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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玄法记》第六章 峨眉之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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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罡初来益州,见得街市上车水马龙,摩肩擦踵,感觉既新奇又陌生。一路行来,他见过最多人的地方,便是镇甸的集市,那时他便感叹热闹非凡,现在到了益州城,方知自己见识短浅,那些镇甸,比之此处,更不及十分之一。

可是人是见到了,金子又在哪里?此时西神女被契苾可力关在一处大宅,由军士看守。契苾可力将其视为摇钱树,还有什么比一百两黄金更重要。

天罡走在街上,左右寻找,一来是寻找黄金,二来是在寻找袁宅。当时与双亲分离时,父亲只告诉他益州袁府,可是益州城这么大,袁府又在哪里?

直到正午时分,仍是一无所获,自己却是腹中空空。一想到契苾可力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以及神女期望的眼神,心里一着急,竟在大街上拦人便问:“有没有金子?有没有金字?……”

那些行人听他如此问,以为他是强盗,急忙避开,回头看看,笑道:“原来不是强盗,是个傻子。”

此时,从西边走来一个年轻人,行至天罡身后,停住脚步,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哪里有金子,要不要我带你去?”

天罡听罢,欢喜道:“好啊好啊,我们快去。”扭过头来,才看清来人模样。只见那人上衣穿一短褐,下身一条宽大裤子,头发散乱,不修边幅。如此装束,却是个女子。

那女子声音也是粗厚,只见她双手架在腰间,向天罡道:“我得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再决定要不要带你去。”而后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铜钱,单手弹在半空,随即快速按在手心,向天罡道:“是字是面,你且猜来。”

天罡想着这次测试关系自己是否能够得到金子,也关系到神女自由,不敢怠慢,他悄悄在手心里算定,道了声“字”,那女子打开覆在上面的手,果然不错。她又试了好几次,皆是准确无误,一时间自己也愣住了,回过了神,迫不及待地拉着天罡就走。

二人来到一处馆舍,抬头见门上牌匾上四个大字,正是“安乐堵坊”,忙停住脚步,向那女子道:“你是要我去堵坊?不可不可。”

那女子一脸傲慢,拍着他的肩膀道:“朋友,我是想帮你才带你来的,你要的可是一百两金子啊,这个数目,只有这里能做到。离开这里,恐怕你就是省吃俭用十年,也未必挣得。”

天罡透过门口缝隙,见里面赌桌之上,却是来往着闪闪发光的金子。也许真如那假小子所说,这里是唯一的希望了。于是扭过头来,默默向祖师们祷告,祈求他们的原谅。

那女子送他到门口,交代他怎么推牌九,猜大小,又向天罡道:“你且自己进去,我会在这里看着你的。”

赌坊分上下两层,一层大厅之中,开了十几局,每局周围都围满了人。天罡费了不少力气,方挤到桌旁。站定时才发现,充耳皆是吵嚷声,入鼻满是腥臭味,各种声音味道进入五官,差点晕厥过去。

他抬头看楼上,比之楼下要清静的多,又从人群中挤了出去。要上楼时,小厮拦住他道:“楼上雅间,可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去的,这里的赌注是,五两金字起步。”

天罡虽然碰了灰,心中却有了主意:楼下这些碎银子,就是全加起来,也凑不够一百两金字,看来只好先在这里凑够了本钱,再去楼上才是办法。

他精于占卜之术,此时救人心切,也顾不得祖师爷的教训了。楼下这些普通对手,自然不在话下,不多时,便已经赢了许多。他掂量着赢到的钱,觉得还差的远,于是越赌越大。

后来楼下的赌场中的人都不敢与他赌了。原本守楼梯口的小厮过来,向其道:“我们东家特设了雅局,望公子能光临赐教。”

赌场中听说有高人过招,都跟着天罡身后,想要围观,但见他走向楼梯,不觉有些失望。楼梯上头出现一人,向众人道:“既然大家都有兴致,今天的赌局,咱们就在下面进行。”那人有向天罡道:“阁下觉得如何?”

