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赤霞离开房舍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四周没有一点光，天穹之上也未曾出现月亮。

如赤霞所言，住在这里的一个多月时间内，她也从未见过夜里有月光显现。

灵九朱的手里拿着火把，上边燃烧着淡蓝色的光焰，将四周照得透亮。

却是看上去有些阴森。

脚下的冰面远远地还能见到身处隐约有一些光亮，就如同埋藏在深处的宝藏，仿佛诱惑着人去将其取出。

“现在去寻那王德水的话……正是他疲惫的时候，能更容易地控制他的心神。”赤霞对灵九朱解释道，一边牵着他的手，为他带路，“到时候我们就能知晓他与沧澜阁之间到底有多少联系，你能得到消息，我也能吃一顿好的……所以说这可是两份快乐呢！”

“我倒是希望他能在见到我之后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灵九朱深深地看了赤霞一眼。

被赤霞摄走心绪的凡人灵魂很容易受到损伤，待其命终的时候，或许会直接成为孤魂野鬼。

“放心啦，他绝对不会老实地说出来的。”

赤霞笑道。

细碎的脚步声回荡在街道上。

蓝色幽光不断将前方未知的黑暗破开，指引着前路。

深夜之下，除了两人外街道上再无其他人的存在。

直到某一刻，两人的脚步在一座比其余房舍都要大的房屋面前停住。

此处便是王德水的住处。

而在王德水宅邸的冰层之下，却是闪烁着白色的亮光。

隐约间，似乎还能看见有人影在晃动。

“我们走。”灵九朱并没有迟疑，走到紧闭的门前，伸手点在门上。

却是一道淡蓝色流光闪过。

这门扉便悄无声息地化作齑粉散开。

灵九朱将手中火把灭去。

踱步来到宅邸中的某处。

这地面上镶嵌着一道石门。

“便是这里了。”他轻声道，蹲下身子便要将门扉抬起。

却在双手触碰到石门的瞬间，隐约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这道声音……

很熟悉，应该是一个他认识的人。

细想片刻，终于是面色微变。

“是她……”

……

巨大的冰室里横陈着一张木床。

四周镶嵌着的石头映着各色的光晕。

甚至四角分别点着一盏灯烛，让视野变得更加明亮。

床上有一人裹着单薄的毯子，半躺在正中。

“……莫非我还说错了不成？你们女人不就是这模样。”模糊的话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不过我也是真没想到……你还没有放弃，心里还有什么东西放不下……告诉我，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彩儿，明明把你的身体都给了我，为何还是不肯将你全部的心都交给我？”

“我……我没有……村长……”

一道女声带着颤音，似乎在害怕，说话间夹杂着不规则的喘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天来都干了什么！”男人冷笑一声，半躺着的人影伸出手，朝着某个方向用力地指了指，在那里依稀可见一道娇小的影子，正蜷缩成一团，“把我赐给你的食物送给了那个女人对不对？都是因为你……把我的计划搞得一团乱！”

他低吼着，随着话语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响亮。

说到最后，竟是直接从床上站起了身子。

“该死的，都是因为你……贱女人！”

“你们给我记住，只有我才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我是这里的村长，在这里我就是规矩！要不是你长得还算点样子，以为我会允许你大晚上的来我这里！”

“好好想想你到底是用什么来我这里换吃的！”

呵斥声不断。

只是除了男子的声音外，唯独听见断断续续的啜泣。

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颤抖着，将身上的衣物裹紧。

“如果再有下次……怕就不是你来我这里陪个一两晚那么简单了，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他从床上站起身子，径自来到某处，抓起一些看上去黝黑的东西就朝着娇小影子的方向丢去，“也这些就是你今天晚上挣的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和我对着干听见没有！”

“是……是，村长……谢谢村长……”

地上娇小的身影匆忙匍匐着身子。

近乎贪婪地将地上的东西捡拾起来。

又朝着男子所在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才脚步匆忙地折身从甬道离开。

一直到一声关门的声音响起，男子才渐渐地发出一阵笑声。

他身上仍旧裹着被子，只是已经重新回到了床上躺了下去。

四周空气一如既往地温暖。

微风拂过，让床上的男子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就如同有人在耳边呢喃着，然他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鼻息间好似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气。

这股香气让他情不自禁地又将双目睁开，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只是在吸气的瞬间，忽然觉得自身变得冷静了起来。

