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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君归》chapter066 旧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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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丘地处淮矢之间,是秦国绕过穆驰山之后前往赵国的必经之路,牧丘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然自赵国成其一方诸侯后,这边锤之地易主多次,今次却成了两厢争端下的留余。

到历经数年的更迭变迁发展,这里俨然成了各国使臣商贾休憩驻守,经商往来之地。

三月末的晚春时节,两骑两人从北方缓缓而来,一马安坐着一位头戴皂色束髻冠的白衣青年,青年身后亦有意味三十余岁的男子。

他们很快驶近了商丘的外郭。

这里地势平坦,只是沿着清澈水流的方向,从西北向东南微微倾斜,河道边种植着桐树,此时开满了花,微风吹拂,状如悬挂着的铃。

而田亩里则是绿油油的五谷,据路边的宋国人说,往年以粟、豆、黍为主,间杂水稻。可今年,因为一种新颖的食物从晋国被引入商丘,还额外多种了不少春麦。

老农们用他很难听懂的宋地口音互相交谈着。

渐渐地,土黄色的夯土墙垣出现在视野中,商丘外郭呈平行四边形,西北角和东南角为钝角,西南角和东北角为锐角。其中,北城墙足足有六里之长,高三丈有余。

城墙的西北、东北、正北三处分别开了一道门,往来的皂衣商贾、带剑国人、拉着一车竹卷的游士鱼贯而入,不争不抢,颇有君子之国的风范。

安车走了正对北门的方向,一位同样乘坐马车的玄冠少年早已在此等候,他红缨系于颔下。

穿着宋人喜欢的白底深衣,上面是飞扬的黑色玄鸟纹,看上去神采奕奕。

他似乎和守门的宋吏颇为熟悉,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在见到要迎接的友人车驾后,他便隔着几步远就拱手行礼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在下可是盼女公子许久了。”

马上的年青人一跃而下,拱手道:“与阁下一直有书信往来,今日终得一见,姬玥喜不自胜。”

姬玥倾身而拜的,正是当年与昔年义姜少主同被鲁国覃子收为入门弟子,齐名天下的张子张章。

张章本是宋国贵族子弟,少有大志,拜倒在鲁国覃子门下,因其无双智谋,十五岁便以宋国挥师斩赤狄而闻名天下,比义姜少主整整早了两年。

闻名天下的张章,恃才傲物,很快为宋国权贵所难容,张章急流勇退,去国就乡,一直侍候其师周游列国,在数月以前,姬玥终于和他取得了联系,两边简牍往来频繁。

寒暄了片刻后,张章和守门的司士告别,约他来日再叙,便邀请姬玥上了他的车,俩人携手入城。

“赵国风俗犹有先王遗风。国人里多厚重君子,士大夫则沾染了不少奢侈的风气。民众好稼穑,所以赵地虽无山川之饶,但民众却很少缺衣少食,颇能储蓄一些财物。”

“除了农稼外,赵人还重视工匠,这城里的外郭区,居住着金、革、木、漆、车等百工,被称为‘百工居肆’,数量多达数千人,由工正管理。”

“宋人是殷遗民,也重商贾,这城内大道四通八达,市、肆林立,由市官‘褚师’管理。”

姬玥认真地听着,看得出来,在来到此处的三个多月时间里,张章已经对此地十分熟悉。

走了一刻,日头渐高,张章指着路边一处悬帜甚高,酤酒者甚众的酒肆说道:“女公子一路远行,恐怕有些倦了,吾等先在此坐一会,饮一盏赵地薄酒,听一曲殷商旧乐,何如?”

酒肆比姬玥想象的要大许多,小肆套大院,前面面朝街市的店肆提供葛麻布衣的国人们酤酒和就食,闹哄哄的格外热闹。

后面的大院则清静得多,只是隐隐有笙箫声、叫好声从各间屋子里传出,往来都是高冠广袖、锦衣华服的士大夫,由穿着讲究的竖人、隶妾伺候着。

“牧丘的这处店肆,不仅有歌舞欣赏,有各地嘉柔可品,还有或讲或演的故事可听可看,是这半个多月来牧丘最有趣的地方。吾等来过才知道,以往的几十年,却是白活了。”

直到此时姬玥才知道,这里其实是张章的产业,不由得疑窦丛生。

他们走进了二楼一间雅致的厢房后,只见里面装潢得十分讲究,一整套洁白清秀的“赵瓷”摆在案几上。

模样俊俏的隶妾前来放下酒壶,端来名为“赵饼”的酥脆粉食后,便趋行到了窗檐边,拉开了帷幕和蒲帘。

窗檐正对着的,是一个天井,下面架着一个矮台,一位皂色深衣的短须中年惊案一拍,正在给楼上楼下的诸位士大夫们讲。

“且说……这十万军马,如从天而降,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出现的,谁也不知道来自于何处,便这般,被人掩杀!”