天罡点点头,小厮带天罡来到正中一张八仙桌旁,其他局的人也都停了局,将那张桌子周边的桌子推开一边,腾出更大的座位来,待他们收拾完场地,楼上那人已经坐在天罡对面。那人手里一枚铜钱,先是在手指间灵活翻动,而后用拇指和食指捏了,迅速搓开,那铜钱竟然在食指尖上旋转开来,其手法之巧,在场之人,无不赞叹。

“在下徐朗,是这个堵坊的东家,听说阁下赌术一流,特来讨教。”

天罡将之前所赢银子放在桌子上,也学着对方,捧了捧手。高手过招,往往选择最简单的赌法。小厮在他们每人面前放了个盅,里面放了三个骰子,正是比的大小点。

天罡急着凑钱赎人,故而一开始便压上了之前赢的所有钱财。他仔细听徐朗摇骰子,觉得其中声音不纯,心知对方手上有千,这是他在昆仑山上学习击磬时学到的,虽然音律分为“宫商角徵羽”五音,他却在一本古籍中看到,曾有人将这五音细分为十八音,这就要求耳朵对于音律的掌握更为细致。

其实他所用的占卜之法,按说也是种千数,可是比起手上千数,又有所不及。占卜只能在事后算定,更为被动,而千术是可以随时做手脚的,哪怕是开盅的那一刻。

他心知对方的筛子有问题,正想着应对之法,对方已经将筛盅高高举起,就要落下,正在此时,一只手在徐朗肩膀上使劲一拍,那筛盅落下,徐朗心叫不好,却是为时已晚,回头看时,已经不见了人。

“阁下看会了吗?”他未待对方开口,已经晃动了落定的筛盅,“各位不要误会,我只是给这位公子演示一下筛盅的摇法。”原来落盅时被人一扰,他自己也猜不中是多少点,干脆将这句作废了。

他向旁边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会意,过来将三颗骰子放在桌子上。此时有人向天罡道:“这位公子,一个朋友送你的礼物。”天罡见那人手中,捧着三颗筛子,心想定是之前见过的假小子,担心赌坊耍诈,所以送了干净的筛子。

他手持摇盅,晃了两下,猛一用力,将骰子摇进盅里,仔细听那声音,忽觉不对——他的骰子中也有杂音。莫非那假小子想让我作弊?

就在这时,徐朗忽然站起来,向其道:“这位公子,大家都是道上混的,你犯不着用这么拙劣的手段出千吧,这个声音,相信是个赌客,都能听的出来。”

天罡仍摇动着摇盅,他此时一旦停下,对方必会上来检查,出千事实,必会被发现。其实他不知,俗话说行有行规,这便是赌场的行规。当由高手来场,赢了许多钱后,堵坊中便会派人出来,出千将银子赢回来。若再不成,则用计陷害对方,届时就可以动用武力,不但银子不会外流,这所谓的高手之手,恐怕也要留下了。那三颗筛子,其实并非假小子给的,而是赌坊设计的。

正当天罡想应对之法时,忽然一只手压了下来,将摇盅按在桌子上。天罡看那人,正是那个假小子。只听她向徐朗道:“你终于肯出来了。”

徐朗见到那女子,吓了一跳,颤巍巍的说道:“冷凝儿,怎么是你?”天罡初听这名字,反而觉得好笑,他想如此好听的一个名字,与这粗犷豪气的假小子,却是哪里都不沾边的。

那假小子拍拍天罡的肩膀,说道:“朋友,谢谢啦。姑奶奶要打架了,你可以走了。”

徐朗恶狠狠的看着天罡道:“原来你和她是一伙的,故意诓我出来。”

天罡连忙摇手,那个叫冷凝儿却不解释,只道:“不错,你竟敢出千诓骗本姑奶奶的钱,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天罡此时明白了,他本以为世间好人多,可是今日不但被人陷害,还被人利用,心中顿时不是滋味。他气愤的看着冷凝儿,道:“你骗我。”

冷凝儿扭头看他一眼,见其神情黯然,吓了一跳。天罡也不多言,扭头就往外走。冷凝儿欲追赶,那边徐朗起身想溜,她那肯放过这个机会,只见其一踩桌子,飞身过来,上来便和徐朗和一众小厮打成一团。

天罡垂头丧气的走在街上,看着眼前热闹的街市,竟是丝毫兴奋不起来。他茫然前行,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背后被人拍了一下,扭过头来,认出那人是冷凝儿,只是无言,回头走自己的路。

假小子一边跟着,一边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如此小气。”

“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恨我自己,为何不听师父教诲,才致今日被人来耍。”

冷凝儿将一条胳膊穿过他的脖子,搭在另一边肩膀上。天罡心中顾及她是女子,忙退后几步避开了。她又凑过来,将一包东西递到他面前。

接过布包,摸着里面东西坚硬得很,打开来,原来是一包黄金。他这才想起来,刚才因生气走的匆忙,竟忘了带走所赢的筹码。

“我告诉你去赚黄金,结果真的赚到了,也不算欺骗你吧。”她见天罡露出笑容,也笑道:“这里面可还有我的那份的。”

