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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钺诡案》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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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宅正门开在平远街,和雅兰酒肆不在一处。

傅琼琚下来的时候,先来的赵涓已经叫施家的门房去报请施孺了。

他正与谢七郎寒暄,转眼看到傅琼琚不免一惊。他是不知道傅琼琚的身份的,这会儿看到她同谢译同来,还以为她也出自陈郡谢氏呢,毕竟谢译上任带了兄长侄儿,再带个姊妹也不足为奇。

“见过谢娘子。”

大家都没有解释的意思,傅琼琚回礼,目光落在放在地上的木架上,虽然如今才三月,南方的春天天气还有些凉,但女尸毕竟已经死了三四天,腐烂的臭气即使隔得远也能闻得见。

这时,施孺匆匆从里面出来。

白天看来他更胖了,与昨夜不同的是他穿了一件细麻布制成的粗大的大功服①,应该是匆忙换上的,他的手正不由自主地抚弄衣裳的褶皱。

傅琼琚的眉头微微挑起,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之后看施孺与他们行礼。

因着不知萧则身份,施孺瞧着他身上深紫的常服恭敬地口称“贵人”,连带着对傅琼琚的态度也十分殷勤。

街市只这么大,施家来了贵人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门外的人越聚越多,施孺眼神里隐隐有些得意,将他们迎进门。

他倒没有提前得到萧则要来的消息,听到门房禀报,换上丧服只是觉得贵人到访迟早会知道家中的丧事,不如做出有情有义的样子。

施孺在前头引路,傅琼琚跟萧则走在后面,他见傅琼琚对施孺勉强称得上得体的举止疑惑才解释,“施孺的亲兄施渊如今任职吏部,是四品侍郎。”

本朝设六部,侍郎吏、户、兵各二人,礼、刑、工则是一人,其中只有吏部侍郎是正四品上的官职,而其余各部都是正四品下。

施孺因这位长兄接待过不少朝廷官员,不过紫衣贵人还是第一回。

杭州城中东贵,西富,南贫贱,施家并非权贵,不可用僭越之物,但在此基础上还是可以尽量做到最好,至少比汾阳别庄雕花精美却无力维护要好些。

几人沿着长廊一路见院中花木扶疏,亭阁错落,虽然施孺本人的丧服只是做样子,但宅院之中还是有些丧事布置的,连奴仆也分外安静。

施家并不大,很快便到了主厅,厅前站着两个穿着麻衣的婢女见施孺领着客人来了,连忙欠身行礼,伸手拨开竹帘。

几人坐定,施孺又招呼侍婢上了几盏酪浆,才算是可以正式开始谈话。

“不知几位贵人到府所为何事啊?”

赵涓官职最小,他自认这种话题他起头最好,且他确实被施孺这一套搞得有些不耐烦了,“听说施郎君家中的大娘过世了?”

施孺闻言,立即嘴唇颤抖,泪水滚滚而下,像是触及了伤心事,竟慢慢跪倒在地,抽咽道:“贵人勿怪,小女年不过十四,未曾及笄便离我而死,我心中悲痛难忍,竟身着丧服迎接贵人,实在是事出突然,不及准备,望贵人恕罪。”

话虽是对萧则说的,他却没有回话的意思,谢七郎将施孺扶起,“中年丧女,人之大痛。施郎君节哀。”

施孺抽泣道:“我膝下无子,唯有两个女儿。大娘的生母早逝,我对她是如珠如宝,没想到……没想到啊……呜呜。”

谢七郎和赵涓对望一眼,赵涓脸上泛起一丝轻蔑,但很快压了下去,“施郎君,实不相瞒,我等此次前来,其实是因为昨日有人在城外杏树林发现了一具吊死女尸……”

“啊?”施孺的脸色浮现了惊讶,他实在是想不到吊死的女尸和他有什么关系。

谢七郎叹息一声,“不瞒施郎君,本县昨日午后才到任就接到此案。很快就有人来认尸说是……那女尸是你府上大娘子。”

“什么?”施孺声音一高,“不可能,一定是他认错了。我家大娘子三天前的夜里已经死了!”见几人都盯着他,他声音又降下来,喃喃道:“死人怎么可能跑到城外去自缢呢?”

“施郎君也知道,我刚到任上,便出了人命案子,既有人说死者是你家大娘子,我总是得查验查验。”谢七郎脸上严肃起来。

“这…….”施孺为难道:“可是我家大娘已经入殓了,怎好怎好…….”

赵涓道:“施郎君不必着急,谢县令不是那等不通人情,硬要开馆之人。你瞧,今日我们是把那女尸带来了,只需施郎君认一认。”

说罢,守在厅外的衙役便将蒙着白布的木架抬了进来。

施孺惊讶得喘了几口粗气,他方才确实没有想到这木架上的竟然是个死人。

“那便施郎君认一认吧。”谢七郎拍拍手,之前傅琼琚见过的那名黑脸衙役就将白布掀开。

“啊!”侍立在一旁的婢女吓得叫出声来。

施孺皱皱眉,高声道:“给我下去!怎可在县令面前胡乱叫嚷!”他站起身来,在木架前来回走了好几圈,“此女确非我家大娘,我也未曾见过!”

