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沈栀还在哭，沈瑶看着她爸脸色越来越难看，心咚咚直跳，不知道怎么的，她蓦然想到了沈栀那个把人看得心慌的黑漆漆的眼神。

沈瑶觉得有点不对，沈栀刚突然就过来认错低头，然后就......

沈瑶灵光一闪，恍然明白过来，沈栀是故意的！她正想去厨房把她妈找来，坐在她边上的沈睿忽然放下手里的玩具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沈栀面前，狠狠推了她一把，叫道：“你说对不起也没用，哭也没用！就把你赶出去，就让你走，这是我家，不是你家，你妈妈是死鬼，爸爸早就不想要你了，就把你赶出去！”

沈栀被他推得一歪，片刻后，她拿开手，脸色苍白，眼睛通红一片，碎发被眼泪凌乱地黏在脸上，可怜到了极点，她直视着沈睿，一字一句，“我砸了你的玩具是我不对，但是你为什么要那么说我妈妈，她不是！”

一句话说到最后，沈栀泣不成声，几乎是吼出来的。

沈瑶生怕沈睿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刚一把拽住他，再想拦已经晚了，沈睿还没从刚才有人撑腰的状况里走出来，沈栀说不是，他偏要说是，不仅说，还要拿出更加有说服力的证据来。

“你妈妈就是！你妈就是死鬼！这是我妈妈说的，我妈说的什么都对！”

“你胡说什么睿睿！”沈瑶一步上前把沈睿搂回来禁锢在怀里，手圈在他肉肉的身体后面用力掐了一下，脸色十分难看，“你都从哪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会是妈妈说的！”

沈睿被她掐的很疼，一下子就不高兴了，扭动着要从她怀里挣扎出来，张嘴就想喊。沈瑶这次一直盯着他，一看他又要说话，立刻伸手捂住他的嘴，拖着他就要往别处走，“我们去楼上、去拿你新买的，新买的模型下来好不好......”沈睿一直在挣扎，力气大的沈瑶差点抱不住他，一句话说的相当费力。

可沈瑶即便吃奶的劲都要使出来了，沈睿还是跟条滑不溜手的肥鱼一样，连拖带扭往地上坠，要从她怀里钻出去。

眼看沈睿就要成功，一旁的沈振安脸色涨得红到发紫，终于火山爆发，一腔气焰全对着沈栀烧过去，“哭！我让你哭！就你会哭是吧，老子他妈今天就让你哭个够！”说着他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迅雷不及掩耳地朝着沈栀的方向砸了过去。

烟灰缸里浸着茶水的烟灰、烟头天女散花一样从半空落下来，洒得到处都是。沈栀从刚才起就一直等着沈振安发怒，从他起手她就有准备能躲开，但她不，眼看着烟灰缸从茶几另一头携风带势地飞过来，她也只是一脸惊恐地抱着头在沙发上往后蹭了蹭。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当然不会躲。这恼羞成怒的一烟灰缸砸下来，她说的话就全能板上钉钉地坐实了，比她再怎么哭都管用。

沈栀闭上眼等着烟灰缸落下来，但她没等来预料中的疼，却等来了一声惊叫。沈栀睁开眼，眼下多了一道影子挡在她面前，一直在冷眼旁观不吱声的顾成沂妈妈抚着心口冲过来，对她眼前的人道：“砸到手了是不是？疼吗，快给我看看！”

顾成沂摇头，转身看了沈栀一眼。

顾建升被眼前这出匪夷所思的闹剧惊到了，这才如梦方醒，赶紧上前拦住还要动作的沈振安，惊急交加，“你这是干什么！振安、振安，别冲动！冷静点，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和孩子动手！”

孙楚闻声赶来，大惊失色，刚要上前帮忙把沈振安摁回沙发上，沈栀的抽泣声又大起来，她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把拦住孙楚，握紧她的手腕，泪如雨下，“楚姨，楚姨你帮我劝劝爸爸，我不该说你，我错了，你想要我妈妈的东西我都给你，镯子、项链......这些我都不要了，我不该拿刀去吓瑶瑶睿睿来威胁你还给我，对不起、对不起，我求你帮我劝劝爸爸。”

沈振安闻言面目越发狰狞，隔着顾建升直指沈栀，咆哮道：“闭嘴！你给我闭嘴！”

沈睿被吓得哇一声哭起来。

孙楚脑袋嗡嗡直响，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进厨房拌个菜的功夫，客厅里就变成了这样。沈栀哭得声音沙哑，面对着她的脸上却带着笑，眼睛里寒光闪闪，手像两只冰冷的钳子一样紧紧卡着她的腕子，要把她捏碎一样。

孙楚迅速冷静下来，忍着疼柔声说：“我帮你，我帮你小栀，你放心，阿姨什么都不会要你的，你先松手......”边说手腕边用力向外挣脱沈栀的桎梏。

沈栀笑容扩大，倏地撒开手，孙楚收不住力气，从后面看，就是她挥开手把沈栀推在了地上。

场面更加混乱。

顾建升也不知道自己出来做个客怎么就成了这样，眼见这一家大的小的闹得不可开交，他也顾不上什么该不该了，当机立断，做主对沈瑶道：“瑶瑶带着你弟弟上去，你也先不要下来了！”

然后又叫顾成沂，“你陪着小栀先出去，我不叫你别回来！”

......