“先生所指的可是翟国先王戎伯在世时的那一战?”

“正是,正是这出其不意的一战,让翟国从此名震诸侯国间,再也没有人敢小觑翟国。”

“奇怪的是,这一役之后,这支军队很快便不知去向。”

“有这么神?怕不是编的吧?”有人不相信地接言。

“唬你做什么,听说是随着翟国其他的队伍收了编,也听闻是翟国先王安排去守了边疆,至于到底去了何处,极少有人知道。”

“这样一支神兵,便是翟国的那位太宰,怕也是忌惮不已…”

“这个倒是不知道,反正是一家的,有什么忌惮不忌惮的,真该担心的,是那刚坐上几年王位的新王才对。”

…………

姬玥听了片刻后,倒觉得此地确实是个有趣的地方,这样一个四通八达的地方,确实是消息最为灵通的最佳所在。

除了这种高谈阔论的士族外,下面的台子上还有齐国买来的倡优表演杂技。

宋国猛士表演角抵,奢靡的郑卫之音弥漫整个阁楼和天井。

张章跪坐在柔软的榻上,他一直在观察姬玥的表情,此刻笑着问道:“史书记载,昔日周穆王西巡狩猎,至西王母瑶池,乐而忘归。这院子就叫做‘忘归’,女公子觉得,此处如何?”

姬玥沉吟片刻后道:“帝辛之鹿台号称奢靡,楚灵王之李华号称绝美。但要论享乐的花样和种类,恐怕都比不过这里。”

张章哈哈大笑:“女公子这是在揶揄我么?他们一个是商帝,一个是楚王,岂是我一个流亡庶子能比的?”

姬玥却笑了笑说道:“那在下就用同样是流亡公子的人来比。当年晋文公流亡各国时,经过齐国,齐侯知道他有大才,就想消磨他的心志。于是送了他二十乘马车,并许配翁主齐姜。晋文公安之,就这么在齐国过着酒色奢靡的生活。要是没有狐偃的才智和齐姜的贤惠,日后还能有城濮之战的霸业,还能有天子致伯的荣耀么?”

张章朝姬玥一拜道:“女公子却是误会了,这地方不是在下造来玩乐的,而是为他们而建的。”

他的手指向了楼下。却见士大夫们三五成群地相邀而来,一边端着瓷盏欣赏表演。一边低头商谈着市井传闻,或朝野大事。

“在下周游列国,收了无数散人,长此以往的带在身边,并非长久之计。在下手下还有三百多的兵卒要养活,所以让子贡在商丘内外货殖赵瓷,还有在乐氏领邑磨出的麦粉,但最初效果不大,直到建成了这座酒肆开始做了些生意后,才有了这立足之地。”

这地方是让赵瓷和粉食打响名声的一块品牌,现如今,牧丘已经掀起了追捧赵瓷的热潮。宋国陶器多为灰陶和红褐色陶器,纹饰有素面、绳纹以及弦纹等,在上层市场里,根本是被赵瓷摧枯拉朽的存在。

被宋国人称为“赵饼”的粉食们,也从士大夫餐桌上的珍馐变成了国人热爱的小吃,席卷整个宋境只是时间问题。

姬玥了然:“难怪城外的田亩比往年多种了许多春麦,阁下才到此几年,却已经悄然改变了赵人的喜好和习俗,真不愧是闻名天下的名士,到哪都可以做出一番天地。”

张章谦逊地笑道:“女公子过奖了,其实这里的用处还不仅于此,靠这个地方作为媒介,原本因为在下四处闲游渐而失去联系的士大夫们,也渐渐取得了联系。”

赵国的卿大夫们其实积蓄甚重,只是平日除了置办礼器,加筑城郭、高台,组织田猎外,并没有太多花费的去处。

自从有了这地方,赵国大夫们的钱帛金爰都归之如流水。

他们将顾客分为不同的等级,还设置了一些六博、投壶、象棋等赌局,这里不仅日进斗金,市井的流言,朝堂的秘闻,张章也能安插人手一一打探到。

姬玥心下叹息,她自然知道与士大夫们搞好关系,并消息灵通的好处。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酒肆,就被张章玩出了这么多的花样,真不愧是赵国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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