天罡谢过她,就要去找契苾可力赎人,听的肚中隆隆声起,方想起自早上出来,一直还未进食。假小子拉起他的手,就近找了家面馆。

席间两人聊起彼此,凝儿道是来自峨眉山下,因家中遭遇变故,故来益州投亲的。天罡也尽述自己家事,同时感叹城大家小,寻找不易。

说来也巧,凝儿竟知道袁府所在,也不知怎的,当她听完天罡的身世,竟一改之前跋扈模样,变的寡言少语起来。她知道天罡要钱是要赎人,怯怯问道:“你要救的那位姑娘,美不美?”

天罡道:“在其蓬头垢面之下,应该是一副姣好容貌。”

凝儿又问:“你喜欢她?”

“谈不上喜欢,只是当时同是天涯沦落人,故而相交,应该算是朋友吧。”他心中一直想着雪儿姐姐,故而喜欢对他来说,只有一人。

凝儿此时觉得不自在,在那里坐立不安,忽然她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就跑出了饭馆。天罡不知所以,仍旧吃饭。

契苾可力本就想着旱涝保收,他告诉天罡,益州城中有许多商贾,皆是腰缠万金,他想这个小子在几天之中弄到钱,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是偷盗。那么就有两种结果,一种是他偷成功了,自己便得百两黄金,有人来报案,自己便把他抓起来,好不让其有机会入朝为官,为李靖添力。即使不成功,他也没理由再要那个女人。他没想到当天罡将百两黄金放在他面前。

三人出了大营,天罡见他们身上衣服肮脏,在夏天里发出一股臭味,想带他们去清洗一番,换些干净衣服,神女确实不肯。原来她要带着小弟返回吐浑,路途遥远,她又受伤,这种乞丐装束,更安全一些。

天罡买了些食物,送他们到益州城外,又将剩余的银子赠送给他们。神女牵着小弟,转身欲走,忽又返回,凑近天罡,言道:“请借一物。”

还未答话,只见她从天罡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拱手道:“多谢。”虽不明白她的举动,但只是一根头发,也没什么大不了,便转身回来了。走着走着,忽然意识到,彼此相处这么久了,他都不知道对方姓名。后来他想,也许以后再无相见之日,知道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他记着冷凝儿给他的指点,一路打听,在城南一处,找到了一处宅院,正是袁宅。想着父母应该就在门里,一别十四年,顿时百感交集,想要推门,手却颤抖不已,竟是使不出力气。

正在此时,门向里开了,出来一个妇人,见门口有人,问道:“你找谁?”

眼前之人,虽然头发变成花白,额头布满皱纹,然而大致样貌并没变多少。他听得那声“你找谁”,心中更是疼痛,竟控制不住,掉下泪来。哭泣着喊了声“娘”。

那妇人一时手足无措,想要上前,旋即又退回,后来干脆推开大门,向里面急急呼喊着“老爷……”。

也许是听她喊的急,袁父箭步从房中奔出来,跑到妇人面前。妇人此时已然热泪盈眶,指着天罡,却是说不出话来。老头却很理智,向其道:“回来了,总算回来了……”

这次重逢,老爷子最是高兴,亲自下厨准备晚餐。待到黄昏时分,已备了一桌子菜。正要用餐,却觉奇怪,家里明明只有三人,母亲却摆了四副碗筷。

他看到父母脸上有忧虑之色,追问原因,才知二老已为他娶了亲。且这娶来的媳妇,不是别人,正是舅舅的女儿,自己的表妹。

但是这新郎不在,又如何娶亲?原来在唐时有童养媳一说,无独有偶,也有女养媳的传统。譬如袁家,儿子不在家中,只有双亲,便可先把媳妇娶了来,当做女儿养着,待儿子回来,便再行婚礼大典。

天罡听罢,甚是不愿,他心中所爱,早已都给了他的雪姐姐,又哪里给得了别人。

只听袁玑道:“从李家村归来,老宅已被人占了,我和你娘无处可归。那个时候,你舅舅借着乱世,在峨眉山一帯拉起一帮壮年,为有钱人家看家护院,后来又自己干起了镖局买卖,手里有些势力,这才要回老宅,我们才有这么个地方,你舅舅对我们有恩啊,要不是这些年有他帮忙,恐怕我们也等不到你回来了。”