沈栀是被顾成沂拖出来的。

对，拖。沈栀被他拖着胳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出来。

这些天一连下了几场雪，户外的雪还没化净，地上到处是斑驳的白，沈栀刚刚演得太用力，哭到大脑有些缺氧，眼前一花脚下就跟着软了，一下没站稳，跪在了一堆雪里。

顾成沂回头看她摔倒，正要拉她起来，沈栀却顺势从他手里抽回了手臂，自己站起来，轻声说：“谢谢你刚才帮我挡那一下，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沈栀说这话时别着头，顾成沂只能看见她浓密的睫毛和哭红的鼻尖。他烦沈栀么？确实是烦，在今天之前，别说和她待在一起，连跟她说话他都不耐烦。但刚才他看见烟灰缸冲沈栀砸过来，他去替她挡的反应都是下意识的，他爸让他陪沈栀出来，他也什么都没想就把她拉出来了，他能明确感觉得到自己没之前那么反感她了，可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就因为她这一通哭？他觉得她可怜所以没那么烦她了？谁知道。

顾成沂对着沈栀脸黑惯了，习惯跟不上心理变化，一开口就语气不善，“不是我爸让我跟你出来的，你以为我愿意？”

“我知道。”沈栀转过头来看着他，“我知道你烦我，所以你不用硬陪着我，你回去说我走了就行了。”

她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起伏，不像之前成天跟着他时，连发个短信语气都抑扬顿挫地配上一堆的叹号。她脸上的泪痕也还没干，眼角让风刮的绯红，她皮肤白，脸上带一点颜色就格外明显，此时红的红白的白，发际线那里绒绒卷卷的细小胎毛还翘起一小撮来，狼狈地连她仅剩的那点长得好看的优点都快看不出来了。

但顾成沂突然就有点后悔，他没想这么说话，张了张口，解释的话到嘴边，打了个转还是咽回去了。他现在对沈栀顶多也只是跟之前比没那么反感，远没到了要为她能把话收回去的程度。

可想要和她解释一下的念头一冒出来就收不回去了，顾成沂越是往下压，念头就越是不受控制地往上冒，他飞起一脚把地上一粒小石子踢开老远。沈栀就在他旁边站着，半垂着头，拿眼尾余光冷冷地瞥着他。

两个人各有心思，谁也没说话。直到沈瑶出现在视线里，由远及近往这头走过来。

“你们俩站这儿干什么了？”沈瑶走近，狐疑地打量了二人一眼，见没人回答她，她又对顾成沂说：“成沂哥，阿姨叫你回去了。”

顾成沂正心浮气躁，这句话来的正是时候，没去注意沈瑶反常古怪的神色，他点点头，“知道了。”说完又看了沈栀一眼，跟身后有鬼追着似的，扭头快步走了。

他一走，沈瑶挂着的那张若无其事的面具就摘下来了，面色扭曲道：“沈栀，你故意的是吧？你怎么就不要脸到什么都能干得出来呢！你到底想干嘛！”

沈栀也装累了，不管是在家受尽欺负的委屈小白菜还是顾成沂眼前那个欲擒故纵的可怜小白花，就近找了处长椅坐下，她掸了掸沾在裤子上的雪渍，轻描淡写地反问回去，“你觉得呢？”

沈栀越是淡定，沈瑶就越是暴躁，再三告诉自己要沉住气沉住气，但一想到刚才沈栀装疯卖惨轻易就把她妈为了这一天悉心准备好久的一切都毁了，她就冷静不下来，一步上前揪住沈栀的衣领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我警告你，你最好——”

“我最好什么，老实点还是小心点？”沈栀用力拍开她的手，反手拽住她的衣领，“这话我还给你，沈瑶，该老实点小心点的人是你。”

“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么？”

“你妈为了今天没少下功夫吧？她是不是可想和顾成沂他妈搞好关系了？”沈栀没记错的话，上辈子孙楚就对顾成沂他妈又捧又舔，为的就是能抹掉自己的小三出身的身份让顾成沂他妈带着她打进青城富太太们的交际圈里，看孙楚这次殷勤备至亲自下厨的样子，大概是还没能成事。

上辈子因为顾成沂的关系，沈栀实在没少和他妈打交道，他妈是个什么人，她很清楚。顾成沂自私虚荣、心胸狭隘瞧不起人的性格基本全是随了他妈，不仅如此，他妈还有个沈栀现在看来觉得特别喜欢的毛病，一张嘴背地里讲人家私事的本事炉火纯青。沈栀当年追顾成沂被他妈传得只差全城皆知，所以她现在可就指着他妈把今天这出大戏到外面唱出去给人听了，不这样怎么对得起她今天哭到脑仁发疼的一包眼泪。

沈振安不是最爱面子么，孙楚不是最想维持自己处处贤惠的形象么，她就等着看到时候，他们再拿什么出去装相。

看沈瑶表情，沈栀就知道自己猜中了，接着火上浇油，激她，“只是可惜不知道我这一顿哭过之后，你妈还能不能心想事成。”

沈瑶脸色骤变，伸手去掰沈栀扥在她领子上的手指，破口大骂，“你就是个烂到骨子里的贱货，你妈死了活该，你也早该死了，你配活着么？你去死啊你！”

沈栀笑起来，手指一紧，拽着她的衣领力气再加几分，把她往下又拉了一截，在她耳边悄声说：“你除了这句还会骂别的吗？我是贱货又怎么样？你想我这个贱货去死啊，我偏不去，我就要好好活着，让你一家鸡犬不宁。你和你妈不是想搞我吗，我等着，下次最好想个高明点的办法一回把我搞死，不然就该换我来，搞死你们了。”

沈栀说完松手推开她，转身离去。