“施郎君没有见过?”谢七郎问道。

施孺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没见过这位娘子。”

话音刚落,就进来一个亦穿着大功丧服的妇人,她双眼红肿,正要冲几人行礼,目光就落到地上的木架上。

“快请夫人回房!”

施孺话音刚落,那妇人就快行了几步,一把推开了他,将木架上的女尸看个真切,立时就颓然地倒在地上,“我的大娘啊,我的大娘啊。”然后她转过头冲着施孺埋怨道:“阿郎,你怎可将大娘的尸骨从棺椁里移出来呢?”

“夫人说这是施家大娘?”赵涓道。

妇人点点头,“这自然是我家大娘。你们是什么人?”

赵涓做了介绍,妇人连忙行礼,“见过县尉、县令和两位贵人。”

此人正是施孺的继室林氏。

谢七郎皱起眉头,对着施孺,“施郎君?”

“谢县莫听这妇人胡言,她待大娘如亲女是伤心过度了。”施孺犹不承认,转头瞪了瞪林氏,“你再来认,这哪里是我家大娘?”

“这……”林氏依言走上前来,仔细看了看,“这……是我认错了,这不是我家大娘,只是与我家大娘有几分相似罢了。是我认错了!”

谢七郎眉头一仰,“你们一会儿说是,一会儿说不是,是想欺瞒本县吗?”

施孺和林氏齐齐跪倒,“不敢不敢,怎么欺瞒谢县。这确实不是我家大娘。”

本朝重视人伦,若是施孺和林氏一口咬定女尸不是施大娘,也不好轻易开馆。

谢七郎皱起眉头,赵涓在一旁帮腔道:“谢县,施家不是还有个二娘吗?不如叫那二娘也出来认认?”

傅琼琚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捧着酪浆饮,注意到赵涓提到二娘时林氏轻轻皱了皱眉。

施孺面露犹豫,谢七郎一喝,“施郎君这是不肯?”

他却不答,谢七郎发出笑声,他年纪还轻,便是冷笑,也带着少年人的清俊,他伸手把玩着腰间的佩玉,这玉刻盘龙纹,是他做钺王的表兄所赠,是在皇帝面前露过面的,便是不合礼制,他也带得。

玉佩交击的声音才让施孺想起这位年轻县令的背后是整个陈郡谢氏,甚至可能是钺王,别说是自己,便是兄长也得罪不起。

他擦擦脑门上的汗,厉声叫来管家,叫他亲自去接二娘过来。

不过半盏茶,施二娘便带着两个侍婢过来了,她长得娇娇弱弱,脸色有些苍白,与女尸有七八分相似。她进得厅来,举步就走到林氏,“阿娘。”

隔着林氏对施孺行礼道:“阿耶。”像是有些怕施孺。

施孺与管家对望之后才点点头,又叫她见过几位贵人,“你来看看可认得这死者吧。”

施二娘点点头,却不过去,站在林氏身侧,握住她的手,才探头看那尸体,“这……”她顿了顿,施孺却并不惊慌,面色平淡得很。

“这娘子长得和阿姊很像。”她飞快地说完,便把头埋进了母亲的怀抱。

“你说什……”施孺吼到一半又哑下声音,“你这孩子怕什么,过来好好认。”

施二娘却再不抬头,环着林氏腰身的手颤抖着。

施孺的脸色愈发难看,还要再说,萧则终于开口打断了他,“既然如此还是开棺。”

他话音落下,谢七郎和赵涓皆放下杯盏站起身来,唯有傅琼琚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施孺皱着眉头,这郎君看起来二十出头,难不成就是谢家这一辈的领头人谢三?他轻叹一声,正要说话就听傅琼琚“哎呀”一声打翻了杯盏。

傅琼琚懊恼地站起身来,她衣摆上粘上了一大块乌梅浆。

明婧连忙走到她身边,贵女出门是会多带一件衣服备用的,她转头正要向林氏借地方换衣,却听施孺大声道,“二娘,快带谢娘子带你院里更衣。”

他脸上突然展现出一丝喜色来。

傅琼琚与萧则对视一眼,点点头由施二娘带路去了她的院落,而谢郎几人则跟着施孺去了大娘的灵堂。#####①古代丧服五服之一,次于“斩衰”、“齐衰”。此服为示成年人早殇而没。但并不确定父亲应该为未出嫁的女儿服丧,没有找到相关的史料,但是历史上确实有长辈为晚辈服丧的,所以就暂定是大功吧。施家其他人的丧服也暂时定为“大功”,服期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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