母亲也道:“这不前几个月,冷月镖局不太平,总是闹妖闹鬼,你舅舅担心孩子安危,这才提前将女儿送了过来。你舅母早逝,舅舅又忙于镖局事务,故而孩子可能少了些管教,但其本性不错,你可不能嫌弃她啊。”

天罡想着这个未曾谋面的娘子是什么样子,见天色这么晚,仍旧不归,心想果然家教不好哦,心中更生闷气,拾起筷子,自己吃了起来。

一直到了很晚,都不见表妹回来,母亲担心道:“她虽然性子有些不羁,但从不彻夜不归,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她催促天罡出去找,话出了口,想起他们并不认识,又如何寻找。她又催促袁玑出去找,袁玑出门走了一圈,偌大的益州城,却不知哪里寻找,索性回来了。

次日一早,母亲早早起来,因担心外甥女的安危,将袁玑和天罡都喊了起来,要他们一起出门寻找,正在这时,从里屋出来一人,走到二老面前,叫了声“姑父,姑姑,早安。”又走到天罡面前,轻声道:“表哥,早安。”

二老见了那人,都愣神了,袁母关切的问道:“凝儿,你几时回来的?”她想起有更重要的事要问,上下打量着她道:“凝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天罡看到,这姑娘皮肤白净,梳妆整洁,身着一袭粉色襦裙,一条白色披肩沿两臂垂下。再看他步态轻盈,端庄得体,然而端庄中藏着别扭,得体里许多生硬。

他仔细打量着那姑娘,觉得熟悉,可就是他这个善于看相,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的人,一时间也想不起哪里遇见了。

表妹见他全无印象,道:“我走之后,我的面钱,可曾结账?”

天罡不禁“啊呀”一声,总算想到了,这不就是昨天的假小子么。可是昨天还是个半男不女,今日却成了仪态万千的贵人,变化之大,天壤之别,任谁都不能一下子接受。

有人说男女在童蒙时期基本是一样的,只是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女孩会比男孩更懂事一些,其实不是女孩更早懂事,而是更快懂事。相对于男人的小火慢炖,女人的变化往往发生在刹那,就比如凝儿遇到天罡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改变了,从此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假小子。

她的这一变化,不但让天罡不知如何是好,就是她的姑姑和姑父,都一天没敢随便说话。只在凝儿休息时,三个人聚在一起,这才放开了话匣子。天罡想起前日里母亲曾说起冷月镖局不太平一事,当时并未细问,眼下有了工夫,便又问来。

原来自半年来,冷月镖局中就开始不太平,尤其是晚上,许多人都声称看到过鬼影。尤其蹊跷的是,这鬼似乎是冲着凝儿来的,因为几乎每次出现,她都看得见。舅舅没有办法,便想到送来这里,可是一个黄花闺女,长期居住别处也不是办法,想着两家迟早都会亲上加亲,这才走了女养媳的路子。

袁玑想起天罡昆仑学道,忽然一拍大腿道:“你舅舅请了许多法师高僧,都不灵验,我儿这些年可曾学得什么捉鬼除妖的法门?”

天罡道:“昆仑道术,包罗万象,其中也有除妖辟邪之法。其实……鬼倒好说,就怕恶人。”

“你是说是有人在过怪?”

“自古以来,人有人道,鬼有鬼途,互不相犯,才有六道轮回,故而不亲眼所见,我是不相信是鬼。”

袁玑捋着胡子,想着什么,而后道:“你去峨眉山走一遭,看个究竟,凝儿来了多时了,也该回家探亲,你也带他一起去。”他想到家人才刚团聚,不忍这就分开,又说道:“等过两天再去。”

天罡心中明白父亲的安排,不过是想让自己拜见岳父大人,如此见了面,就当张罗接下来的婚事了。他想舅舅有难,自当前去效劳,只是还要带着凝儿,却是不愿。母亲见孩子脸上有难色,劝慰道:“你自小不在家中,更没有见过表妹,这就娶了,也难怪你心不甘情不愿,此次去峨眉,正好借这一路,彼此多做了解,消除隔阂。”

天罡心中也打定了主意,说道:“事已至此,我知道爹娘不忍推了这门婚事,等孩儿见了舅舅,自会亲自请罪。”二老见其固执,都是无奈摇头,母亲将希望寄托在路上,于是道:“等你行了这一路,再做商议吧。”

这日一早,凝儿最是开心,早早收拾了行李。她想到就要见到父亲,又是第一次和表哥回家,虽未出嫁,却如回门的媳妇,已是喜出望外了。天罡却懒洋洋的接过母亲递过来的行李,由凝儿拉着,去集市买了马匹,向峨眉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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