”

不过她的手始终温暖不了,她的面容如纸般苍白。

“陛下!”江弋提剑推门,看见刚刚从宫门一路闯进来的秦墨站在角落里伫立不动,心想抓了个正着,正欲上前砍去却只听:“退下吧!”

皇帝摆了摆手,江弋不解,正想说些什么,却看见他又摇了摇头,江弋无奈,瞪了一眼秦墨转身出去。

那天虽然江弋去给秦墨送信,但没有见到他的面容,加上他丧失了记忆,所以并不知道这人就是秦墨。

倒是心里一直嘀咕,这人谁啊?手无寸铁过来,怒气冲冲地一路从宫门到了歆晖宫里,不过这个关节眼来的人一定不是善茬,还要加强守卫,多派些羽林卫过来。

这样想着,江弋快步离去,抓紧调配人手埋伏。

秦墨没管他,只是握紧手中的簪子走上前,抬起手朝着皇帝的脖颈刺去,却又迟迟下不了手。

“为什么我把她交给你,你就这样待她?”

秦墨把手里的银簪握紧了,锋利的边角刻入了血肉。

“因为在她最需要人陪的时候,你在跟着破焰攻城,我是大燕皇帝,为了大燕百姓,我不得不这么做。”

皇帝直视着秦墨的眼睛,不让须毫。

“若是你楼兰百姓,你又该如何作为?”

秦墨闭上眼睛冷笑,支撑不住似得后退了几步,手中的银簪掉落在地上,正好碰在了炭火盆上,发出咣当的极响亮声。

“若不是她病体央央,风邪入身,何至于此?”

皇帝从未见过秦墨哭过,记忆里秦墨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在洛阳治病救人时,就算周边百姓艰苦,病情严重,他始终皱紧眉头咬紧牙关从未泄劲,后来被皇帝射中先云箭的时候也从未喊痛落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秦墨的泪引动了他内心的浪潮,那不堪一击的堤坝终于决堤,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拿起掉在地上的银簪准备刺入心口。

闭上眼睛,感受着心脏跳动的旋律。

华雒也许没过奈何桥,没喝孟婆汤,也许皇帝见到她的时候,她还站在桥上等呢。

后面的鬼急了,嚷嚷着让她让一让,皇帝一到立马就闭嘴了,谄媚着让道也说不定。

华雒一定是个爱哭鬼,被鬼一骂就吸拉鼻子,见到皇帝也一定大哭不止,害怕得要死…

忘了,她现在已经死了,那再等一会儿,马上,你的柏哥就要和宝儿见面了…

“要死哪儿那么容易?”秦墨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往外一撇,银簪应声落地。

“殉情?你哪有资格?华雒生前受了那么多苦,今天也该你来还一还了。”

秦墨挥拳向皇帝身上打去,皇帝一点儿也不反抗,身上的每处伤痕都让他疼痛,但却分担不了一分心里的痛。

他的心里就好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每隔一会儿就会把所有的情绪都吸纳进去,留给他的就只有无穷无尽的悲伤和空虚。

他思考不了别的事情了,满心都是华雒,他觉得自己好像废了,没用了,此后都要为华雒而活着。

他知道不对,却又逃脱不掉,一直告诉自己这是报应,却偶尔还能想起来自己肩上担当的责任。

直到秦墨被江弋拉开,皇帝还是躺在地上不愿起来,似乎这样就能逃避一切。

“你给华雒买过的簪子,她一直如视珍宝,她心里一直都是你,你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皇帝猛地睁开眼睛,拿起那把平平无奇的银簪,起身疾步走到秦墨面前:“你说,她心里是我?”

“看吧,到死你们都没解开心结,你还说把她放在心尖?华雒啊华雒,一生都没活明白。”

秦墨大笑,接着却是痛哭:“可这么迷糊的人,为你生育两个孩子,做了你的大燕皇后,为你日日夜夜操劳,却没有得到她该有的尊重。”

“她要是还活着,能听我说一句话就好,哪怕她跟我打个招呼,都够我回味一辈子了。”

秦墨哭够了,反而不哭了,最后一眼看了看华雒最后的寝殿,坦荡地对着江弋说:“我心知今日走不出大燕皇宫,不如自己走去天牢,此战结束之日自见分晓。”

歆晖宫里又恢复了寂静,皇帝盯着银簪发呆。

他的脑海里一直反复想着秦墨的那句话:“她心里一直都是你。”

“她心里一直都是你。”

自从华雒可以为了秦墨逃出皇宫的时候,皇帝就一直以为她心里最爱一定是秦墨了,甚至可以为了他而让自己委曲求全,小意谨慎地活着。

华雒没提,皇帝就不提,华雒提了,皇帝就以为她在骗自己。

其实华雒也不知道。

她糊涂得很,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她也聪明得很,为别人想得周全圆满。

华雒啊华雒,一生都没活明白。

赵嵩啊赵嵩,是天底下最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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