异常地冷静。

就算是她想要心底里生出一些波澜也没有任何反应。

就仿佛是鬼压床一般。

只是这一回却连惊慌都办不到。

耳侧渐渐传来脚步声。

似乎在不远处还有人，正朝着他走来。

而且……

听上去不是一个人。

他想要从床上坐起身子，但就在这年头生成的瞬间，耳畔却是忽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这可不行哦，逃跑这种事情……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

这声音很耳熟。

让他有些惊疑的是，在那道女声没入耳中的瞬间，他竟是真的没有了坐起身子的想法。

明明一切都是如此怪异，但他却根本寻不到怪异的源头。

“能控制了吗？”又是一阵稚嫩的孩童声音传出，他却不知道对方到底在说些什么。

“自然是可以了，光是凝神丹的气息就已经让他老实下来……若是让他服下丹药……”

“那事不宜迟。”

脚步在床的一侧停住。

只是他还是只能看着眼前正上方的冰面。

仿佛有某种强大的力量在压制着他的身躯，让他无法轻易地动弹。

孩童的声音刚落下，他便感觉到有人正将一只手触碰在他的肩膀上。

同时耳边还吹起一阵风。

是出自某个人的嘴里。

带着某种特殊的气味。

“喂，看着我。”稚嫩的声音有些陌生，但却有一种让他不得不转过头去的冲动。

他将头侧过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却是稍稍有些愣住了。

此刻正站在床边看着他的，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样子的孩童。

看着有些眼熟。

只是这一念头才刚刚升起，便见孩童徒然朝他伸出了手。

一根手指直接插到了他的嘴里。

“我不管你的规矩是什么，现在这里我说了算，凡人。”孩童的脸上不见悲喜，虽然只是平视，却仿佛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势，“现在……把你的心绪，你的秘密，你的一切全都交出来吧，你的病在心里……放心，我能治好你，我可是百草堂的主人。”

……

一枚丹药迅速地被塞进王德水的口中。

仅仅是数息时间，这王德水的双眸便开始变得呆滞，同时整个身躯也完全地放松了下来。

赤霞站在床的另一侧，伸手落在王德水身躯的正上方。

便见王德水身躯上开始散溢着灰色流光，那些流光最终汇聚在赤霞的掌心，形成一枚灰色的圆珠。

“搞定了。”赤霞朝着灵九朱微微颔首。

“那么容易就搞定了？还以为这村长能给我一点惊喜，原来也不过如此。”灵九朱稍稍有些沮丧地看了一眼四周，发现这密室不远处一侧还堆着整整三箩筐的野菜，虽然光线有些阴沉，但仍旧能依稀辨别出些许未曾凝结的水滴。

这些野菜应该是才被采摘下来不多久。

灵九朱嘴角向上扬起，心中暗想着，这次定然不会一无所获。

“要不然还能如何，他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赤霞倒是瞪了灵九朱一眼，不过那双眸子里却隐约带着一些贪婪，“这位王村长的情绪倒是颇为丰富，不知到时候我能不能……”

“到时候再说，先找到我要找的东西。”

灵九朱不住地催促着。

赤霞也只是笑着，没有继续在这件事情上纠结。

便将伸出的那只手紧紧地一握。

同时口中疾叱。

“起！”

王德水的身躯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虽然双眸中仍旧是一片呆滞，就仿佛是没有生命的人偶。

“告诉我，王德水……”赤霞的呢喃在王德水的耳畔响起，“如何去你们所谓的圣地？”

“唔……”

王德水原本呆滞的双眸中竟是闪过些许挣扎之色。

同时嘴唇也微微颤抖着。

在灵九朱眉头紧皱着等了片刻后，终于听见他一声冷笑。

“叫……叫我村长……”

只是在那一声冷笑之后，那双眸子重新变成了空洞的样子。

整个身子倒了下去，躺在床上。

这倒是有些让人意外，赤霞不禁轻噫一声。

“看来是失败了。”她并没有沮丧的模样，甚至变得更加兴奋了，“对自己心中秘密的执念如此之深，与其说是一个普通凡人的执念，更像是一个拥有百年生灵的执念，还是第一次有凡人能做到这一步，看来这王德水的心已经复杂到通常手段无法控制他了呢，真是……越来越想尝一尝了。”

“得了吧，要是能那么容易被你给吃了你早下手了。”

灵九朱在一侧冷笑。

不过他也有些意外，赤霞看上去已经控制了对方的心神，却仍旧无法让他直接将自己需要的话说出来。

甚至还有了些许抵抗的意思。

现在的王德水是完全醒着的，只是没有意识，此番过去大概也不会记得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

所以……

赤霞也就换了方法。

慢慢来，对他们来说有的是时间。

“王村长，你喜欢我吗？”赤霞已经坐在床上，与王德水面对面，“告诉我。”

那只伸出来的手不断揉捏着。

随着轻柔的话语落下，王德水的脸上也露出了痴迷的笑容。

“当然，当然喜欢！”

“你说过……会给我我想要的一切。”

“对，对！只要你跟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嘿嘿……”

“那……不知道王村长能给我什么？”

“当然是在这里活下去的资源！”王德水的情绪开始变得稍稍亢奋了一些，“只要你跟着我，你就能吃上别人吃不到的奇珍，你还能每天都有不同的衣服穿，还有……”

就好像开启了某一道关卡。

一旦开始讲述，就没有止境。

王德水一个人开始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一直到他自己口干舌燥开始咳嗽才停了下来。

而赤霞也终于开始问到了点子上。

“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她的笑容几乎要将王德水的双眸挤满。

“在……就在……圣地……”王德水的双眸中再次出现了些许挣扎之色，但还是没有反抗赤霞，“嘿嘿，所以说跟着我绝对没错的。”

“那我现在想去圣地看看。”

“没……没问题。”

随着赤霞伸出的那只手不断晃动。

王德水开始从床上重新坐起了身子，站到了床边。

直到现在灵九朱才发现对方竟是不着寸缕。

王德水也没有害羞，径自蹲下身子。

将木床的床板掀开。

下边赫然是一条通往更深处的密道。

“这……这可是我家里几辈人挖出来的，嘿嘿……”

将这条密道露出后，王德水的脸上便露出得意的笑容。

竟是祖辈挖出来的这条甬道。

一侧的灵九朱嘴唇微张，轻轻颔首。

若是如此说来的话，那方才赤霞说的异常就讲得通了。

王德水对于这秘密的执念很深，是基于一种来自祖辈就传下来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可以让他们祖辈都成为村长，获得对村民们支配的权利。

并非因为他年纪有了百年，而是因为这个秘密本身就有着百年的历史。

“从这里就能去圣地了，在那里什么都有，所以我早就说了嘛，跟着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小妹……”

他还想要继续说下去，只是还未过几时，又是浑身一震抽出，竟再次头一歪倒了下去。

这一回身后可没有床，只能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看来是凝神丹的药效过去了。”赤霞有些遗憾地松开了手，便见灰色的流光从她的手中一点点回到了王德水的体内，“他已经完全地睡过去了，接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说起来刚才我们好像还见到了另一个小姑娘在这里呢，灵大掌柜？”

她正招呼着灵九朱的时候，却发现灵九朱已经率先一步迈入了黑色的甬道中。

只是从甬道里传出一道稚嫩的回音。

“那是她的选择，她活下去的办法。”

“你倒是看得开。”赤霞轻笑一声，不舍地看了地上躺着的王德水一眼，小声嘀咕着，“治不好，没救了，告辞。”

又紧跟了上去。

“她和你有缘嘛，怎么就这样放着她不管了？”

“我是仙人。”

甬道身处，灵九朱正抬着一只手。

掌中淡蓝色火焰摇曳。

他在等着赤霞跟进。

“仙人与凡人之间的缘分，我可不相信。”

“这又是为何？”

“因为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明明我们现在都在凡间。”赤霞笑道。

“哼！”

……

甬道错综复杂。

四周满是凿刻的痕迹，虽然看上去已经过去许久，但仍旧辨认的清楚。

越是往里走，光线就越是昏暗。

前方道路曲折，只是根据冥冥之中的方向感，让灵九朱觉得两人是在一步步靠近那岛屿。

四周的冰墙偶尔会泛起一阵白光。

虽然看上去毫无意义，但灵九朱却发现偶尔浮现的白光若是触碰一下，体内的力量就恢复了少许。

“感觉到了吗？”灵九朱轻声呢喃。

“是风。”赤霞颔首，“很温暖的风。”

“就在前面，我们走快些。”

对王德水下手这件事情已经成了事实，现在也只能希望沧澜阁里的人莫要怪罪。

早些到了要去的地方，便能早些得到想要的东西，虽然如此想着，但往往事不遂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